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时节如流。2016年。

  人间四月天，一个慵懒的周末。

  “原来来月经是这种感觉呀。”13岁的江淼感叹着，总是听同龄人说来月经很难受很痛的她，初潮来的有些迟，一直有些恐惧和期待。

  许若云坐在她身旁，满是皱纹的黄脸浮现出些许担心，她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太难受了要告诉我哦。”

  “就是下腹有些痛，然后乳｜房胀胀的，腰骨也有些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江淼脸色有些难堪，苍白的嘴唇张了张，还是撑起一个笑，反倒是安慰起许若云来。

  “有奶奶在身边，所有痛苦我都可以克服哦。”

  许若云心疼地端详着她，“好，今天我就这样一直陪着你。”

  “嘻嘻，奶奶，今天工作不忙吗？”

  “嗯，《林窗》结尾了，暂时告一段落。对了，你蓝阿姨她要辞职了。”

  “啊，这么快呀，按我的想法《林窗》还得写好一会儿呢。最后王艳是选择了李峰，然后回乡当老师吧？”江淼立刻来了兴趣，像个迫不及待的党政派读者，急切地询问道。

  “不是哦，王艳最终依然没有选择任何人，在北漂中煎熬的挣扎着去世了。”许若云笑着说出be的设定。

  江淼：“……”刚才那还闪着光的双眸一下就暗淡了下去，她沉默良久。摆摆手开口，“什么嘛……我还是觉得她应该回乡下的。”

  “可是，作者告诉你她没有，那就是没有哦。”许若云残酷地说着，“怎么啦，会很失望吗？”

  江淼想了很久，端详着许若云，认真地开口，“并不。在我的心中，王艳的结局就该是那样，不管你怎么写，都是不会改变的。”

  许若云诧异地看着她，“这也太唯心了哦？你这算什么，自我欺骗？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我认为我埋的线，明显预示着be啊。”

  “你埋线是你的事，我的理解是我的事。这就像我们代表着两个不同的时空罢了。你的时空由你主宰，我的时空则由我来选择。”江淼依然凝视着许若云，丝毫没有改变心意。

  “阿水，这是什么歪理，在所有的时空，都只有我是主宰。”许若云强硬地回复道。

  “奶奶，你既然都说了是歪理，那就让我的故事也“歪”下去吧，我怎样想，也无法影响到你，不是吗？”江淼摆烂道，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倒是……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是精神胜利。”

  “随你怎么觉得，不说这个了。”江淼舒展了一下身子，躺平般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哦对了，蓝阿姨之后打算做什么呢？希望不要再那么辛苦了。”

  许若云还是觉得不妥，不过江淼不提，她也没有追究，接过新话题道，“是啊，她真是活得很累呢，不过近几年已经好多啦，上次我看她照片，面色已经年轻了许多呢。她现在好像去进修心理学了？可能以后要当心理老师哦。”

  “心理老师呀，不错嘛。蓝阿姨那么擅长洞察人心，的确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嗯。那阿水，你活那么大，没有朋友就算了，我都不强求了，连兴趣爱好也没有，让你去尝试下球类运动你也不去，学点乐器你也不愿意……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可不准回答我好吃懒做啊。”

  “噗——奶奶你还记得啊。虽说过了六年，其实我依然是这么想的哦？”

  许若云听闻作势要打，江淼连忙改口道，“不说了不说了。其实，我觉得未来好远，太飘渺了，还是看看可以把握的明天吧？”

  “也对。那就谈谈初中吧，你也六年级了，初中想读哪儿？”

  “诶，按户口分配不就好了？”

  “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去一线城市读书？你的成绩也算马马虎虎，应该是可以进去的。”

  江淼对学习并不很上心，除了上课听讲、完成作业之外，她从不花心思搞学习，因为是小学，内容少知识简单，再加上她还算聪明，倒也勉强名列前茅。

  “我个人嫌麻烦，是想留在樂城的。但我想听奶奶你的看法。”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对学校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未来的下限。我就这么说吧，我花点钱让你去s城读初中，成绩好的话，可以顺利升入较好的高中，那个时候只要按照你现在的学习状态学，考到较好的大学就不是问题。但如果你在樂城读初中，大概率是进了五中，这里教育质量会差得多，你再想考上s城的高中，就会相当困难。”

  “总之，高中才是最重要的一环对吧？不管我在哪读初中，只要考到好的高中就行。只是我在樂城读初中考高中的难度要大一些，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概括得很好。”

  “在这里的话，有多困难？”

  “五中是没有晚自习的。你要想读好的高中，多补课和刷题是无法避免的，休闲时间会很少。”

  “在s城呢？”

  “那里本就是住校，学校安排的任务就足够沉重了，只要按照学校要求走，不需要额外补习，应该就可以。”

  “嘛，也就是说，无论哪边，都是要付出很多时间的。不过一个被动，一个主动罢了。”

  “是这样，初中学习时间也许相同，但自身的体验是不一样的。你在樂城自主学习会处处碰壁，也会遇到很多干扰，很有可能费力不讨好。而在s城则安心跟着学校进度即可。因此，这二者听起来相似，都要很多努力。但实际操作难度是截然不同的。”

