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停在屋檐上，一个是道人，一个是女子，各自站在一头。天空似锡白，青瓦如连云，周身民居屋顶似群山，不曾转移。道人身着鼠灰色道袍，臂弯搭一垂至膝处的拂尘，悄然望向不远处愈心堂牌匾，不动声色。女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虽是周身无风，衣袂飘带微动，左手托一古琴，右手盖于琴面轻扶，女子颔首，以耳贴琴，双目轻合。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贫道有要事在身，烦请姑娘让开。”

“不。”那女子简单果决地答了，没有半点商榷余地。

“那人害人性命，已然是天理不容，我虽不知璇女派中玉女与那人什么关系，却必要抓他归案，以正天道，以求人和。”武当道人挺立，欲以正言动摇那女子。

“道理如何，人世如何，与我毫无关系！”璇女派中人多只醉心脱胎换骨，羽化登仙，言行举止皆决绝无比，非是这常人的人情世故、纲常伦理能撼动得了的。武当道人大叹，“姑娘决心不让？”

”是。“女子知话已见底，五指勾起琴弦，紧绷的琴弦缓缓扭出骨碌声。

“可惜，贫道亦决心要去。”武当道人向前踏了一步，那女子猛然睁开双眼，双袖翻飞，尺余长的琴一瞬便抬至身前，玉手只一挑拨，武当道人弄起拂尘，凭空一抽，拂尘丝缕似烟花炸开，便是接下这一招魔音。

“在下道号始渊，阁下是？”那女子拉开架势，无半点应答的意思。“也对，相逢何必曾相识！”道人十分爽朗，脚下生风，使出一式凌云飞渡，三两步近了，拂尘左右抽打，丝丝缕缕恍若有灵，出时柔若无物，贴近她时却刚猛无比，丝缕分叉，或左或右，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女子复抬起琴，撒出一把魔音，击开一边，双足轻踏便飞旋出去，始渊往后一望，那璇女派中人已然站在他身后，飘带衣袂与怀中所抱古琴方才相撞相缠，霎时间扬飞出去，又破空飘来几道魔音灌入他耳中，始渊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差些踩空，一块瓦片掉在地上，砸出清脆响声，檐下接连传来雏燕急叫，他忙收敛心神，提起气势再战。

武当武学乃是脱胎于道法，一招一式皆与五行八卦息息相关，始渊深谙于此，是人随卦走，卦生身手。又因他周身纯阳真气护体，虽是顶着魔音而行，却无甚损伤，那身鼠灰色道袍倒是被魔音吹飞，在他身后左摇右摆。方才跳近，拂尘缠在臂上，化为双掌打出，便是一式出其不意的游身八卦掌，那女子见来不及闪避，瞬间拿出抽刀断水的气势，将身前的琴掀翻，却恰好拍在他击出双掌上，是一声闷响，竟卸掉这掌许多力道；那琴被击打，正于二人身前翻飞之际，这两人拳掌相交，真气相撞，烈风骤起，虽是落手无声，那璇女派的嘴唇发白，已然受了些冲撞，足尖挑起那琴抱了便向后退，只一轻跳便出了丈余远，从一个屋檐跳到另一个。若是让她这样逃下去，只怕他是怎样也追不上的。那道人落眼在愈心堂前庭处，这是他二人的目的，那璇女派的虽是难追上，却不会逃走。

始渊拿定主意，飞身向愈心堂去，正是足不沾地的空档，耳边悠悠传来悲怆曲声。魔音于外物无甚大威力，休说开金断石，便是草木也不能摧折。内却破人心胆，使人愁苦断肠，肝胆俱裂。始渊抬眼一望，果不其然白色身影同样飘然而至，如七月飞雪，山寺桃花，他心无杂念，两行泪水却兀地从眼中流出，不知不觉间已然心脾寒凉，从半空中被打下，一阵乱蹬乱踢才站稳脚跟，又踢翻许多瓦片。

檐下一众百花弟子听见动静，从堂中各处鱼贯出来。那道人眼看占了下风，落入堂里，重整旗鼓再摆开架势，是看这堂中狭窄，要她轻功无发挥余地。白衣女子顶上傲岸望他，却不跟他一同落地，把琴摆在身前，又要弹出一曲魔音。始渊却没意料到这点，身边仍有一些不明所以的百花弟子在观望，却不知魔音功法不论对象，范围可及之内所有听者皆不能幸免。

“姑娘且慢，此地还有他人，你要用出魔音，伤及无辜吗？”始渊欲劝阻她，她却没有半点停手意思。想来也是，始渊将她引向此处是瞧准狭小地形，使她轻功无法淋漓发挥优势，此刻却反被她利用，他在庭中亦然无法逃开，庭中诸多无辜弟子也要遭殃。始渊虽是惊讶于她如此决绝狠毒，也责怪自己失策，殃及无辜，大喝一声，要周遭百花弟子系数退散，双眼紧盯白衣女子手上动作，见她手指微拨，始渊大开双臂，运起轻功，双臂似有无穷力道，将还来不及跑走的弟子向身后排开，所幸他判断及时，庭中弟子虽有被打倒在地的，却是被始渊的掌力所拍开，无甚大碍，比起被魔音所伤更是幸运。这方圆百米内所在之人皆脑中嗡鸣，原来是素女天音余韵所致，心中莫名生出哀恸，却不能言语。

凌若凝手中的勺子啪嗒一声滑进药碗，她手心一软，差些把这碗药倾覆出去，另一只打满绑带的手把药碗托举住，凌若凝再抬头，见安以疾同样也神色惶然，眼波如怒涛亦如星河，久久不能平静。安以疾张了张口，良久才说出句话，气若游丝似的：

“她来找我了。”安以疾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