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轮船的烟囱喷出大量烟雾，船缓缓停靠在港口。

船内的乘客从打开的舱门鱼贯而出，上一刻稍显冷清的港口瞬间人声鼎沸。霖瀚凝扶好因颠簸而有些歪斜的军帽，提起褪色的皮革手提箱，慢慢地走过架在船与陆地间的过道。

上个月，圣彼得威尔王国与德纳瓦帝国在中立国普尔思的首都签署停战协议，耗时六年的血腥战争划上句号。与此同时，王国颁布裁军令。驻守前线的霖瀚凝跟随部队，乘船回到王国首都办理相关证明。

港口的军人们渐渐散去，只有霖瀚凝提着手提箱伫立在原地。平静无波的双眼直到蒸汽轮船再度起航，消失在地平线，才收回视线，一步步走到出口，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出办理证件的地点。一路上，敏锐的霖瀚凝察觉到从汽车后视镜频频反射过来的视线，但并未过多留意。整个国家正值战争到和平的过渡期，这种时候出现在大街上的军人，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姐，虽然唐突这么说有点奇怪，”司机大叔缓慢停车，扭头向霖瀚凝投以友善的微笑，“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

听见司机的话，霖瀚凝微微一愣，随后马上明白对方的意思，勉强勾起淡红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您客气了，我只是在履行军人的职责。”

送别司机，霖瀚凝拿着行李走进办事大厅。经过漫长的排队，所有手续办妥，按照工作人员指示在临时换衣间脱下军装，换上白衬衫和黑长裤，一路带风地回到建筑门口。

在战争宣布结束前，霖瀚凝设想过无数种回到王国首都，即自己家乡的场面——或是战败，被怒火滔天的民众当成罪人唾骂；或是胜利，被欢欣鼓舞的民众当成英雄敬仰；或是自己先走一步，化成一盒骨灰，被战友送到墓地安葬……但就是没有想到当下这种情况：自己除了退伍老兵的名头，没有其它任何标签；自己得到的，只有银行卡里积攒了六年的薪水、微薄的退休金和失去用武之地的战斗能力。在承载着自己从军最后时光的轮船从视线消失和走出人声鼎沸的办事大厅的瞬间，霖瀚凝才清晰而深刻地体会到，浴血奋战的六年，已经结束了。

简单明了地与过去告别后，霖瀚凝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份工作。想起刚刚向出租车司机付款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霖瀚凝估计，就首都的消费水平而言，自己卡中那点不算富裕的存款属实不够看。可自己这六年最多上过士官学校，浑身技能只和战争相关……不自信地说，自己连洗餐盘都干不好。而且其他退休军人也在找工作，这种无意间形成的"供过于求"的状态更是让短时间站稳脚跟难上加难。

正在霖瀚凝的眉头逐渐锁紧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快放开我！"

此时处于上班高峰，女子的呼喊立即引来许多人围观，因此霖瀚凝顺着声音方向看去的视线并未第一时间看见具体情况。

"小妹妹，不要那么冷漠，就陪我们喝两杯。"

酒气十足的浑音穿过汽车和人群构建的杂音，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进霖瀚凝的耳中。

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

方才还在纠结自我去处的霖瀚凝脸立刻蒙上一层冷雾。她左手攥紧手提箱的把手，大步流星地走到越聚越多的人墙外围，带有不容置疑的力量的话语掷地有声:"给我让开！"

看热闹的路人见到周身低气压的霖瀚凝，识趣地腾出一条通道。

"小妹妹，就陪我们玩一会儿，不碍事的。"

"不……不要过来……谁来帮帮我…"

三名身形健硕的男子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地窥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娇小少女，说出口的话中带有无限的玩味。而瑟瑟发抖的少女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和不停投向四周的求助眼光微弱地抵抗步步紧逼的恶意。

尘封的往事快速且清晰地闪过霖瀚凝沸腾的脑海，她左手一松，用冷漠盖住眼眸里跃动的怒火，大步上前，青筋暴起的右拳飞向其中一名男子的侧脸。围观群众仅仅眨眼的功夫，人墙中心只剩下两名男子呆站在原地。

