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马尾女孩的名字叫若琪,那是一次我路过反射着嘈杂噪音的阴暗走廊,听到她的同学如此叫她才得知的。彼时我不知道这个举止文雅的女孩的姓氏,更不会知晓,若非一次阴差阳错,若琪这个名字或许早已送给了另一个人。
毕竟她抛出那个问题时,我尚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位不满被我忘记的故人一次小小的恶作剧。
你记得我吗。
在搜罗记忆后,我尚可以找到那个名字模糊的踪迹,我和小雪在小学时,她的班上应该有个叫若琪的小女孩,既然那时我和小雪形影不离,那么这个女孩自然也和我多少算认识,只不过相比之下,她应该和小雪的关系更好。
那个女孩是何时离开这所学校的呢?我想她并没有陪小雪一起读完小学,她在我们人生中的某一时间匆匆退场,而我们甚至不曾觉察。我想应当只有那段日子里我们的知觉会愚钝至此——我们父母离异的那段时间。
即使回忆起她的存在,我仍认为之后的人生中我们不可能再凭空多出一个交点,或许某一日小雪会带她到家里,那时我可以作为朋友的姐姐给她倒上一杯温水,唯一的区别是意识到她们是旧识使我内心的戒备放松了许多。
我这样认为,而后回到我日常的学习和工作的循环中,直到某日我在收银台后结账时抬起头,却看到她的脸,她正错愕地看向我,双手的手指正捻着白纸本的封皮。
“……你好,只要这个是吗。”
“啊!是的。”
她有些慌张地付过钱后小声地问道。
“您几点下班?”
“七点半。”
我不明就里地回答了她的提问,后面的女生盯着手机,将左手捏着的两袋零食扔在收银台上,而她则默默离开了超市。逐渐稀薄的汽笛声中超市的客人逐渐减少,终于到了我下班的时间,就在我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准备离开时,却在门口看到站立于蓝色夜幕下的她。
为什么?
“您好。”
她微微向我点头。
很明显她是在等我。
“你好,之前也说了,不用那么拘谨,你是若琪吧。”
“嗯,是的……那我怎么该称呼?”
我略加思考,小雨是小阳对我独有的称呼,我内心有些抵触被不太熟识——即使曾经还算熟识的人称呼得如此亲昵,况且她比我应该大概小上两岁。
“叫我红雨就好。”
“那就红雨姐吧,我没什么事情,只是觉得今天很巧。”
我想很巧这个理由绝无可能让一个熟人在店外等我如此之久。“这样啊”,我说罢看向公路上逐渐远去的车灯,而后默默等待她说明真正的原因。
“红雨姐之后去哪里,要不要路上聊一聊?”
“我要回家了,小雪应该做好饭了……你也一起来吗?”
我咽下内心翻腾起的抵触问道。
“那我一起走到楼下吧。”
“嗯。”
我还记得之前她向另一个方向离开,我们的家应该并不顺路,我甚至产生了她这样询问只是想借故到家中做客的想法,但这样只要征求小雪的意见就好,又为何会特意在这里等我。
“说来,后来就没见过你了,是转学了吗?”
“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家里搬家,所以离开这里了。”
“哦……”我有些困惑地问道,“现在又搬家回来了?”
“不,不是……高考必须在户口所在地考,所以只能回来读高中。”
我想起之前小阳似乎说过有这样的政策,她的朋友似乎因此必须离开这座小城,看来若琪的情况正好相反。
“这样啊,搬家是因为工作调动吗。”
“嗯……”
我视线扫过十字路口旁闯过红灯匆匆奔行的路人,漫不经心地向她提问,若琪向我回以含糊的沉吟,使我立刻意识到我似乎触碰到不该触碰的问题。
搬家的原因很可能不是工作调动,意识到这点我转移了话题。
“回来之后还习惯吗?”
“嗯,还好的,对于其他人而言很多东西也是从头学起,况且我本来就不擅长学习。”
“哦……你学习不好吗?”
这实在有点出乎我对她的印象,毕竟她身上环绕着那样知书达理的气质,我有些怀疑这句话类似优等生的“我没复习”,亦或商店老板的“赔本贱卖”,是种谦虚的话术。若琪似乎看出我眼中的怀疑,微微摆了摆手笑道。
“真的不怎么样。”
“那可要留心了,可别像我一样啊。”
“红雨姐也一样?”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红雨姐应该会走艺术生吧。”
“嗯?我会正常考试的。”
“你……不弹钢琴了?”
她有些错愕地站住。
“嗯……因为一些原因吧,说来你竟然知道我会弹钢琴的吗?”
“嗯……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的语气仿佛是那样诉说着。我们之前那样熟悉吗?我记忆中已经不存在多少和她一起玩耍的影像,而那之中她应是懵懂的孩童模样。如今的她仿佛一位造访招领处的陌生客人,于我面前礼貌地指着那些老旧的胶片宣称是她的失物。
——本该如此。
可她每个举手投足间那种莫名的熟悉使我不安且无措,我疲劳地推进着毫无营养的对话,直到我们终于穿越街灯林立的马路来到住宅前。
“来家里一起吃晚饭吧。”
我这样提议道,而后松了口气。
之后就交给小雪吧。
“不,我就不去了。”
她跟我到楼下,难道不是为了见小雪吗?
“你都到这里了……”
“就到这里就够了。”
我有些困惑地转过头去,夜空下住宅楼里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若琪并不知道我们生活在哪一盏灯光中,她只是带着些许寂寞的神情抬头仰望,让视线茫然地错过那些耀眼的光辉。
“有机会再聊吧,这是我的电话。”
我将她递来的物件接到手中,那是一只精致的纸鹤,光洁的表面没有半点多余的折痕,展示着折纸人手法的娴熟。
她之所以买白纸本,是用来折纸鹤吧。
翅膀底端看得到几个数字,若是想要看到全部,就只能将其拆开,正当我因此略感遗憾时,她已经略微欠身道别后离开。
“那我先回去了。”
我没来得及说出道别的客套话,只好将纸鹤藏进口袋,向楼梯上方走去。到达门前的我想要叩响家门,房门却忽然打开。
“回来了?”
“嗯。”
小雪在我敲门前推开了房门,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吧。她为步入家门的我让开位置,漆黑的眼瞳中正泛起笑意,我许久不曾见过她那样的表情,是温柔吗?抑或释然和无奈?如今我已经读不懂她。
“怎么了吗?”
“没什么,该吃晚饭了。”
她摇了摇头,示意并没发生什么,带上门的我望向窗外小区亮起的灯光,视线所不及处,若琪应当会披着夜色独自走完回家的路,那条路的终点有人为她打开家门吗?这样想着的我被厨房飘来的饭菜的香气打断思考,适才与她同行的我或许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今天的晚饭大概会较以往略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