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餐桌上,小雪微微伏下身体,看向心不在焉的我。
“啊,没有,没什么,今天的菜味道不错呢。”
我对着空气夹了下筷子,而后伸向桌面的饭菜,只有咸菜和粥——今早的饭菜实在普通,让我为适才拙劣的借口感到些许后悔。
“在想一些事情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小雪露出有些怀疑的神色,我在她询问之前连忙转移了话题。
“说来今天早上我的闹表也没有响吧。”
“是吗。”
之前手机闹表偶尔会有不响的时候,最近次数似乎变多了,幸而每次我闹表失灵时小雪都有提前起床,所以每天的早饭也都还吃得上。
“嗯,还是说我睡过了吗……小雪有听到我的闹表吗?”
“没有呢。”
小雪看向我,余光中她漆黑的眼瞳忽然泛出些许笑意。然而当我将视线对向她时,那份笑容已然毫无踪影。
或许是我的幻觉吧。
不,这不重要。
我本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小雪说,那是比她的血缘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才好,必须如实地告诉她才好。我本来昨晚就下定决心,却没能找机会说出口,今早同样下定决心的我,一样只是无能地沉默着。
小雪再没和我说其他的话,偶尔的碗筷撞击声中早餐已经结束,小雪拿过我的碗打算开始清洗,而我在洗碗池前挡住了小雪。
“我来洗吧。”
“我来……”
“你……嗯,你先不用了,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以唐突的理由拒绝了她的帮忙,并暗自下定决心,然而就在这时,小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接起电话后的小雪似乎听到那边的什么消息,本来始终毫无波澜的表情,此刻竟显得有些期待。
“是谁?”
电话结束后我问向小雪。
“龚老师。”
电话的那段是小雪舞蹈课的授课教师,曾经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才选择教她舞蹈,但似乎是因为察觉到小雪独特的天赋,即使在后来父亲扔下我们后,她也一样在无偿指导小雪。
“这样啊,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最近有一个舞蹈比赛,老师建议我报名参加一下。”
“这样啊,嗯……这样……”
对于练习多年的小雪而言,比赛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我那样说服自己,是的,所以——
“说来,刚刚说要说的事情是什么?”
“不,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还是专心比赛的事情吧。”
这不是隐瞒,只是我出于对小雪的考虑而做的判断罢了。
“对了,比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所有来自我的好意,小雪都一定会拒绝。只要她拒绝,我所有的勇气都会消失,但这次不一样,若琪的话使我仿佛听到这段关系倒计时的钟表声,使我更加不顾一切地接近。
“我不放心的,让我一起去吧。”
“嗯……谢谢。”
令我惊讶的是小雪并没有拒绝第二次,她低下头稍许后重新抬头看向我,带着有点尴尬的笑。
“所以是……同意参赛了?”
“啊……”
是的,参赛的话需要报名费,还需要考虑差旅的问题,我和小雪都对花父亲的钱颇为介怀,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当然,小雪的愿望我都会实现的。”
我试着半嬉笑着说出这句话,我的手向前伸出,差点就像小时那样去摸小雪的头,但刹那间我从过去的梦中惊醒,将探得太近的手臂收了回来。
“可不能什么愿望都替我实现呐。”
小雪似乎也有些顽皮起来。
“会的。”
我以相同的语气说着,却并非玩笑。
“要是哪天我如果想要天上的星星就麻烦了。”
“那我会努力试试的。”
小雪稍微笑了一下,然后目光少有地笔直看向我。
“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把天上的星星给我的。”
我久违地看向小雪的眼睛,却没能读出这句话的用意。她的眼睛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暇而纯粹,也不像小阳那样直白而简单。我望着她的双眼,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我不曾触碰。
必然如此,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那道冰墙于何时筑起,不知道她究竟从何时开始不再叫我姐姐,也不知她为何还会继续为我做饭,保持着不会太近而不会太远的距离。
人是会变的。
在我探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小雪闭上双眼,将身体转向后方。
“去学校吧。”
而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唯一期望的,就是小雪至少可以留在我的身边
——那是在两天前的活动室。
“对于我现在的父亲来说,春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对于现在的母亲而言,春雪是自己曾经的养女。”
意识到若琪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的我,感到一阵头昏目眩。
“你是说……”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可以被这个家庭接受吧,事实上,我也听到过他们私下讨论这事,后来知道她在我的班上后,他们也让我试着问一问。”
我强忍着目眩问向若琪。
“你问过小雪吗?”
若琪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
“我觉得问你会比较好。”
如果能被新的家庭接受的话,对于小雪而言或许会比如今更加幸福吧,可我最终没能告诉小雪一切,甚至连她的身世也不曾告诉她。
傍晚的活动室里悬浮着金黄色的尘烟,如今我再一次来到这里。
“小雪怎么说?”
“小雪……最近有非常重要的比赛,她说她不想分心。”
“这样啊。”
真的只要问我就行了吗?如果我像现在这样说谎的话又要怎么办?然而当我看到若琪如释重负的脸时,我终于明白她这样做的原因。
即使家庭已经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若琪也依然不希望被人取代,她之所以问我,只不过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谎言,使自己免于因说谎而负罪。
血缘相同的我们,未能成为亲人,却最终成了共犯。
不,我没有犯下任何错,小雪现在需要的是专心应对比赛,所以我才没将一切告诉她,等到一切结束的明天,我一定会把一切讲给她听,那时候,曾属于我们,曾属于我的一切都会改变吧。
所以我暗自期望小雪在初赛后还会有复赛,复赛后还会决赛,决赛后依然会有其他事情让我无法告知她真相,期望时间能如一座往复的钟表,只会从一个今天回到另一个今天。
“没长大的孩子,总是需要有人在身边的吗……”
如今小雪已经进入了高中,身体不再似当年那样幼小,但终究也只是长高了的孩子罢了。
“是的,小雪现在还需要我……”
“不,我不是在说春雪。”
这样说的若琪苦笑着,视线前端的白键已在落日中浸透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