"你…"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还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下一秒，试图说些什么的男子腹部挨上一记重拳，接着头顶受到肘击，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最后一名混混终于反应过来，右手挪到腰后，准备掏出小刀。久经沙场的霖瀚凝将对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自然明白对方的意图，于是抢先一步上前，用结实的军靴前段猛击男子大腿间的部位。贯穿天灵盖的疼痛瘫痪男子全身知觉，他表情扭曲地蜷缩在人行道上。

解决掉影响市容市貌的败类，霖瀚凝收起令人发抖的气息，转身扶正侧倒的菜篮，将散落在地的蔬菜水果重新装好，挂上淡淡的微笑向少女伸出手:"起来吧。"

虽然很感激面前高挑的陌生姐姐搭救自己，但在目睹她一呼一吸之间放倒三名壮汉的全过程后，少女的内心涌出些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不过，感激之情和路人如雷的掌声冲淡心中的害怕，她颤颤巍巍地用娇嫩的手回握霖瀚凝的玉手。

"谢谢你。"

"客气了。"

迅速调整好情绪的少女朝霖瀚凝鞠躬道谢，而霖瀚凝摆摆手，随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姐姐！你是退役军人对吧？要不要去我们店做服务员？"

过人的身手，结实的军靴，办事大厅门口。三个要素结合，少女自然而然地猜到霖瀚凝的军人身份。

今早动身去市场买蔬菜水果前，少女就职的酒吧的店长告诉所有店员，说店里缺人手，而今天是第一批退役军人回首都的日子，要他们多多留意，只要发现，就尽可能拉来店里面试。

听见少女的邀请，霖瀚凝迈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回到手提箱旁，重新拿上行李。

就在少女认为没戏而低头叹气的时候，头顶落下清脆温柔的嗓音:"我帮你提篮子，你带路。"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在不绝的掌声和赞赏的目光下离开现场。

◆

路上，霖瀚凝得知自己救下的女孩叫安闻娟，就职于首都十三个分区中的第七分区"普特酒吧"。当霖瀚凝问起她为什么要跑到第五分区来购物时，安闻娟为难地说，因为战争刚刚结束，物资供应还不稳定，自己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没有抢到第七区的蔬菜水果。为了亡羊补牢，只好跑到物资相对充裕的第五分区采购。

起初霖瀚凝打算叫辆出租车去酒吧，但被安闻娟制止。她解释说，现在还处于管制期，非军用交通工具的跨区流动是禁止的。无计可施的霖瀚凝跟着安闻娟，用双腿前往目的地。

好在第五区和第七区之间有一条专供人行的快速通道，不到半小时，两位少女就站在了一家古香古色的酒吧前。

"闻娟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霖瀚凝跟随安闻娟进门时，看见一个身高和安闻娟差不多的女生毕恭毕敬地站在吧台前，向门口送来温和的话语。

"呃，路上碰见了小混混，不过没什么事，"安闻娟偏过头，与看向自己的疑惑视线错开，然后拍了拍一手旅行箱一手菜篮的霖瀚凝，"介绍一下，这位是搭救我的霖瀚凝小姐，来酒吧应聘。"

"霖瀚凝小姐，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我叫羽烨…闻娟姐罕见地久出不归，我有点紧张。"

"我理解，不用太客气。"

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道歉，霖瀚凝微笑地摆摆手，轻轻接过，轻轻放下。

"都快开始营业了，怎么还在闲聊？"

悦耳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从酒吧深处传来，驱散淡淡的见面氛围。霖瀚凝循声望去，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士手拿烟枪，身穿深紫色吊带裙，踩着高跟闲庭漫步地走来。刚才还在道歉的羽烨立马消声，低头一路小跑进后厨；偷偷欣赏霖瀚凝的安闻娟也紧张地收回发亮的目光，拿过霖瀚凝手上的菜篮，跟上羽烨的脚步。

见到两位少女的举动，霖瀚凝立刻明白，眼前的高挑女人八成是酒吧老板。于是，她稳步上前，伸出空出的右手，将标准的微笑挂上脸庞，不急不慢地介绍自己:"女士您好，我叫霖瀚凝，来应聘您这儿的服务员。"

听见霖瀚凝此行目的的女人先用不锐利，但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对方。

身高目测180公分左右，身材看上去很干练，五官还算精致，气质也不错。

收回目光，女人缓缓伸出手，握住霖瀚凝的手。

手掌有很多老茧，脚上还穿军靴，是个军人。

"霖小姐，叫我缪拉就好。请随我来。"

她的姓氏，有些耳熟，貌似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