第3章 “春居处”与“冷凝绝”

作者:LOOKINglass
更新时间:2022-07-28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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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进了子城东城,将周身可闻的车马吆喝声货郎手里的拨浪鼓声全冲了个稀巴烂,过往人心说这官府早就颓圮了哪还能来这等八百里加急呢?懂马的胡人眼睛里只有马,捏着红色胡须从艨艟里出来看了一眼,说道又瘦又老绝不是什么好货物。茶楼里坐着闲聊的乡绅丢个目光一看,马上一黑一白飞了过去,黑衣的黑发,这白衣的居然是白发,只道稀奇。

“你去那东城,找一处叫‘愈心堂’的地方,那里有熟人可医治我。”安以疾用索子系住她二人腰间一同乘马,宿无怜贴着她背,只说了这句。她用布条简单把宿无怜伤处包了,却看见白森森骨头从她肉里戳出来,脑子猛地嗡鸣,心急如焚。包她腿上的布大块全沁成深红色,随着马匹颠簸无力曳着,宿无怜虽爱逞凶斗狠,仍是疼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呻吟两句,接着便开始骂:骂那元山伏魔人心狠手辣不识好歹,又骂安以疾那时婆婆妈妈,现在火急火燎赶马,颠的要痛杀她也。

安以疾没心思理睬,双眼速速扫过从身边飞驰而去的房屋楼宇,不停问背后宿无怜“愈心堂何在?愈心堂何在?”骑马穿了大半个繁华子城,终于来到僻静处,却又使安以疾犯了难,这民居处处相似,更让人晕头转向找不请道路,却老远闻见熬药苦香。循着这药香,安以疾驱马深入,寻着一清雅民居,门匾上赫然写着“愈心堂”三个大字,这广州地湿,字也只是木匾上刻出来的,却不模糊,定是上了好漆,十分古色古香。四下又有穿了纹绣深衣,医者模样的年轻人,安以疾忙勒了马,大声请求他们相助,又怕他们不动,搬出宿无怜和太吾的名号来。不过医者仁心,安以疾遭了一路冷眼和暗害,此时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些个医者见她们到了堂前,眼里便只有宿无怜那断腿上的伤势,没听清安以疾说话就上前帮宿无怜下了马,把这二人请进堂内。

大夫们先紧急将宿无怜担去病房处,安以疾放心不过也跟去看,虽是被认作男子,被拦在门外,透着层纱看见病房里面,见一年龄稍长的大夫吩咐女弟子扯了宿无怜腿上的绑带,速速换了夹板,又悬丝诊脉,口里念出些药材名字,另一个弟子用纸笔记了方子,交给药房的去抓药,看到这儿还不放心,直到宿无怜转过脑袋看那位主治的大夫,叫了声“徐邦师叔”,年长的大夫也应她,装出几分严厉要宿无怜不要乱动。是了,既然是宿无怜熟知的人,又怎会害她。安以疾摇摇脑袋,笑自己多虑多虑。

见宿无怜已得到妥当治疗,安以疾松了口气,有医者带她去饮茶歇息,稍一询问才知原来这些人都是百花谷中人。庭中众百花谷弟子正铺开麻布,把柜里药材摘出来晒了,也好检查其中有坏了的没有。安以疾向带路的弟子打趣,说原是找不到这地方,老远闻见煎药香味才能寻到。百花谷弟子颇为仁厚,也心直口快,说那药材远远闻着自然能闻出香味,只是在炉边熬药的终日闻的是腥苦气味,吃到嘴里的水米都发酸。二人说着便看见后院处煎药的炉瓮一字排开,一女子坐在炉旁,缓缓摇着蒲扇,徐徐往小火炉里送风,粗看甚是懒散,其实是怕火候过大,煎坏了药物,是个细心的活儿。那女子手中又拿着本翻开的书卷,兴致勃勃地读着,身上所穿衣物又与众弟子有些不同,乃是一件青壶披挂,与其他弟子方便活动的短衣不同,看着甚是斯文。带路的弟子见了她,马上喊着:“若凝姐,你又乱跑了,徐邦师叔要是知道了,非得说你两句不可。”

