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若琪(3)

作者:大闲者梅钱
更新时间:2022-09-22 09:44
点击:593
章节字数:46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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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内的我小心翼翼地拆开若琪留给我的那只纸鹤。

小雪如今正在她的房间,大概是在写作业,我有些警觉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得到她同学的电话号码本来不该是值得隐藏的事情,可我却总有种不愿意让她发现的感觉。

你好,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将电话存入电话簿后,如是发送了一条短信,我如释重负地将那张纸藏进抽屉中,而后祈祷着她能只回复一句“收到”,这样我们的话题便可以这样结束。

窗外一位孩子手提着刚买来的电灯笼,绕着母亲跑来跑去,于黑夜中仿若一星飞舞的萤火,母亲摸了摸他的头,那种温暖小雪已经无法再体会到了。

小雪会不会喜欢灯笼呢。

放置在桌面的手机蜂鸣着移动起来,我翻开手机盖,点开了未读短信,看到一页装不下的长文时,我顿时知道自己的期待落了空。

屏幕上的短信里堆叠了无数毫无意义并过分客气的谦词敬词,在忽略那些空泛的尊重和讨好后,想必还需要无视内容中首先的感谢,以及之后对今日同行的回顾。接下来她说自己在入学后见到并认出小雪,而后与她搭话,这段看似毫无营养的短信却最终以超乎我意料的结尾结束。

最近有没有时间和我两个人一起逛逛?

她那样提议道。

和老板商议过后,我在星期三取得了一天的假期,然而我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小雪,这一天我会和若琪一起走走,而后在一如既往的时间回到家中。

简直像是背着妻子出轨的丈夫一样,我那样嘲笑自己。

明明小雪自己恐怕都不会在意,我却不想让小雪知道我为了若琪付出过哪怕些许的时间,和小阳在一起时却不会有这样的负罪感,究竟是为什么呢,我看向与我同行的若琪。

因为她和小雪同龄,所以才会这样吧。对我而言,小雪是独一无二的,她的位置不容有丝毫被替代。

之所以答应若琪的请求,也是因为她的愿望未免太过怪异,我始终以为小雪对于她而言才是失而复得的友人,我只是她们过往回忆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陪衬罢了。然而她邀请我同行时却特意说了“两个人”。

那么她又为什么接近小雪——我承认自己对于小雪的事情或许有点太神经质了,但这就是我同意她请求的原因。

我和若琪穿行于满目校服的街道,一路伴随着公交车扬起的尘烟,秋日的云彩让人觉得十分遥远,这种光景于我而言竟格外新鲜。

我似乎已经许久不曾在这个时段闲逛过。

“那么,我们去哪里逛逛?”

我这样问道。

“去公园吧。”

若琪提议的是离这里稍有些距离的南湖公园,相比于桃花潭来说,那里游乐设施偏多一些。我一边庆幸自己有带足够的钱出门,一边迈进路旁刚拦下的出租车。

引擎沉重的运转声响起,我摇开车窗,试图稀释残留在座位的廉价香烟的味道。

低矮的旧楼房在视野中匆匆奔走而过,这座我与小雪出生的城市并非父母亲的故乡,这是一座勉强称得上城市的城市,或许只比乡镇略好上些许,然而落后毕竟是安宁的近义词,父亲和母亲相遇并订婚后,便选择了这里作为灵魂憩息的地方,可如今两人都已经不知所踪,只有被留在这里的我和小雪明白,安宁的近义词还有孤独。

南湖公园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公园,我已有许多年未曾到访过这个只需要五元车费就能到达的地方,如今它已然换了一副面目,下车时我望向记忆中不曾存在的那轮巨大摩天轮,有种与什么擦肩而过的孤苦与茫然。

要玩些什么吗?我问道。

即使是高中生,总还是该对这些设施有些兴趣吧,虽然我也应该是高中生,但如今已经失去那种对新鲜事物的向往。

“先不急。”若琪轻轻摇了摇头,低垂的马尾也随之轻微的晃动着。

我们伴着有些尴尬的沉默一同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我们走过石桥时,若琪才终于对着泛黄的湖光开口。

“为什么在打工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藏进不想解释的潜台词,但若琪却转向我,做出倾听的表情。

我微微叹了口气。

“不太想用父亲的钱。”

“叔叔也默认你打工吗。”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小雪……春雪没和你说过我家的事情?”

