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室友一手抱着一箱牛奶,神情犹如小女孩搂布娃娃那般惬意轻松;而另一只手还在键盘上使劲敲字,指甲盖在屏幕上叩得哒哒响。以前看到这副情景还会觉得稀奇,但自从被姜弥拖着走了一回之后,林舒……还是不太能适应。
这什么金刚芭比。
再来一回,林舒决定不勉强自己,她的虎口松松垮垮扣在姜弥手腕上,晃了晃以示催促:“走啦!”
姜弥不为所动:“达——咩!这么劲爆的消息,我一定得上论坛看看!”
林舒:……你为什么这么爱吃瓜啊姜弥小朋友!上次把我叫过来的人的也是你!
她也低头,见宿舍群的段灼华弹出了一条视频。林舒点开播放键,正是她投篮的视频。
在场的女生大多都是冲着白屿之去的,视频发布者也不例外,前面一大段都是拍的白屿之,从拍摄距离上来看,可以看出来是忠实粉丝了。
后来林舒被叫过去传球,镜头也随之在林舒身上掠过,然后依旧停留在了白屿之身上。此时发布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球落地时,全场一如刚才林舒和姜弥经历那样沉默了几秒,紧接着镜头开始剧烈摇晃,林舒不由调低了音量,但全场沸腾的嘈杂声也有效缓解了录像者刺耳的尖叫。
然后林舒拽起姜弥,潇洒地走了。整个视频大多数都停留在白屿之身上,即便中途转到林舒,也只有仅仅几秒钟。
姜弥说,她问过社团的人,这是最早发布的版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白屿之粉丝发的,让论坛的吃瓜群众一度抱怨不够全。
林舒搭在手机的指尖紧了紧,情绪冲动一过去,她忽然觉得视频里的自己看着好尴尬……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生气?大概是看不惯白屿之那副用鼻孔瞧人的样子吧。
林舒心里不爽,不想传球给他,目光就下意识落到了球篮。但在看到篮球落网之后,她也跟一众人一样不可思议,只是镜头没拍到而已。
林舒心里想得简单,却没料到围观群众的舆论走向。
顾清舒是什么人?顾氏二千金,被父母和姐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结果养成了个傻乎乎的恋爱脑,长得再漂亮,也整天只知道围着男人转。
群众1:我的天,这动作也太潇洒了,真的是顾清舒能干出来的事吗?
群众2:切,没准苏秦小时候爱打篮球,顾清舒也学了呢。
群众3: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姐看白屿之的表情也太拽了我好爱她呜呜呜呜苏秦你好大的福气!
群众4:碰巧的吧,而且她故意在白屿之面前这么装,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群众5:百预支的脑缠粉能不能别披马甲了???众所周知,顾清舒不可能喜欢上除苏秦以外的人,懂?
群众6:笑死,还真以为是个女的都会看上你们家臭脸娘炮啊。
于是热帖底下就开撕了。
姜弥看得乐不可支,一边截图发宿舍群一边钓鱼扒料,被恨铁不成钢的林舒狠敲了几下脑袋后,这才肯走回寝室。
她从纸箱里拆出一盒牛奶往林舒的方向扔,捧着手机笑嘻嘻道:“白家和你未婚夫家在商界有过节,清舒舒,现在吃瓜的人都在推测你是不是为爱复仇了。”
林舒接过牛奶,满不在乎地说:“别人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姜弥:“但是但是,那个大帅哥据说是我们新生里的颜值天花板哎,在脸这块跟若繁妹妹是同一级别的。”
“不过这个人脾气也确实差,也不知道他后援会的粉丝都怎么想的,白屿之快被她们烦透了,还巴巴凑上去……如果不是听说他很袒护施若繁,我都差点以为他喜欢男人!”