“我连这堂没出,怎么就是乱跑了?徐邦师叔是觉得我弱不禁风,出了屋子就要得病,你也嫌弃我在这儿碍你们的事不成?”虽是责备,语言中却带着笑意,那女子甫一抬头,清丽容貌便镇住安以疾,是足不能动,口不能言。却看她双目澄澈偏泛紫霞光,自传出万般柔情;柳叶双眉微抬似云开,点点红唇含笑;又见她脸色白皙生的洁净,病容初显,透出似微醺颜色;身如细柳,态若春风,言如微雨,静是处子。安以疾想古人说那人面桃花也不过如此了。

“这位是?”那女子眼波流转到安以疾身上,使她稍窘迫,斗篷里双手捏了衣边乱作一团,“是客嘞,知晓我们名号,送了个伤者来堂里。”原来这愈心堂不是寻常病坊,乃是百花弟子在广州歇脚之处,本不开放给人看病疗伤的,平日里此地是无甚高深医术的弟子经营,若是循着声名来,要治一治疑难杂症的自是要失望而归,多是买卖药材的商人上门拜访。不过有谷中高层人士在就大不一样,加上宿无怜和那百花谷名宿有一层关系在,安以疾自然是贵客了。

“客也得有名有姓啊。”她假意奚落,那百花弟子不过是个少年郎,朝她挤眉弄眼,倒十分顽皮。安以疾心思素来细密,知晓那姑娘要责备百花弟子礼数不周,便一作揖,“在下安以疾,承蒙贵门派关照了。”只是这一作揖一抬手,微微露出她身穿的界青无影装来。

“小女子姓凌,名若凝。若是‘若有人知春居处’的若,凝是‘冰泉冷涩弦凝绝’的凝。”她正煎药,起身回礼是不方便的,只是点头示意,眉眼里见安以疾仍含着笑,安以疾不觉得失礼,只觉得心里暖和。却不知这“春居处”与“冷凝绝”如何要结合在一起,又听她方才说了,是体弱多病,叹她正是如花年华却免不了百病缠身,可不是寒春么。正忖度着,凌若凝又问她:“是送了谁来看病?”安以疾说“是太吾氏,宿无怜。”

凌若凝听了这话当下慌了神,站起来,水汪汪的眼睛飞快眨着,东西一股脑交给那百花弟子,向安以疾匆匆道了别,急着往病房去。“别跑太快摔着了!”百花谷弟子拿她是没有办法了,在她背后告诫一句,摇头晃脑地去把药罐从火上拿下来,接着才带安以疾去会客室等候。

宿无怜的伤势虽只有腿上那一处,却是极为骇人的外伤,要医术高深之人为她接骨续脉,徐邦自然是腾不出时间接见,这地方一时也没有其他闲人,那弟子将她带到会客堂处上了些茶果便先告辞。四下里无人,安以疾也只得干等,看了看这地方的风水,在方位上又是远火,又是远水,原来应该是做库房用。又看前院甚多弟子晒着药材,心里明了此地是与人买卖药材的地方。听说海外有众多珍奇药物是这九州大地不曾有的,也难怪百花谷要在此地设立个做买卖的堂子。正是她盯着屋内的诸多花鸟字画、盆栽山景这些典雅玩意的时候,屋外风风火火进了个人,连声问徐邦师叔在哪,见屋内只有安以疾一人,忙一作揖,又与她互道了身份,原来是这门派里的玉匣弟子,名叫娄曼发,他也是个热心肠的,见没人伺候着安以疾,多赔了几个不是。又从安以疾这儿知道徐邦正在替人疗伤,便与她一同等候着,他却坐立不安,翻来覆去地叹气。见他着实无聊,安以疾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起来。

安以疾问起他这百花谷和太吾的渊源,原来是各大门派都曾与太吾立过约,且都有石碑为证。宿无怜虽然生性叛逆,却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儿,百花谷中人皆是仁善之士,与她交往不论声名的,又循着石碑与祖训教导她,一来二去是越相处越是喜欢。这宿无怜不但生的美艳,是个玉面娘子,又天资聪颖,许多武学上的事往往是一点就通,更是八面玲珑,讨人欢喜。

