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窝中缓缓拱出身子来的沙弥香学姐,此时用双手拄着床铺,向后使劲仰了仰头。
我听到骨头传来「嘎巴嘎巴」的声音,于是下意识地朝她看去。
辨不清楚是发梢还是身体上的淡淡香味,也因这一瞬间敞开的蚕丝被而惬意地飘到我的鼻前。
「噗,给你掖掖。」
沙弥香学姐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重新帮我把被子塞好。
哇,这样的举动反而把气味都推过来了。
「沙弥香学姐闻着好香呀。」
我一五一十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想。
听到这句话,她确认似的左右闻了闻胳膊,显得极为富有实证精神。
「我平时也很香吧?」
「没有现在香……唔,今天最香!」
我怕气势不够,便又支起一侧身体,随后郑重其事地向沙弥香学姐点了个头。
「那……这么多年还没香够?」
「还没香够!」
后面紧跟着我连续的「嗯!嗯!嗯!」
她抿着唇弯,轻声哼着微笑,让人无法不注意到她两颊鼓起好看形状的苹果肌。而借助透过窗帘的幽光,我看到薄薄衣衬下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还有平时那抹水蜜桃味的浅粉——是我送她的那支。
「那就——这样!看招!」
「呜哇!」
头顶一级受灾警告!
啊不,特级警告!
等等不对,这是受……受赏?受奖?该怎么形容……
一遇到这种情况,我的词汇量就会匮乏成掰碎的饼干屑,只能捡个儿大的说。其实就是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可恶,不管了!
总之本来睡相就不如学姐的我,压皱的头发又被她突然伸过来的手揉了个遍。因为招架不住,我轻轻握住了这双光滑纤细的手。
「诶……这么冰?要关空调吗?」
「嗯嗯,不用啦。」
我们两人的手差不多大,谁也不能完全包覆对方。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希望此刻自己能好好温暖她。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心含住她些许发凉的指尖,但愿这能传递过去一点热量。
「沙弥香学姐把另一只手也给我好不好?」
「贪心的小孩会长不高的。」
「不怕不怕,反正我也不长啦。」
下一秒,学姐的另一只手,就也灵巧地钻进我双手合成的贝形。
「哦吼~这只手蛮热乎的,那右手放假去吧~」
「它可要吃左手的醋了哈哈。」
沙弥香学姐的手没有离开。
不过就算她想撤走,我也不会放就是了。
绝非刻意维持,我们将肩头抵在一起,静静地望着渐明的流光在房间之中随性地踩下足迹。
整整有我一半高的毛绒海獭,此时正四仰八翻地慵倒在角落的沙发。那是去东京旅游时买的,我尤为喜欢它憨态可掬的笑脸,于是就一眼相中了。而沙弥香学姐则偏好摆弄它的姿势,毫无疑问,眼前这架势准是她干的。
偶尔我们也会将它拿去客厅,在一起看电视的时间里,手里抱着什么会很踏实。
前几日天气热得如同逼人吃了麻婆豆腐,我担心养在阳台的吊兰会被晒得枯黄,便照例把它们搬进卧室,顺带修剪掉了那些嚣张的枝叶。放在支架上稍低处的两盆,我稍稍踮起脚尖就能轻松够到。至于再高处的那盆,一般要拜托学姐打理。
我们不时相视一笑,为彼此的心情斟满沉醉。直到某一刻,无数光子抵达了这程奔赴八分钟的终点。
「天,是不是一下子就亮了?」
「是啊,比刚刚亮得明显。」
沙弥香学姐的声音充满着柔性,仿佛音符在谱纸上欢快地打着旋跃动般,轻轻掠过我有些敏感的耳膜。
「美女!」
「美女在呢。」
「唔……美女!」
好想挠一下。
「阳在打什么小主意?」
「怎么会,我多乖啊!我就……我看下表。」
我故作镇定地回答,然而实际上耳朵已经被学姐温热的呼气弄得更痒了。
呀不行,这个时候突然松开学姐的手,会不会不太好呢……
虽然平时想牵就牵,想松就松了,但今天是她的生日。
那……只松一只没问题吧?
