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出乎意料的“年轻”面容,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比法仁加还显得面嫩,与游戏里的那种干瘪老头子形象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当然,脸上一点皱纹没有、上唇干干净净,下巴上却拖着那么长的胡子……这种不搭调的地方直接忽视就好,要不然我就会想起某部无厘头电影里达叔的扮相,再由此联想到该角色的名字从而忍不住笑场……嗐,我指的不是吴孟达而是刘以达……
——呃,早安。我是薇娥丽卡-霍亨索伦,您可以直接叫我薇娥丽卡。那个,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竭力忍住嘴角的抽动,微微低头致意,然后中规中矩地回应。
——在这个地方,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并不大,如果你确实就是龙裔,我们会直接这样称呼你。当然,我们有十二个人,我想这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困扰,所以……我是艾恩盖尔-艾尔,这群人的头儿,叫我艾恩盖尔或者艾尔都行,不必使用敬语;假如你愿意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大师这个称呼,我会非常高兴。
说着,他便笑了起来。很平常的微笑,配合着这张除了年轻以外毫无特点的平庸容貌,倒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亲和力。
嗯哼,这家伙意外地平易近人嘛,身上一点儿都没有秘密组织通常都会自带的那种千里之外就能闻到的嘲讽拉仇恨天赋满载的装逼气息。不过,他的其中一句话的意思好像是说……他们直到现在都还不能确定我是不是这一次的龙裔候选者?那之前的“召唤”和七万级“台阶”是啥意思,只是无聊的恶作剧么?
艾恩盖尔没有在意我的神色变化,回头招呼了一声,其余的灰胡子们也抬起了头,纷纷朝这边走过来。
接着,他们便开始挨个儿向我作自我介绍,我也一一行礼问好致意,只不过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记得清楚究竟谁是谁。
同时我还注意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跟艾恩盖尔一样,都是年轻人或中年人的外貌,只有两三个家伙看起来比较偏老——此外,其中赫然还有两名女性成员!
她们的面容尚算姣好,下巴上却同样拖着一大把长胡子,还编成了几绺花里胡哨的麻花辫子……我顿时觉得脑子里有些乱,这些人难道是传说中的男女都长胡子的地底矮人种族不成?这里真的是泰姆瑞尔大陆而不是另一个名为“中土世界”的异位面嘛?
很快,艾恩盖尔的话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哦不对,我们需要先听一听你的“声音”。其实这个步骤本来是不必要的,但是——这么说吧,因为在前几天的旅程中你没有使用过一次龙吼,所以我们不得不最后再做一次确认,当然,我个人完全相信你没有任何问题……你得知道,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前来的那些家伙都恨不得在第一段路程中就把他们会的那几招挨个儿显摆一遍……嗯,情况就是如此,相信我,其实我们都不喜欢这么做,这是相当……该怎么说呢,对了,用你的“家乡话”来说,这是不给龙裔“面子”——是这样说吗?我的语法没用错吧?
咝!
八圣灵在上!我他妈听到了啥?!我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家伙真的说了……“面子”这个词?就算没有直接说中文,他也肯定知道这个词所代表的特定意思,并用了“face”、“Das gesicht”、“メンツ”等等诸如此类的词汇,“系统”才会在结合上下文语境后这样翻译的吧?