“这个……”她笑得有些尴尬,“没有,她倒是从不和我说家里的事情。”

“包括你。”她补充道。

我还以为小雪会和她无话不谈,得知她也不曾了解小雪的生活,我竟然有种卑劣的愉悦感。

“这样啊,我们的父母都已经联络不上了。”

若琪瞪大了眼睛,我应当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破绽,深棕的瞳仁中竟有些痛苦的神情。

“对不起。”

“没关系,我其实不太在意的。”

当然是谎话,不过我也这样欺骗自己,所以没关系。

“世上总是有很多不幸的。”

我这样强调着。

若琪大约也有难以言说的痛苦,之前提到搬家时她有些苦涩的表情告诉我那绝不是因为工作调动,这样一来,能想到的可能就很少了。

“是啊。”

一座鸭子形的脚踏船从我们脚下的拱洞中穿过,十多年前,我尚在那之中感受着母亲的怀抱,而后抢着去踩踏板。

“我觉得我身边的人都会因我不幸。”

我有些惊诧地回头,若琪同样凝视着那叶逐渐消失在石栏下的船只。

“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兴趣?”若琪将自己推离栏杆,目光转向我,淑雅的举止中透露出一丝调皮。

“啊……”

我不知如何做出应答。

“红雨姐。”

“哎?”

虽然说好了可以这样称呼我,但我还是第一次被她这样称呼,而且如今的她完全没有最开始那疏远的距离感,仿佛多年的相识一般。

“你喜欢刺激类的项目吗?”

她指向前方在轨道上缓缓上升的车厢,在几乎载满乘客的车厢爬升至顶部后,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水花声。

“这种还是算了吧……”

“是吗。”

感觉自己已经不适合体验这种与青春挂钩的东西,是不是已经提前老化了呢,我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结果若琪却带我一起坐了旋转木马——是不是又太幼稚了,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若琪开始了自述。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别在旋转木马上讲这种话题啊——我瞄向身后不远处的小女孩,她似乎并没听到。

“啊,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很小的,不过也还记事。”

在那场事故前,若琪身处于一个普通的家庭,看似如此。然而命运早在她出生时便对她开了最为恶劣的玩笑,在这座医疗条件落后的小城市里,出产不久的孩子总是由护士一起抱去洗澡,而在某个新来的护士的疏忽下,她和另一个孩子对调了彼此的身份。

“我在小时候应该长得和她很像吧,不过随着年纪增大,我开始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了,终于有一天我被带去做了亲子鉴定,发现我既不是父亲的女儿,也不是母亲的女儿。”

木马的时间过了,我们走出栅栏,坐上湖边的秋千。若琪有些讽刺地笑了笑,“把我换回去不就好了吗。”

但若琪的父母已经养了她七年,他们烦恼到第八年,终于得出了结论。

“那天他们告诉我,无所谓了,他们不会再在乎我是否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也永远不会再考虑把我送回去。对的或者错的其实并无所谓,他们这样说,然后说会提前一些回来,为我过九岁的生日。”

“我很佩服他们。”

正确二字总会使人失去勇气否定。

“碰碰车怎么样?”

若琪冷不丁地提议道。

“嗯,可以的。”

我实际上兴致不高,考虑到碰碰车按车收费,我只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开车全权交给了若琪,没想到的是若琪竟然驾驶的相当灵巧,将其它几辆车撞得七荤八素,若琪不经意的笑有些开心,适才埋下的沉重伏笔似乎便这样按下不表了。

原来她也有这个年纪的样子啊,我想起我那位捉摸不透的妹妹。

“我也该偶尔带小雪来一次才对吧。”

若琪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我不清楚自己刚刚究竟有什么失言,随着来自侧面的一下撞击,碰碰车也到了时限。若琪的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快,只是仿佛无事发生般走了下来。

太阳已然向着西方沉没,随之秋日湛蓝高远的天空开始自底端染上金色的尘灰,仿若一张老旧照片的边沿。我在路边摊叫卖的老翁处买下两杯饮料,将其中一杯递给若琪。

“不过那天我的母亲没有回来。”

她突然的发言打破寂静,沉静的叙述声中掩藏着轻微颤抖着的脆弱。

“母亲从事危险的电路维修工作,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大概是母亲急着想要早点回来为我庆祝生日吧,出了事故,去世了。”

而这大概就是若琪觉得自己会为别人带来不幸的原因吧。

“我本来以为父亲不会,至少不会很快再婚,但父亲再婚的很快,对象是我的生母。‘这样一切就对了’,父亲那样说道。”

怎么可能对啊,若琪啜了一口饮料,感慨道。

“只不过是因为我的问题联系了另一个家庭,得知了那个家庭已经破碎,然后爱上了那个女人,太快地忘记了亡妻使父亲感到负罪,所以他说,‘为了我’,借我赦免,而后向我告解,即使是我在那个年纪也是能明白的。”