「手……」
「手?」
「是手不许动啦!我现在要先腾一只手看表,你手别动啊,我还没抓够!」
「哦~嗨,嗨,我不动。」
她如此顺从地承诺着,以至于我完全没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没错。
我才刚把手挪开一点,计划还想着说剩一只手的话就攒起来反握呢,结果我的右手反而被她攥住了。我讶然地望着她,同时脑海中翻覆起早年上课划水的经验,正所谓时不我待,这种时候就应该装作自然,一边直面学姐,一边借撩拨头发扫去隐痒。
稍后我又扶正床头柜上原本被放倒的茵绿色闹钟,心生一股被加冕为影帝的自豪感。
「所以,几点啦?」
「啊,你等等,我再看一下。刚刚没看清,嘿嘿。」
正当我扭头去看时针,只消一瞬,从耳垂处就传来了拇指和食指细腻的揉搓触感。
哇,你这也太坏了吧。
原来彻底被看穿了吗!
「哼,五点五十四分。」
「阳好可爱,咳咳,嘟起嘴巴更可爱了。」
明明你嘟起来也很可爱的好嘛。
我继续学着金鱼模样,佯装赌气地看着沙弥香学姐。
不过说实话,我还蛮回味学姐欺负我的以上行径。哎呀,这是什么性格啊。
「唔,沙弥香学姐口渴吗,要不要我去倒水?」
「有点吧。」
「哦!那我去那我去!」
坚定而又温柔的力度。
我们十指紧紧相扣,于是我未能从她璀璨如辰的引力中迈出哪怕一步。
「我去吧,阳总是这样活蹦乱跳的,要多休息哦。」
「不要把我当大懒蛋养啊……怎么还有活蹦乱跳!」
她用手指在我手心绕了两三圈,起身走向卧室的门。路过海獭玩偶时还特意帮它翘起二郎腿,尽管它下一秒就不争气地垂下来。
学姐脚步极轻,想必是考虑了仍尚栖于梦巢的邻坊。
仅仅是离开几秒钟,共眠的被褥就凝结了空调的冷气。
我想起。
我们的床。
我们的地板。
我们的电视机。
还有儿时一位非常要好的玩伴。
我记得自己因为她挣脱我伸向她的手而独自在卫生间哭过好久。
如今四季马不停蹄地踏过一山一壑,一野一渠,我也已能被彼此珍视的人牢牢抓住。
索性掀开被子,我直唰唰地向沙弥香学姐走去。
「你也起来啦——」
「嘿!」
我的双臂像被安装了磁铁,一见到她就控制不住地吸附上去。当然,将胸部使劲贴近沙弥香学姐的后背,此等功劳我还是愿意主动认领的。
衣物与衣物,衣物与肌肤,肌肤与肌肤。
新鲜的,熟悉的,现在的,过去的,好闻的,尝过的。
种种用言语极力描述都不能尽然的无形之物一时都化作两人的依偎,宛如置身生满奇芳异卉的花谷,任凭即探而得的喜悦与感激之情不断升腾最后又降为滋润草甸的甘霖。
「又是哪只大阳猫啊?」
「除了我你还能有几只大阳猫啊?我这个品种全球独家的好嘛!」
「那就你一只呗。」
「唔,不行,我要当狗狗!啊不对,大阳狗好像不太好听……」
「噗……真是你啊!」
说罢,沙弥香学姐放下水杯,想要转身,但我不许。
玻璃磕到实木,无可避免地发出了声音。
我的嘴唇与她修长白瑕的颈相触及。
她用手腕将我不安分的双掌抵在腰间。
一道又一道泛白的光痕自灵魂深处析出。
如风,一阵无需知道来主的抖震拂过我们。
「阳,稍松一点点,就一点点。」
「喔喔!」
不是,是谁按着我的手不让动啊?