一刹那间,我的后背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心里也翻滚起了一阵难以忍受的抽搐感,那种感觉……就仿佛突然被人剥光衣服扔到了大街上一样……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死死咬住嘴唇,可还是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或者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走到距离我四五米远的地方站定。
——你可以开始了,就用“不卸之力”——嗯,你怎么了?别担心,至少目前的你是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的。来吧,不要有顾虑,狠狠地喷我。
我原本已经低下了头,隐蔽地快速呼吸着,试图强行抑制住越来越快的心跳……结果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差点儿笑出来——然后就被口水呛了一下。
我当然明白,这家伙肯定不清楚这句话的额外含义,但还是感到了一大股中二气息正扑面而来……随即我便发现,心里的紧张感竟然因此而消散了大半。
好吧,不管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恶意……嗯,也许事情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复杂,假如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外人”不止我一个的话,那么这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毕竟,他们就算外表看起来依旧年轻,真实的年龄却作不了假;从概率上来说,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灰胡子曾经多次与不同的穿越者产生交集”并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更何况,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何谓“穿越”……
我也只能这样去假设,其他的可能性实在是一个比一个更加恐怖。
稳定住心神,打开龙吼栏装备上“不卸之力”,然后面朝艾恩盖尔,深呼吸,仰头。
——Fus——
伴随着令我尴尬得要死的轻柔娇吟声,几乎完全透明的气流喷涌而出,直接撞在艾恩盖尔的胸口上,发出了一声不算太大的爆音。不出所料,这记龙吼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实际效果,对方只是上身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两只脚却根本没有移动过分毫,背后的长袍披肩略略扬起,随即便又垂落下去。
从实用性上来说,只有第一段的“不卸之力”确实上不了台面,然而我早就在私下里反复试验过多次,至少还是可以击倒乃至掀飞一名成年男性或者同等体积质量的其他物体的——所以说,这家伙就不能像游戏里那样假装踉跄后退几步?他事前真的思考过到底该怎么做才算给姐“面子”吗?
当然,吐槽归吐槽,初学者水平的龙吼对灰胡子几乎无效并不奇怪,毕竟人家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大师,本身的基础实力也强悍到爆表(人物等级一百五十级)。而且我还记得,游戏中的灰胡子被设定成了类似于黄昏坟墓的诺克图娜尔那种“投影”形态,几乎免疫所有类型的攻击,连大部分控制台命令和模组功能都对他们无效——换句话说,他们就相当于高维生物,是“不可触碰”的存在。
艾恩盖尔再次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高兴,而不仅仅只是表面礼仪。
——非常棒的吼声,你确实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新任龙裔!怎么样?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根本没有必要验证,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冒充啊哈哈哈……
他回过头去,冲着同伴们放声大笑起来。
其他的灰胡子也都是一副好像集体长出了一口大气的样子,立马开始围着我七嘴八舌吵嚷不休,嗡嗡的声音随即充斥了我的耳朵……我顿时便觉得,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狂欢节之夜的龙临堡……
很快我便发现,每一个人的笑容都像艾恩盖尔一样发自真心,既像是在祝贺我“顺利入学”,同时似乎也是在为他们自己感到高兴……总之,他们这种热情过头的态度显得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气氛如此热烈,我也不好一个人在那儿理客中,只能耐着性子保持微笑,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时不时嗯啊几声以作回应。
一开始我确实只是在应付,心想只要捱过这一波就好,他们总不可能一直这么闹下去……然而很可惜,我这对该死的耳朵永远都不肯主动“休息”片刻,时不时便能从汹涌的吵嚷声中捕捉到一些清晰的句子,并成功勾起我的八卦之魂。
……
——是的,艾尔说得对!这是非常棒的事情!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猜我现在在想什么?哈,没错,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们可以从龙裔小姐那里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我就忍不住……
——可怜的沃夫加,冷静,要冷静!你自己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现在笑起来的表情相当猥琐么?不得不说,每一次有“新人”来的时候,你都会让我产生后悔认识你的想法……
——哇哦,博瑞,你还是这么严厉,这可有些不合时宜啊,听我的,你得学会放松自己,我们大家都很清楚,可爱的沃夫加为什么会这么兴奋——其实你也很高兴对吧?那为什么不干脆地表现出来呢?我想龙裔小姐是不会介意的……
——嘿,我说,你们真的赞同艾尔的意见吗?我倒是觉得最后的验证是非常有必要的,是的,这个步骤必不可少……嗯哼,你们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难道是因为大家一直都过得太悠闲了,所以你们都忘了几年前的……