林舒冷笑一声:“得了吧,看你吹得天花乱坠的,要真喜欢男人你才舍不得呢。”
姜弥吐了吐舌头。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凡事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施若繁还没开口,坐在办公桌旁的中年女人就把椅子转过来,开始喋喋不休地教导:“施若繁,我是辅导员,不是班主任,不要什么小事都往我这里打报告!你提着这一袋垃圾是来做什么?这么一袋恶心的东西你拿到办公室,是把我们老师不放在眼里吗?”
“老师。”施若繁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平静地反驳道:“这是我从课桌里翻出来的东西,之所以提过来是想让您帮忙解决问题的。如果您不相信,这些照片也可以作为证据。”
辅导员没有看她的照片,目光直直盯着施若繁的眼睛:“证据又如何?你和班里的这些同学都归我管,我不可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别说班里的,甚至是应心一班以外的同学都在说你的不是,难道你不应该反省自己的过错吗?”
施若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微微垂下头,神情比起愧疚,更像是无奈。
满座的辅导员一边工作,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向辅导员和女孩之间。传闻施若繁懦弱内向,被同学欺负时也不曾还口。然而当她站着俯视女人时,漆黑的眼瞳如一潭死水,不见丝毫怯意,连面上端着的笑意都透露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包容。
女人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她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学生很有心机,绝不止表面上传的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辅导员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吐词迅速,像是一早就打好了腹稿:“施若繁,老师知道你家庭条件不好,从小吃的苦太多,所以什么事都把别人往坏处想!可是有同学欺负你就一定是排斥你吗?不一……”
施若繁连“您”也不说了,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不打算解决,对吗?”
辅导员瞪着眼:“什么叫我……”
“我明白了,那不打扰您了。”
施若繁收起照片,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对话。辅导员没想到过这个情况,直接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转过头,耐着性子问:“还有什么事吗?老师。”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暴躁!”辅导员站起来,紧皱的眉心略微放松,或许是想显得自己和蔼一些:“老师承认,你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考上这所学校是很了不起,但是你毕竟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所以到了这里呢,就不要和别人发生矛盾,好好发展自己的人脉,将来好歹能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知道吗?”
施若繁不说话,她想起林舒对她旁敲侧击时吐露的心声:不要轻易使用自己的能力。
“你已经十八岁了,应该也明白普通人一辈子没办法和近神者比肩,就算是能力最没用的近神者也比你强,所以要和这个学校的人都维持好关系。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懂的,不然也不会去招惹白家的少爷。”
说到这里,辅导员的眼睛弯了弯,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但你也应该明白,招惹到你不该招惹的男人,就要预料到这么做的后果。没那个能力就不要乱高攀,否则这种女人就是蠢!”
“你能考上这所大学是能耐,也是幸运,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普通人被当成商品贩卖,又有多少普通人死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既然没有能力,就该学着聪明点。”
施若繁轻轻笑了一下,反问道:“所以老师也是凭借挑男人的本事才当上辅导员的吗?”
她看着这个女人身形晃了晃,丰满的胸脯迅速起伏,还不及发作,便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老师,说完了没?我找若繁有事。”
等辅导员看清来人之后,只好摆出笑脸。施若繁瞥了她一眼——全然没有了以师长身份教导自己时的姿态,更像是下属对于上司的奉承。
等两人走出办公室后,施若繁忽然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她在搜集好证据之后碰到了正在办公室“喝茶”的白屿之,这少爷因逃课次数太多被喊去谈话,辅导员自然也没过多为难他。
白屿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视线下移,在看到那一袋充满恶臭气味和攻击性话语的东西后,神情瞬间降到了冰点。
“谁干的?”
“谁知道呢。”施若繁慢悠悠道。
白屿之落在裤缝线的拳头紧了紧,寒声道:“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施若繁默然,她已经对白屿之说了无数次“不要掺和其中”,甚至暗示了如果他出手,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但白屿之依旧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意愿大张旗鼓地给施若繁帮忙,压根不愿听进一个字。
有帮手固然是好事,但也不是什么情况下有助力,阻碍就会减少。
更何况,这个人已经在无形之中给她添过很多麻烦了。
欲转身离开,白屿之忽然叫住了她:“若繁!”
