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暖春,绿意融融。在微风习习的川岸上,正是一派草木茂盛的热闹场景。
呼吸着罕有的新鲜空气,看着初醒的曦光恬静地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再听着鸟鸣从碧翠的树叶间渐起。毋庸置疑,大多数人都会陶醉在这样美妙的清晨里吧。
不过此番好景,却并不能给刚驱车来到川畔的竹之内和辉带来好心情。
竹之内不是不喜欢这里祥和的氛围。只不过他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要来工作的缘故,才发现这种适合散步的宝地。
坑坑洼洼的石子路的尽头停着几辆警车,那是他先抵达现场的同事们的车。竹之内远远地把自己的车停住,为同事们打算离开时的倒车和转向留足了空间。
竹之内今早并不在警局,这就是他没和同事们一并出警的原因。
其实今天呢,本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休息日。但是干刑警这行嘛,和那些上班族的假期可不能一概而论。为了争取在“黄金期”把案子给破掉,哪儿出事儿了,可不得就得分秒必争地往那里赶嘛!
锁上车门,竹之内踏过铺满了混杂着碎石子与杂草的道路。从大衣的内口袋摸出了警察手册并出示给看守的巡警确认后,他便拨开警戒线钻进了发现尸体的现场。
警戒线内,站在不远处正交谈的两人都算是竹之内的熟识。他们分别是一机搜的近藤邦彦和柴崎修介两位巡查。
一旦接到群众的报案,在各路段驱车巡逻的机动搜查队总会以最快速度抵达现场,这一次也不例外。
“辛苦了两位,现场的情况什么样?”
竹之内的这句“辛苦了”,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他自己也是一个连续工作了快两周才混到个休息日,结果还被辖区内命案给搅黄了的倒霉蛋。以他自己现在的疲惫程度,实在做不到真心实意地去鼓舞其他人。
“竹之内,你才真是辛苦了啊……”
近藤的气叹了一半,又给他咽了回去。
警察之间互相都知道彼此的工作量和苦衷,所以语言上的安慰反倒是苍白了。对于这些经常昼夜无休的他们而言,要是大家能齐心协力尽快把案子告破,这才是给予自己生理和心理上最好的慰藉。
“尸体是碎过的,目前就发现了一个头。看起来像是死了有两天了,都腐烂得没有人样了。”说到这里,近藤苦笑两声,“更变态的是,死者的眼睛还被挖掉了……只能说还好你不是第一时间来的现场。看了那玩意儿我没忍住,把早饭全给吐了出去,真特么难受。”
“被害者的头颅已经送回署里交给法医了,现在还在打捞身体的其他部分。不过嘛,估摸着尸块是从上游冲下来的,这一时半会儿是捞不到其他部位了。所以和辉哥,你是不用像我俩一样担心中午的胃口咯。”
对于大多数巡警来说,干到退休都碰不上一件如此恶心的案件。所以一旁的柴崎巡查在补充信息的时候,也是一脸苦样。
“别以为我晚来一会儿就能有多幸运了,两个月前那桩碎尸案不也是我经手的?和那些碎肉打交道且不提,还迟迟破不了案。我啊,都快被上面给骂死了。”
两位巡警分享过案情后,竹之内在抱怨的同时点起了一根烟。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地方现在除了警察外就再没别人了。
河畔的这条路上什么建筑或设施都没有,也算是个人迹罕至的案发地。因为目击者不多,那些烦人的记者不会像是苍蝇闻着味儿一样蜂拥而至,这倒是件好事。
可是,报案人此时好像也不在现场。
是已经被带回局里去了吗?
“报警人这边是什么情况?”
吞云吐雾之间,竹之内接着追问道。
“报警人只有一位,目前已经带回去做笔录了。”近藤看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道,“他是个拾荒者,是今早来河畔捡垃圾的时候发现了装着死者头部的黑色垃圾袋。拾荒嘛,什么都捡,也不嫌袋子里的东西臭就开了袋……哎,估计这回是要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了吧。”
“嗯,这人也是有够倒霉的。”
在这种情况下,报警人一般和死者不会有任何关系。竹之内的顺口一问,并不代表他真的在意报警人能不能提供什么重大信息。
而竹之内现在脑海里真正在沸腾的想法,还是与两个月前的那起未破之案有关。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两个案件就是同一人所为,但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逍遥法外的凶手对警方发起的又一次挑衅。
“和辉哥,报案人那儿的笔录我们可以回署里看。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最近一段时间根本就没人向我们报过有人失踪的案件……”
柴崎修介说的话,竹之内也早就意识到了。一旦没有人报告失踪的情况,死者的身份确认就会变得十分艰难。
“嗯,我知道。无人上报失踪……要么是从其他辖区带来的尸体,要么就是和上具尸体一样的‘无缘死’么。”此时竹之内的语气,明显变得颇为无奈,“如果又是无法确认死者身份的情况,怕是搜查一课驾到也破不了案吧。”
无缘死,是现在日本社会很寻常的一种现象。明明是已经死去的人,却没有任何人知晓他们的名字。尸体无人认领,更不可能有人帮其下葬。
死者生前的“缘”像是全部被斩断了一样,只能永远孤独地被安置在无缘墓地,灵魂永无安定之居所……
对于不知姓名的死者,便不可能从人际关系入手去调查这件案子。
而川畔上下游又一向荒凉,是监控无法覆盖的死角。
如果要去验垃圾袋上的指纹,也只会是一无所获。已经进行了碎尸的凶手,怎么可能会留下自己的指纹。更别提,这袋子还已经在水里泡上了整整两天。
其实在场的各位警官,现在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种感觉。
这案子,也会成为一桩无从下手的悬案。
“搜查一课都不一定能办的案子……竹之内,你说就凭我们这帮人的能力,究竟能不能逮住这个碎尸的变态啊?”
沉默了几秒,近藤有些迷茫地朝着资历更老的竹之内警官提出了这个问题。
看起来近藤也觉得,这次案件与上次的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现在还不能。”
竹之内微微分开手指,任由烟头掉在了河畔的石头间。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只要那家伙还敢继续作案,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而那时候,他就该为他所背负的所有人命而下地狱去忏悔了。”
竹之内又一次摸出了自己的警察手册。他用粗糙的手指抚过黑色的证件,就像抚着自己深爱之人的脸颊。
“所以,丧气话还是少说点吧。无论多么困难也要竭尽全力去维护正义。正是抱有这样的信念,我们才能站在这里为了冤魂与真相而展开调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