——噢!快停下来!阿卡托什在上,该死的法加米里,你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对吧?你肯定非常清楚,大家为什么会“忘记”那件事情,我敢打赌,你也一样!千万别告诉我们,你经常一个人偷偷回忆那个小女孩……
——住嘴!天杀的弗拉因!真是见鬼,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啊,我明白了,你跟法加米里是一伙的!对,就是这样!啊哈,我可是知道你们两个早就……
——停下!都停下来!朋友们,我认为你们现在需要的是克制!我理解你们此时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我也激动得要命……但是!必要的礼仪永远都不嫌少!如果你们的记忆力还没有衰退的话,就应该记得另一件事情,那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教训,对吗?要知道,可爱的龙裔小姐今天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不不不,亲爱的科基斯乌,这是不一样的!龙裔小姐很可爱,很迷人,也很温和,和……和那个人完全不同——
最后这个人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其余的人听了前一个叫科基斯乌的家伙的话之后全都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正在说话的这货说了一半才发现气氛不对,结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接着,每个人都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直盯着我,眼睛里带着些许不安和慌张,其中有一两个居然还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讨好神色,跟家里的女仆们在我面前时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区别……
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又极其真实的既视感——此时此刻,姐仿佛就是一个重氪游戏中的土豪爷新,正在重金招募打手过高难度副本;而面前的这些家伙虽然全都是资深“高玩”,可眼下却只是来带老板刷本的工作室员工身份,所以个个都生怕一不小心得罪金主粑粑下一秒就被踢掉……
一直没有说话的艾恩盖尔干咳了两声,走到了人群面前。
——好了,我的朋友们,欢迎仪式就暂时告一段落吧,龙裔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我们都知道,接下来她会在这里待上一段不短的时间,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机会来展示你们的热情与友谊。那么,亲爱的爱纳斯,劳驾你带龙裔去挑一个房间好吗?
大早上的,除了放了一次龙吼以外我啥都没做好不好?硬说我需要休息是什么鬼?再说了,这些家伙不可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休息”……
好吧,看艾恩盖尔说话的神态,明显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而已,大概就是为了化解目前这种怪异的尴尬氛围……算了,客随主便好了,反正我也没指望马上就能“毕业”,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事。
好在这里的一切都与想象中不太一样,并不是那么一本正经——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从他们身上发现一丁点儿政治或者宗教意味上的所谓“正经”。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变得很有意思甚至相当精彩呢……
我向他们行礼告别,他们也纷纷回礼。接着,我跟着那位名叫爱纳斯的灰胡子从一道侧门离开了大厅。
爱纳斯是两名女性灰胡子之一,如果忽略掉她下巴上的那两根碍眼的“麻花辫”,以及游戏中与她同名的那个老头子形象,其余的方面其实并没有更多的违和之处。她看起来就跟我见过的那些中年女性魔法师或者神殿祭司差不多,面相清雅柔和,气质含蓄内敛,笑容坦诚亲切,态度沉静从容——更重要的是,在刚才的那场闹剧中,她跟艾恩盖尔是仅有的两个完全没有掺和的人。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艾恩盖尔才会指定由她来接待安置我,与其他那些神经兮兮的家伙相比,她分明就是一个智商情商同步的“正常人”——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单独同她套套近乎,顺便再打听一些消息呢?毫无疑问,灰胡子们肯定个个都是行走的图书馆与档案库,他们一定知道很多“老掉牙”的东西……
于是我紧走两步,与她并排前行,略微考虑了一下措辞之后,便开口询问。
——爱纳斯……大师,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呃,可能问题会有点多。
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微笑。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些什么,龙裔。
——可以的话,请叫我薇娥丽卡或者薇娜就好。嗯,我并不是对龙裔这个称呼有什么看法,只是……呃,你知道……
她的笑容蓦然加深了,轻轻点了点头。
——没问题,薇娥丽卡。首先,我想你肯定会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会表现出刚才那种……不太恰当的态度,这与你以往听过的关于我们的那些说法很不一样,对吗?
这并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而且也不重要,但爱纳斯的态度显然不是在跟我聊闲天,她既然把这个话题放在最前面,必定自有其用意,非常值得一听。再说了,对方好心好意为我解惑,而且才刚刚起个头,都还没进入正题呢,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断人家的话、甚至直接来一句“姐不感兴趣”吧?