简单调整,我们继续这样抱着。
「总觉得,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晌午。」
沙弥香学姐小心地侧过脑袋讲,很难说是怕头发甩到我,还是我刚刚吻住太久,导致她想活动一下。
「哦吼?哪个晌午?」
「枝元同学居然忘了。」
「哇!不要!小的这下知错了——
沙弥香学姐也还记得那次啊?」
「嗯,我记得啊。」
「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阳猫变胖了吧。」
身前传来学姐的坏笑声。
「哪里有胖哇!没有!快告诉我没有!」
「那里。」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这使我很快就反应到她在说我的胸。
「呃,你要是说那里……那我就接受了好吧。」
沙弥香学姐又「噗嗤」笑出了声。
「该怎么说呢,是,一种安心感吧?」
「安心感?」
「就好像以前你冷不丁地扑上来,我恐怕还需要适应一下,但现在就不会这样了,对你很放心。还有,不止于这个例子。」
「这个词真不赖。」
细细咀嚼,确实也没有比这个词更合适的了。
虽然当时已经确认交往了,但当沙弥香学姐打趣着叫我「枝元同学」时,我其实无法保证自己没有一丝担忧。
现在嘛,尽管也还是不想听人念姓氏云云,可我并不会再那么抵触。至少对沙弥香学姐而言,我有百分之,嗯,一百是不是太少了点?
总之就是我也完全放心的意思。
「轮到阳说说有什么不同?」
「安心感!」
「猜你也是。」
一抹神气自学姐眉间微挑,流露而出。
「诶,这怎么猜到的?」
「姆,我可是很会猜东西的哦?毕竟是你学姐,这叫阅历。」
更神气了。
「那安心感就是沙弥香学姐越来越喜欢我了!」
「倒是不假。」
她背过手,又爱抚地摸了摸我的头。
这种温暖的触感使我回忆起自己曾有幸去她家里摸过她提过的玳瑁猫和黑白花猫。年迈,温顺,走路时胡须会颤颤巍巍的,似乎标志着它们所经深奥的大智慧。我对这两位前辈很是恭敬,因为我想它们陪伴沙弥香学姐的时间长于我太多倍了。
听说猫咪是独居动物,但我不知道猫是否也忍受孤独。第一只猫刚辞世的时候,学姐说另一只猫还看不出什么危浅的迹象,可还不到一周时间,它们又约好了旅程。
那段日子学姐很难过,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因此我每天都送她回家后,才会回到自己的公寓。坦诚地讲,尽管我甘愿排在它们之后,但我不得不庆幸,也不得不清醒,或许我们作为人类而天然获得的生命力的优势,也是自然在告诫我们要好好珍惜彼此吧。
年少时遭受的什么伤害,什么虚伪,我统统不想它们再发生到我们身上。正因为明白这点,我也倾尽全力着想保护好沙弥香学姐。
「我想想,我后来每次抱沙弥香学姐的时候,你会笑得更多,而不是第一次抱的那天你被吓到。我们每次在我那间小小的「家」里吃饭的时候,你都会夸我的玻璃杯好看,而且你会夸上好几次。沙弥香学姐比我早毕业一年,虽然在学校不太可能见面,但你每天都会和我讲电话,明明打字可能就足够了……不,我说足够,是怕耽误沙弥香学姐步入社会以后的时间,但其实,我真的很开心你和我都能坚持下来。我们毕业那天,彼此都出席了对方的毕业照,但我自己毕业那天……我当时真的很想哭,很想很想,因为我觉得……能遇见学姐你真的太好了,学姐给予我的关爱与帮助,学姐付出的耐心与呵护……呼,还有好多好多,全都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喜欢,所以我觉得你也喜欢我,这也能算是一种安心感吧。」
「算。全都算,阳说的当然算啦。」
不知不觉,自己又絮絮叨叨了这么一大堆;不知不觉,沙弥香学姐已转身搂住我,为我揩去泪涕,她的体香发了疯似的沁入我的鼻孔,一时间令我目眩。
我想说这也是安心感。
被哄着,我们转移阵地到客厅的沙发,稍事小坐。