施若繁回过头,她的读心能力暂时关闭了,因此无法清楚地读取白屿之此时的内心。但眼前的人神情似乎有些古怪。
是什么难言之隐吗?
她略一思忖,便联想到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恰好,白屿之也开口了。
“你和顾清舒是朋友吗?”
施若繁说是,就听到白屿之继续说道:“我还从不知道她会打篮球。”
施若繁诚恳地回道:“我也不知道。”
“是吗?”
他想起少女露出的张扬笑容,蓬勃的朝气浸润了她的眉眼、嘴唇,初秋落下的光晕随着视角变化迅速闪动,分不清是哪个更加耀眼。
那是和施若繁截然不同的温差,后者温柔娴静,远观时,好似涓涓流淌的溪水。只是一伸手,便轻易触碰到了那人冰结的内心。
但,那个站在阳光底下向他伸出手的救赎,也只有施若繁。
白屿之在原地站了会儿,向施若繁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向楼梯:“我先走了,如果他们再欺负你,可以打我电话。”
一个小时后,施若繁从心理咨询室走出来。佯装无意间环顾四周,用能力感知到的窃窃私语依旧存在,却再也不见那些尾随的踪影。
她已经循着林舒脑海中的记忆走过了辅导员办公室和心理咨询室——以及最近结交的不知身份的网友。
因提前知晓了将来发生的一切,施若繁并不如林舒回忆中那般慌乱恐惧,她仔细核对了靠能力所获知的种种细节,除了由能力使用过度而导致的崩溃加速,其余的基本都对上了。
以一人之力难抵这天罗地网,但她未免争取不到一线生机。
施若繁竭力甩开脑海萦绕的窃窃私语,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对面很快就接了。
“喂?若繁!……不是你别挤我,谁让你这么爱凑热闹的……滚滚滚!我打电话呢。小施同学,是来找我聊天的吗~”
施若繁笑了,林舒显然处在一个相当嘈杂的地方,耳机里依稀传来打闹声,林舒不得已,只能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去。
而她所见之处一片幽深的走廊,惨白的冷光流泻而下,尘埃漂浮,空气浑浊,暗处藏着不知多少道恶意的打量。施若繁捧着手机,一转身,把垃圾和照片都丢进了垃圾桶。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如往常的笑意:“昨晚听舍友说了你的事,没想到你还会打篮球。”
对面静默了一瞬,周遭爆发出更加狂妄的笑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旁边说着什么“经典咏流传”,被林舒怒吼着闭嘴,又唉声叹气地贴上听筒,这次比刚接电话时的声音更虚了:“呃……就是,平时家里人比较注重这一块而已……对了,你今天晚上还去跑步吗?我们到时候再一起聊吧!”
“好。我现在心理咨询室,等会儿吃了饭就出来,我们老地方见吧。”
“嗯嗯老地方——不对,你去心理咨询室了???你你你,你已经到辅导员办公室去过了吗?”
施若繁睁大眼,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白光,不过须臾间,能力所探查到的声音如潮水般褪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刚从办公室出来呀?”
对面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因为……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哈哈哈,我现在没课了,要不我现在过来找你吧!你一个人在那里怕不怕?要不去楼下等我?”
从来都没去过这栋楼的人会如此精准地判断出自己所在的环境吗?
施若繁失笑,决定不再提醒她。两人约定好时间,电话按掉的那一瞬间,周遭的静寂又将人迅速吞噬。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女孩,会是她布满荆棘之路上的唯一一个朋友,因为在那个人脑海的回忆里,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从未有人向她释放过如此纯粹的善意。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一句单纯的“我想帮你”,就能义无反顾地牵住她的手,不管身后那个人是她脑海中单纯善良的女孩,还是能够洞悉人心的怪物。
施若繁长舒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的钝痛感似乎也因此缓解不少,她走向楼梯间,窗外,秋日洒落的阳光一点点明晰起来,哪怕前方的道路坎坷不平。
她也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