——薇娥丽卡,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究竟有多少了解,在你看来我们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但我认为你至少应该清楚一点,“灰胡子”——我的意思是这个小团体——已经存在了好几千年。所以,你现在所看到的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最初的那些灰胡子,除了圣灵和魔神,没有人可以拥有近乎无限的时光……但尽管如此,与普通人相比,我们的寿命依然是无比漫长的,毕竟灰胡子需要一直等待龙裔的降临,而龙裔通常又非常稀少,连着几百年都不出一个是常有的事,我本人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位龙裔……因此,你可以想象我们现在的年龄。
——是的,我知道你说的这些,虽然并不是太详细。嗯,爱纳斯大师,你今年……多少岁了?
好吧,我只是出于单纯的八卦心理才随口这么一问,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她的眼光闪烁了一下,笑容不变地回应。
——我听说在有些地方,随意打听女士的具体年龄是一种相当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你瞧,我就不会问你同样的问题——尽管我的好奇心不比你少。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马上便从这句话中咂摸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我的“年龄”并不是什么绝密信息,灰胡子组织不可能不知道,爱纳斯有什么可好奇的?退一万步说,即便她事先确实不知情,真想知道的话也完全可以直接当面问我,本位面又不存在“女性的真实年龄绝对不能随便对外透露”这种所谓的社交忌讳,干嘛要顾虑什么礼仪?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想来想去,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说这句话其实是为了特意提醒我,灰胡子对我的情况非常了解,不仅知道我的“官宣”年龄跟实际年龄不一样,甚至连我“老家”的某些风俗细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再联系到之前的“面子事件”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种种猜测,我突然再次紧张起来,也顾不得失礼,死死盯着她不放,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来。
然而我一无所获。她根本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之色,也没有继续在年龄问题上纠缠,略微停顿之后便很自然地转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
——总之,灰胡子们都会活上很多年,我们一直待在这里,绝大部分时间中所能看见的都是其他十一个人的样子。当然,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相当不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就已经超越了一般定义上的所谓朋友的范畴——然而你知道的,任何事物都无法抗拒时光的侵蚀,我们偶尔也会感到厌倦、无聊、忧愁,也会产生一些矛盾;更重要的是,与最开始的时候相比,每个人都已经有了太多的改变,这些变化并不全是好的……所以在我看来,当几年之后再次等来了一个外来者、几百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等来了龙裔——在这种时候,我的同伴们当然会因此而表现出各种各样的失态,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你说呢,薇娥丽卡?
说得没错!这当然不奇怪,而且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对于长生(永生)这个热点论题,古往今来的哲学大佬们早已有过数不清的思辨,并最终由西蒙娜-德-波伏娃大姐姐总结为一句极具文艺范的定论——永恒的生命绝不是神赐之恩典,而是来自地狱恶魔的诱惑与诅咒。
用人话来翻译就是,人生的意义可以有多种多样,但无论哪一种,几乎都是基于人类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某一方面而产生的;然而世界是有限的,人类的正常寿命也是有限的,终其一生,任何人类个体对世界的认知都不可能超过世界本身,所以两者正好相得益彰,绝大多数正常人的人生要么一生追求某一种意义、要么不断寻找各种新的意义——总之都是有意义的……可是一旦有人拥有了永恒的生命,这种自然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总有一天,这个人将会穷尽这个世界里他所能探究与了解的一切,于是在此之后,他的人生便不再有任何意义,只能变成不断的重复与循环;可与此同时,他却又因为“永生”而无法选择自我了断与解脱,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种不啻为炼狱般的境况中煎熬下去……
灰胡子当然还没有永生的资格,只不过当生命的长度超过一定阈值、且由于某些原因而同样丧失掉自裁的权利之后,其所产生的负面效应并不会比真正的永生轻微多少——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在他人眼中再怎么微不足道的“新鲜感”,对于灰胡子们而言是何等的弥足珍贵。
事实上,灰胡子比一般的“长生者”更惨,不光是活得久,同时还是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囚徒——不仅终生都无法摆脱“神赐”的使命,连山顶圣所这座具象的物理牢笼都无法逃离半步!就算整片大陆乃至整个星球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那又如何?成为这种“大人物”一点儿也不屌炸天,一点儿也不爽,根本就是一坨狗屎!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变成疯子或者变态,纯属运气好而已。
甚至可以这样断言——在所有的超凡幻想类文艺作品中,那些看似牛逼到爆、弹指间便能彻底改变主角命运的“守护者”、“教导者”、“传承者”、“戒指老爷爷”等等这一类型的角色,即便他们拥有的威能足以移山倒海毁天灭地,可实质上却只是“命运”为主角安排的工具人而已——包括他们自己的人生,全都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茶几。
——呃,我明白,我想我能理解这种心情。你知道,我认识一些血族……
话没说完,我已经立马反应过来不对,于是赶紧打住。
嗐,说什么不好,居然拿血族这种声名狼藉的群体来做例子,怕不是会被她看成是一种讽刺吧?姐简直是脑子有坑……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在陌生人面前我一向都是相当谨慎的嗷,刚刚却想都没想脱口便说了出来,这难道是因为……爱纳斯身上的某种气场实在太过于强大,于是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经瓦解了我的防备心理?