「说起来,沙弥香学姐今晚之前从没有叫过我大阳猫……」
「是吗?」
学姐恍然瞪大了双眼。
「在外面也这么叫我叭!这个好听!」
「我觉得,啧,好,等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叫你。」
光是看到她那胸有成竹的表情,我的心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唔……那还要等好久!不过好在是今天,我也是等得及的哦!」
「嗯嗯,好好等着吧。」
「我等着呢哦!」
沙弥香学姐没有说话,而是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蛋。
我用捏她大腿作为回击。
「咱回屋再躺会?」
「现在醒确实有点早,毕竟今天也没什么事做。」
学姐摊开两只手,朝我眨了眨眼,像是强调今天早就空出来了。
「客户那边昨天弄完了?」
「暂时还要等几天。纠纷有点多,人和人互相理解起来,大概真的很辛苦吧。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最后却闹得连话都讲不了了。」
一丝难色闪过学姐清澈的眸子,稍纵即逝。
「唔……」
「阳先回房间吧,我去下卫生间。」
「那我去喝口水!」
可能是我有些兴奋,迈出几步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又咚咚地踩地板了。
扭过头看,学姐正敷衍地摆着手催促我,我连忙换成蹑手蹑脚式走路,结果害得她笑得直不起腰。
走到床边,我突然想起沙弥香学姐有说自己很会猜东西,于是一个幼稚的念头怂恿着我快快付诸实践。
我先是钻进学姐那侧的被窝,再是确保自己的脚没有露在外面,接下来就是听她什么时候进屋了。
脚步声虽然依旧很轻,但我对此熟焾于心,所以并不难分辨。
「咳咳!沙弥香学姐,站到门口不要动!」
「哦?我可爱的阳在哪里?」
我敢打赌她现在绝对在憋笑。
「听闻将军自诩猜谜大王,可否应战?」
这是小时候学弥雅说话记住的句式。
「这是什么时代的话……嘶,嗯。」
沙弥香学姐的话尾没能穿透被子。
「将军戎马一生,竟惧于此阵前邪?」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我是一个非常善于战斗的人。」
听起来还蛮有激情的,不过我待会不会要挨打吧。
「来吧来吧,我都摩拳擦掌了。」
「那!沙弥香学姐现在需要猜我在哪边,是在我平时睡的那侧,还是你睡的那侧,猜对了有奖励哦?奖励很丰厚哦!」
我故意用勾引的语气说奖励这个词。
「啊,难度好高呀,那要是猜错了呢?」
「嗯……怎么会猜错呢……那就,猜错了也有奖励!」
「阳真的是做亏本买卖啊。」
「遇见沙弥香学姐已经是我这辈子赚过最大的一笔了。」
哇!
此时此刻隔着一床被子,我感到自己一整个被她抱住。
「怎么说,逮住你了。」
「沙弥香学姐,生日快乐!」
「谢谢。」
说着,我就像一只大猫一样被她轻而易举地从被窝中拎出来,随后又被她抱在怀里。
沙弥香学姐面色羞喜,她的双眸如冽泉般一尘不染,倒映出我同样质感的表情。
「和阳在一起多久了啊?十年了吧。」
「十年了呢。」
「和阳在一起久了,会觉得连自己都变懒了诶。」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对了,是谁前几天不听我劝,一个劲儿地要赶进度呢?」
「噫,这不是想让你陪陪我嘛?」
她忽然换了一个姿势,将双手绕到我的脖子后面,顽皮地调戏着我的头发。
「我一直在陪呢,沙弥香学姐。嘿嘿,你真难得撒一次娇啊。」
「下个月,或者什么时候都行,我们再回去家里看看吧,一起去。」
能如此近距离地感知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体温,乃至她的一切柔软,柔和,柔弱,我怎会不怜爱?