“如果若凝小妹知道太吾遭此横祸,她是最欢喜那无怜姑娘的,指不定要如何的泪如雨下。”娄曼发不自觉地念叨,安以疾掀开杯盖,两眼盯着水面,心思却在他话语处。说是自己已经见过凌若凝,她也已知晓宿无怜受伤了。趁机又问了些她和宿无怜的事。

“若凝她自幼身子就不好,曾是常年离不了病床,出不得屋子,风一吹便要散架。门派里的师叔师嫂见怎么调养都没有法子,就收她做弟子,教她习武,强身健体,才有如今这副常人模样。不过她心思本就不在练武上,又时常想着去谷外面看看,这副身子却不许。那太吾为学武功自然是走南闯北过的,江湖阅历不在少数。若凝初次见她那时,她可是被剑冢中的恶鬼打的人样都没有了!是由几个同道抬进来给谷主看了,谷主当即召集掌匣人为她起死回生,几个人光是接她被打断的骨头与经脉便接了几天几夜,这些时候又全靠大家输进真气,拿大补的药材喂了,吊着她的命。若凝虽不爱习武,对琴棋书画、医相星卜之类却十分精通,也是第一次见被打成这样的人,要看众师尊如何救她,自己又偷偷去接触照料,原是想要精进自己的医术,却未曾想这太吾阅历丰富,与她说了许多外面的事,若凝颇是心动,却不得出谷,便觉得与太吾说话就非常欢喜了。若是宿无怜是个男人,没准若凝连长相都没看就要与他跑了去!”娄曼发戏言道,说的口有些渴,喝了口茶。“直到后来宿无怜拆了脸上的绷带,若凝才知日夜与她说话的人竟有如此的仙姿玉色,虽不知为何,表面上疏远了,心里还是喜欢的不得了的。又是因为多从她那知道谷外的世界,想方设法地要出来看看,这才被家母拜托着,带她来广州,在路上照拂她。”说罢提茶杯到嘴边,正欲再饮,抬起眼看了眼安以疾,突然咧开嘴笑。“我倒是说的畅快,却没觉察到安兄你是三句话不离开某个人,定是动了什么心思了!”

“何出此言呢?“安以疾挑起眉毛望他。她自己是不知道的,她的眉毛一边挑起来,另一边往下压着。归其原因,大抵是她生来就爱皱眉。

“也不怪你!那宿无怜原就是个玉面娘子,招人喜爱的。”

“娄兄说笑了。”安以疾倒没甚么表情,淡然饮了口茶,眉毛抚平了。“我与她同行,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安以疾随便拿了些话搪塞他。稍过会儿,徐邦进了会客厅坐上主座,又和安以疾相互道明身份,寒暄一番。只是安以疾不曾提及自己是界青门中人。“若是让人知道,便会人人喊打。”宿无怜这么说过,她是一再小心。

安以疾先是和徐邦千恩万谢了,又问他酬劳几何,徐邦一边抚须一边连连摆手,说是百花谷还欠太吾一些恩义,再说宿无怜本人也还清醒,有什么需要也是直接和她讲了。娄曼发要和徐邦说话,等得实在急了,抢过话头问问他们还有何话要讲,确认无话,马上说起城里发生的事:少林、大小元山、武当,派出弟子在城里严加警备,四处搜查,捉拿了好些人。这广州城是越发暗流涌动,久待必无益处,还是速速回谷为上。

“虽说我百花谷悬壶济世,声名在外,他们此番搜查定是为了富商翟氏一案,无论如何是搜查不到我们头上的。可若是此事闹得太大,使我等滞留此地,也有诸多不便。”徐邦抚须沉吟。听了这番话,娄曼发点头称是。安以疾不言语,心里明了她与宿无怜不能在这愈心堂多呆,恐怕东窗事发,连累了百花谷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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