爱纳斯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那个词,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并向我微微一礼。
——谢谢你的理解,薇娥丽卡,我能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出于礼仪才随口敷衍,而是真的明白其中的缘由。坦率地说,我原本并没有指望过这一点,毕竟,就算你……但你仍旧非常年轻……嗯,我该怎么形容呢?一个惊喜?
她的笑容中少了几分“营业”的意味,显得有些活泼,应该确实是在开心。我顿时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爱纳斯大师。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在没有等到龙裔的空闲时间中,为什么你们还一直……呃,我的意思是,你们或许可以去外面到处走走,这很简单,轮流来就行……啊!很抱歉!我并不是……那个——
该死!我这是怎么了?我既没有资格去“怜悯”人家,更没有资格给老怪物们提人生建议,就算圣母心再次发作,也不该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啊!再说了,有关龙裔与灰胡子的所有一切都是由某些至高存在所“钦定”的世界铁则,已经循例运作了好几千年,我算哪根葱,这是我一句话就能改变的吗?
更关键的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建议”谁都可以说,惟独我不行!从我嘴里说出来只会变成一个可笑至极的双重讽刺——我自己的命运,哦不对,“龙裔的命运”都还是一个特大的问号呐!一个被判了死缓的囚犯,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隔壁那群身负无期徒刑的犯人,还对人家说什么有空的话就去围墙外面放放风、有利于转换心情、再回来继续服刑感觉会好很多吧啦吧啦……这真是太扯淡了!
爱纳斯却并未如我预想的一般表现出任何不快之意。恰恰相反,她的眼睛中再次流露出了那种心有戚戚的神色,笑容也变得更加温柔而诚挚。
——不,你完全不用感到抱歉,我当然能明白你的好意,嗯,这应该是第二个惊喜……不过薇娥丽卡,你真的无须为我们担忧,少许的困扰并不能对我们构成真正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尽管生活始终一成不变,但其中依然还是会有值得一直凝望与守护的东西……
她没有把话说完,唇角带着一丝由衷的笑意,目光静静地看着某个方向,仿佛那里恰好就有她所说的“值得凝望”的某种事物——好吧,这种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她分明就是在……恋爱,而且正处于所谓的“热恋”阶段!
我就说嘛,难怪她不像其他人那么激动失态,心中有念想身边有扶持,自然比单身狗过得滋润,所以才会如此稳重嗷……不知道她的伴侣是谁,或许就是艾恩盖尔?相比较而言,那个家伙同样可以算是正常人,两人的CP感确实很强。
随即我又想到了另外一点。灰胡子组织的成员肯定不会像龙裔那样以神之造物的形态直接降世(“超凡造物”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是从普通人中挑选培养的——所以说,老帕究竟制订了什么样的中二标准嗷?居然整出来这样一群灰胡子!