「嗯,我明白。」
平日里一向洗练的沙弥香学姐,在这种情形下鼻翼却忍不住地扇动着。我看得出她此时内心正深受触动,于是我缓缓把手从她的腰间向上挪动,像抚慰猫咪一样,温稳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知道家人对沙弥香学姐来说,意味着非常重要的存在。受她所嘱,我在大一暑假便真回过一次家。
那次其实对我关于家庭的理解还蛮有收获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和大多数同龄人不同,即使成年之后也保持着一年至少拜访四次的频率。但祖父母终究是年事已高,她这样担心着实也不无道理。
两家的父母已给了我们很多理解与支持,而我也希望自己能让沙弥香学姐的家人真正放心。还有两只猫猫前辈,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会努力照顾她的。
「如果不是阳的话,我其实,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会离开家里。我现在想,或许有些人,有些事,确实只有多踏出几步才能有所经历。」
对于这种观点,我是实实在在打心眼里认同的。
倘若人一直囿于原地,迟早会有失去活力的一天,或者说更容易失去变化的可能。我并非一味执着于变化,而是盼望着自己从不停下脚步,人生苦短,我愿能每天拉着心爱的人多看看这广阔的世界。
忽地,我瞥见那几盆生得正旺的吊兰,它们剪去冗枝,便一返青春,但人若想活得精彩,势必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当初自己为了追逐浅宫望而来到沙弥香学姐也同在的大学,我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呢。
不过我不知道,这对她而言,会不会是我的一种任性呢?
「其实我觉得,因为阳,我变得勇敢了。」
学姐恢复精神,把我的手又拽到前面。
诶。
「变得,勇敢吗?」
「没有阳的鼓励,还有肯听我倾诉的话,我大概是不能胜任现在这份工作的吧。要见证太多人的纷争这样子……但最后我还是发现,能去了解他人的心愿,能为他们应得的期盼贡献自己的一点力量,总归是令我开心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认识你,我才能有所前进。」
「呜……沙弥香学姐没有因我勉强吗?我真的……嗯!真的太好了!」
「傻孩子,第一次过生日,你就勉强我喝酒哦?」
额前,落下她花瓣般的轻吻。
未染酒香,却有勾人神魄的酣醇气息。
「沙弥香学姐,我可以亲你一口吗?现在就想亲!立刻!马上!」
她安然地合上了眼盖,可稍显拘束的嘴唇暴露了她的羞涩与激动。
彼此的舌齿宛如引路与殿门,直到睁开眼前,这足以我们手牵着手,再互相指给对方看那段沐浴着春日阳光的相遇。
良久,双唇默契地不复交叠。
尽管不舍,两个人也不能一直亲下去吧。
「哦对了,沙弥香学姐,我今年也有准备生日礼物哦?」不及她发问,我就把腿重重地搬到地上,接着又急切地跑到我藏礼物的地方,「等一下,就一下。」
「你该不会是……」
「诶嘿嘿,幸好你没发现,要不然就没有惊喜咯!」
沙弥香学姐用一脸「真是服了你了」的神情,欣慰地看着我从海獭玩偶堆里翻倒出这次精心整理的相册。
「一群小帮凶!怪不得你最近总爱让我抱这边这只大的,原来你藏了东西啊。」
「嘿嘿嘿……不能露馅嘛,不能露馅。」
我将相册珍惜地捧在胸前,就像海獭钟情地守着扇贝一样。
「阳到底有多喜欢海獭啊。」
「比起这个,喏!」
我得意地摊开相册给她看。
「这是……我和你,所有的照片?」
「昂。」
「我宣布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今年这个真的是最好的。」
「这句话去年也说过……」
「可是我觉得,好听的话,无论说多少遍也还是好听呀?对不对,嗯~」
沙弥香学姐一把把我搂到身旁,同我一起翻阅着。
「有些照片连我都找不到了,阳是从哪弄的啊?」
「一部分是我一直在备份的,还有一些是我这次特意回学校找老师收集了一些。」
「阳还回学校了,哦!这搞得我也想回去一次了。」
她先是惊愕,而后又不自知地散发出颓然的落败感。这恰好使我想戏弄学姐一番。
「下次吧,下次。」
我学着她的口吻说。
「不行!我就要!哈哈哈,听你安排吧,不要让我等太久就行。」