  江淼听完，躺在许若云大腿上，十指交叉，闭上眼睛想了许久。

  半晌，她缓缓睁开眼，由下至上，凝视着许若云那双深邃的眸子，沉声道，“为什么，要把这么沉重的选择交给我？我的同学们，父母有规划与远见的，都强制安排好了她们的出路。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学生，哪里懂得这个节点的真正意义？”

  许若云面色凝重地俯视着她，片刻后，突然绽出一个释怀的笑，“阿水，跟你讲话是真的很轻松。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这样做是对你的不负责。但是……我还是想把选择权交给你，交给这个青涩稚嫩却又自我认知清醒的你。也许未来的你会后悔，也许会怪罪我……但至少现在，请担负起自己的人生。”

  江淼也笑了，笑得坦然，笑得成熟。“好，我还是选樂城。毕竟我很懒啊，又不上进……s城学业压力很大吧，竞争肯定也很严重，我大概是跟不上的。”

  “我尊重你的选择。”许若云露出了然的笑，她猜到了江淼会这么选。

  “其实……最主要的是……”江淼眉眼弯弯，勾住许若云的后颈，“我想和奶奶在一起久点。”

  许若云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都快要是初中生了，还这么喜欢撒娇。”

  “初中生怎么啦？可以的话，我想一辈子都这样。”江淼义正言辞地回复道。

  “好好好，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做一个小公主，好吗？”

  “嘻嘻。那我的公主生涯还很长呢。”江淼满意地笑着。

  还很长吗……许若云心里不断浮现出难安与疑惑。她今年57了，身体差的跟80岁老太一样。长期写作的弊端像慢性毒药，堆积成一大堆职业病，坐骨神经疼痛、腰椎间突出、腿部供血不足导致腿脚不便、饮食时间不规律让消化系统受损……

  风湿和糖尿病也渐渐找上了她，实话说，要让她陪江淼去s城陪读，还真是有些难度。

  想到这儿，看到孙女依旧如此依赖她，许若云心里感到一股恶寒，不禁有些恐惧。

  她狠狠摇了摇头，驱散了那未知的迷惘。许若云把江淼扶起身，“乖乖坐好，你还在经期呢。要爱惜身体。”

  女孩听话地颔首，“奶奶也要爱惜身体。坐久了就运动一下吧？我每天放学的时候都观察楼下老头，学会了一套保健操，等我好了教你呀？”

  许若云无奈地看着她，“你还说我，你自己呢？。你看看你，不喜欢出门，也少有时间运动，吃了看书，看了书睡，睡了再吃，这样可不行哦。”

  江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这样，我在家里做些运动，你也要听话，乖乖做保健操活动筋骨哦？”

  许若云噙着笑意满口答应，“好好好，我们互相监督！”

  江淼也认真地点点头，“嗯！”

  很快，两人四目相对，都忍俊不禁。

  江淼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软风过云烟，圆月伴鹅黄，呢喃在梁间的燕，娉婷在水下的莲……暖与希望，真是惬意的人间四月天啊。”

  许若云淡淡笑着，“偶尔闲下来发发呆，也是不错的。哦对了，再去阳台看一眼吧，看看那株红月长的怎么样了。”

  “你都看多少回啦。这建兰到底是谁送的呀，你这么上心。”江淼有些无奈，还是起身和奶奶一起走向阳台。

  许若云其实不擅长养花，阳台的盆栽也是随便买来观赏用，但自从yoly送了她这株建兰后，这种从小开始培育、静待开花的养成感一下就激起了她的兴趣，还正好可以收集一下写作素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来到阳台，那株红月尚且年幼，生长在精心选择的适宜土壤上，抽出了几条苍翠欲滴的新叶，叶形似弯刀，颜色由浅及深，青绿中不失凌厉，气势凌人；青叶顶部有的交叠，有的四散开来，小小的盆栽显得立体感十足。

  “看好了吧，这不是和早上时看过的一样嘛，这么短时间没什么变化的啦。”江淼在一旁不识趣地开口道。

  许若云并不理会，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枝叶，嘴角微微上扬，“不。有变化的，生命无时无刻都在变化。”

  江淼有些不服气，“那奶奶你说是什么变化呀。”

  许若云指了指根尖，“这里，绿了几分。”又指了指弯腰的叶条，“这里，弯的弧度多了。”“还有还有，叶尖干了一些，色泽有些褪化……”

  许若云详细的列举了一大堆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差别，把江淼说得哑口无言。

  “好吧好吧，奶奶，你好厉害，你赢了。”

  许若云笑着看向她，“那当然。我可是养成系高手。不然……”说着，她把江淼埋入自己怀里，“不然怎么养了个这么可爱聪明机敏的小美人出来呢？”

  江淼往许若云怀里钻了钻，这样就看不清那埋藏在黑暗中微红的脸颊。

  “奶奶真是的，要害羞啦。”

  许若云没有回应怀中的豆蔻年华的少女，她将目光看向窗外，新一批的冬青树正当壮年，吸收着暖阳，茁壮生长着，花坛的杂草被清理过一次，干净整洁，一切都欣欣向荣。

  她的女孩也是这样，正以她这个老年人望尘莫及的速度，飞速的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