从这个方面来说,最起码这一届的灰胡子们还真是有够可怜的——十男两女!完全不可描述!光是略略那么一想,我都觉得身上马上就要起鸡皮疙瘩了,还有那些该死的花白胡子……打住打住!得赶紧转移一下话题……
——对了,爱纳斯大师,之前你们好像提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又看了我一眼,笑容中闪烁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追忆与感叹。
——那个小女孩么……你见过她。
——啊?你是说……
——是的,至少那个时候的劳伦西娅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我记得很清楚,她总是一副沉默木讷的样子,幼小的身体中却充满了永不放弃的韧性与坚持,再多的伤痕也无法击垮她那颗强大的心脏。她是如此的……惹人怜爱……
爱纳斯的目光和表情中充盈着真实不虚的回忆与温暖,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始终提不起太多的防备之意——因为她的种种表现完全就是一副典型的“老母亲”的样子嗷!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像原位面中我自己家里的那位母上大人——其实哪方面都不像,倒不如说,爱纳斯正是那种……主流正能量文艺作品中的集合了几乎所有优点的完美老妈形象。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顿时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心情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说实在的,对于自家的那位女王大人,还能被我深刻记起的大约都是那些从小养成的畏惧与服从,却绝少会有像在爱纳斯身边这般不由自主就想去亲近甚至撒娇卖萌的感觉,所以说姐这是打小就缺乏母爱么……微微摇了摇头,我迅速控制住情绪,接着继续询问。
——我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我可以从你的描述中去加以想象——所以我感到有些奇怪,其他的……大师们提到她的时候,好像有些……
爱纳斯第一次笑出了声,还抬手掩住了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滑稽的事情。
——那是一个意外,不,应该说是很多个意外集中起来,所以才……薇娥丽卡,你还记得刚才他们的争论吗——关于到底有没有必要对你是否天然拥有龙吼进行最后的验证?
……
爱纳斯对我详细讲述了那段往事。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的——
七年前,十四岁的拉拉通关了她的“个人定制试炼”,顺利进入圣所。
由于这群“菜鸟”灰胡子极其缺乏经验——拉拉是他们见到的第二个“新人”,第一个当然也不是龙裔,而且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于是在兴奋激动之下,他们跳过了必要的验证程序(其实是忘了),直接把她当成了新的龙裔,一上来就是“龙裔版教程”。不用说,拉拉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学习效果却几乎为零,而这帮不合格的老师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个明显的误操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耐心逐渐消耗殆尽,态度便越来越差——倒也没有什么打骂虐待之类的,毕竟灰胡子必须要对“龙裔”保持起码的尊重,但冷嘲热讽、指使她打杂、变着花样捉弄她……等等诸如此类的破事儿还是没少干。
直到一年后,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他们才发现事情的真相——嗯哼,可以想象那个场面有多么尴尬。
接下来,灰胡子们至少人品还是合格的,便赶紧重新开设了为普通人制订的龙吼课程,并且出于补偿心理,教授起来分外用心——所以拉拉的龙吼才会有那么变态的威力。另一方面,彼时的拉拉显然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很自然地就把之前的种种“惨痛回忆”完全归咎到了老师们身上,于是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谁对她做过什么,她就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回来——当然,都是象征性的。尽管如此,之后的两年里灰胡子们还是没少灰头土脸,但出于愧疚心理(以及爱纳斯说的那种怜爱),他们没有惩罚这个偏执的学生,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所以说,他们其实并不是对这段往事真的产生了什么畏惧害怕之类的心理阴影,只是……单纯地觉得丢人而已,尤其是在真正的龙裔面前。
总之,把这件事情完全当笑话看是不妥当的,这中间其实并不缺乏励志和温情的部分。站在拉拉的立场来说,至今还对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耿耿于怀也是一种人之常情,非要她宽宏大量反而不公平;至于灰胡子嘛,就我看来,要是这帮逗逼一点儿错误都不犯那才叫不正常……
所以,理解归理解,我还是免不了会对此产生一些吃瓜看戏的幸灾乐祸心理——不只是我,爱纳斯在讲述过程中不时露出的笑容可谈不上有多么高贵圣洁母性,分明也是带着满满的恶意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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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未完部分放在下面的作者留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