学姐用下巴在我脑袋顶磕了几下。
别说,还挺舒服的。
「小心舌头啦。嗯嗯,不会太久的。」
她的手还是好白啊。
我的注意力总是会溜到各处。
但说不定正因这点,我才能不断发现寻常生活中的种种趣味,发现沙弥香学姐一个又一个吸引我的地方——不断发现着,我只会更加爱上沙弥香这个人的事实。
「嘶,这张你什么时候拍的?」
她指着相册末的这张,看起来她还没有印象。
画面中沙弥香学姐的身影即将消失于视野,郁郁葱葱的林木向地面上慷慨地投射出阴翳。
「是学姐朝我挥手那天啦。」
「哦!你是说,噢噢,是我路过生协的时候,碰巧看到你在结账来着?」
「嗯嗯。」
我没想到只需稍一提醒,她就能明朗。
「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可当时,我其实有看着你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你呢。」
「诶?有吗?诶……难道沙弥香学姐在那个时候就对我喜欢……」
知道这个,已经算是意外收获了吧。
无法想象她望着我淡出视线时,究竟抱着怎样的思绪呢。
「当时应该是没有的。你又没有表白。不过我还是不清楚你是怎么拍的。」
「其实,我就是走着走着,又突然想回头看沙弥香学姐了。你还没走不见,我顺手便拍了下来。」
冥冥之中的某一刻我把塑料袋放在地上,我头枕骄阳,喘着热气跑回到校门附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沙弥香学姐的背影,只觉得有一股空落落的气氛萦绕在心间。
是我的心在渴望沙弥香学姐,还是沙弥香学姐的心在不经意的某一秒也曾为我停留过呢?
「原来是杀了一招回马枪啊。」
「喂!快点对我说喜欢嘛!刚刚骗我一下多好~」
「好,好,喜欢喜欢~」
「耶,被骗了!」
嘛,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我真真切切地和沙弥香学姐生活在一起。
「噗。」
耳边又传来一阵她的笑声,比开在晴空的云朵还要干净几分。
沙弥香,你知道吗?
你浅浅幽幽的一笑,我的一生都会因此向你簇拥。
「呀!吊兰开花了吗?」
我来回晃着沙弥香学姐的肩膀,希望她也赶紧看到那朵黄白色的小花。
「看来今天运气真好呢。虽然一晚没睡,但要不要出去走走?街上还有很多卖小吃的吧。」
「好哦!沙弥香学姐记得叫我外号!」
「以后一直这么叫你?」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阳。」
「阳。」
我们面对面笑着,匆匆换好了衣服就出门。
临行前,沙弥香学姐小声嘟囔着「放在哪好呢」,我回答「放在哪里都可以」。她不放心,最后她把相册从床上拿起,颇郑重地放进我们二人共同的回忆柜中。
回忆柜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如同托付一生的约定,只有时常翻晒,回忆才会变得香甜。
不过毕竟熬了一场大夜,我和沙弥香学姐都有些食欲不振,于是只好商量着趁夏日中还不很热的清晨往就近的公园溜达。
「沙弥香,你看那边那只鸟长得好威风啊!」
「在哪在哪,我看看。」
她踮着脚四处张望。
两个人生活久了,是不是会变得特别像对方啊。
我无端想起这样的一个问题。
哦对了,不在家中的时候,我通常会习惯叫她的名字沙弥香,省去学姐这样的称呼。
「在哪啊,阳,你在想什么?」
「猜猜?」
沙弥香学姐喜上眉梢,向稍远处跑了几步,现在则是整个人转过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这是要做什么……
「大!阳!猫!」
她攥着双拳,将胳臂掣到身后,用尽了全身力气朝我喊道。
不能认输嘛。
深呼吸。
「沙弥香学姐!我超喜欢你!」
「超!」
「喜!」
「欢!」
「你!」
一如告白的台词,十年里,我讲了又讲。
可每次讲,我都会比上一次告白更动情。
「阳!我也喜欢你!」
「最!」
「喜!」
「欢!」
「你!」
不知是她还是我惊动了栖于繁枝的鸟兽,我们看到成双的它们飞向晴朗,正如它们看着我们脚踏实地。
我足下生风到不能自已,只好撒欢似的在公园里转着圈乱跑。
就好像有一大棒甘滋滋的棉花糖摆在面前,雪白而松软,而我正巧是一只喜甜的蜜蜂,不知疲倦地奔赴向前。
阳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