若琪在那之后始终抵触着父亲的婚姻,然而这也让本以为获得赦免的父亲困惑、迷茫,在岁月的打磨下,曾经那个为了她放弃亲生女儿的父亲改变了,开始对她失望并冷漠,人何以能改变如此呢?我明白她那种困惑,那如同我看到自己父亲从一位疼爱妻女的父亲逐渐变成恶魔时的哀痛与彷徨。

从我开始,一切都错了,无可挽回,并一错再错,她说。

我不知如何评价她人的身世与家庭,若琪看上去是个礼貌却设防的孩子,我不清楚她为何会和我聊上这么多,在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作为收场后,若琪没经过我的同意买下了两张摩天轮的票。

“这座摩天轮是什么时候建的?”我试着转移话题。

“我也不知道啊,毕竟离开这里很久了。”若琪苦笑了下。

我自知语失,也不再追问。

以这座公园——甚至这座城市来说,这个摩天轮未免过为气派了,而实际上我觉得也没有那样人满为患,大约会成为某个富商的一笔失败投资。随着窗中的视野逐渐离开地面,若琪吸管中的红色液体回流至杯中。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她那样说道。

“是吗,嗯……也是为了看看小雪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吧……”

她略微歪了下头,而后露出值得玩味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春雪跟你说了什么。”若琪的发言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结果如何?像我这种阴暗的人是不是不太适合呢。”

“或许这样才好吧。”

小雪该有怎样的朋友呢,小阳那样的会好一些吗,又或者互相更明白伤口深刻的人也不错吧。

“而且本来就是我保护过度了吧。”

“是的呢。”若琪带着笑腔说道。

摩天轮逐渐升到顶部,比公园更遥远的城市随之尽收眼底,当我的目光扫过破旧失修的建筑群时,才知道在这里修建一座巨大的摩天轮究竟有多么失策,举目之间唯有的破败与荒凉使我明白,原来摩天轮的价值,是一座城市的价值。

娱乐设施的载具行驶上坡道,老旧的齿轮同轨道中央的链条啮合,发出巨大到摩天轮内都能听见的咔哒声,锈迹斑斑的轨道上,那枚齿轮正确的咬合了吗?会像若琪和我们的人生一样,成为一场错误与错误间的传动吗?没有人在意,这座城市的人们带着一身疲劳坐上座位,已习惯了用便宜的票价搭上一趟随时可能脱轨的人生,以一场欢愉诞下圣子,再为另一场欢愉背弃神明,轻微摇晃的轨道上人们冲向低谷,那一片高潮中的惊呼使我惊叹,相比于激情,生命竟是廉价至此的东西。

“你们姐妹真是一模一样啊。”耳边传来若琪喃喃的声音。

“感觉之前就听你说过一次?是指什么方面呢?”

单论外貌,我俩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

“是说你在乎春雪这件事。”

“是吗。”我叹了口气,“不过小雪不太在乎我吧,她也不怎么和你谈到我。”

“我倒是觉得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不愿意谈。”

若琪望着窗外,脸上看不出几分真实几分谎言,但或许,如果不是我误会的话,那里有一丝寂寞的神色。

那并不是我的误会,在两天后我便了解了。

那时我路过一间钢琴活动室,里面传来的声音足以使我这个决心放弃钢琴的人驻足,那毫无滞涩的华音之中流淌着源自血液的才华与傲慢,走廊间那种熟悉的回音使我毛骨悚然,我慌张地推开门,若琪正坐在琴凳上,瞳色相同的双眼带着惊诧转向我这边。

于是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若琪会向我道歉,为什么她会特意邀请我同行,并和我谈及那样不堪的过往,她说她父亲再婚后带上家庭离开了这里——是啊,自那个时间之后,我再也没有在这座小城见过我的母亲。

“真是……真是对不起……”她从我的双眼中知道了我已明白一切,本来,想要向我说明身世的若琪已经在摩天轮上放弃,如今却因为一首曲子使那时的决心化为泡影。

如今的她不堪命运的捉弄,正对我露出放弃般的笑容。

“对不起,姐姐。”


一个月才更新真是对不起!!!(趴)我是假期绝对不干活主义(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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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ama
fangsama 在 2024/07/19 13:54 发表

?|д•´)!!这个反转冲击到我了(=-(∵エ∵)-=
已经开始感觉到剧情的胃疼和扭曲力(´›・ω・‹`)

开百
开百 在 2023/08/19 19:42 发表

太会写了,吹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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