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云层厚密,一丝光都穿透不进。
天空中的黑暗已叫人觉得黄昏将近。
众人围在那里,手执刀剑,虽知中间被包围着的两个人浑身破绽,但无一人胆敢上前。
这儿人气魄风度叫人心折心惧,便是薛灜都不免心有怯意。
却见这二人双手交握,眼中似视旁人如无物,眼中绵绵情意令人深羡不已。
薛灜见到她二人如此,心中不免泛酸,想到若是自己陷入如斯危险境地,也不知汤哲是否会做到如此。
可转念想到汤哲那日对自己的言语神态,心中不免一寒,反倒生出悲戚之意,便是不用说,也知道汤哲会如何选择。
待到这余下几个杀手转过神来,不免蠢蠢欲动,其中一个脚步轻挪,只进半步,便觉得有寒意自脊背后绵延至后脑,一身冷汗湿了衣服。
众人一看,竟是那后来的白衣女子美目轻转,一双漂亮瞳仁中满带杀意。
只见那白衣女郎环视四周,那杀手叫她眼神所慑,皆是后退半步,任凭薛灜如何威逼利诱都不敢再进半寸。
云平见状笑了一声,讥讽道:“薛大家主,你怎么自己不上,反叫旁的人给你送死?”
薛灜叫她这一叫回过神,下意识看着她们两个。
云平又道:“以这几个人的功夫本事,也无需我动手,阿澄就算是蒙着眼,也能叫这几人折在她手下。”
她言语中自豪傲然,逼得那些杀手再退一步。
那些杀手本就是做的以多敌少的打算,可不曾想此人功夫修为极深,已有二十多人陆续折在她手下,而她身边那个白衣女郎也是不得了,从薛府卫队连环包围之中一路杀出到此,衣衫不湿,不沾半点血污,便更叫这些个杀手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既要攻敌,自是攻心为上,士气衰落之下,就真的无一人再赶上前。
薛灜见使唤不动,又拔剑连杀两个示威,可余下那几个不论如何使唤辱骂斥责,也不敢再进。
这下子薛灜火起,怒斥道:“既是如此!留你们何用!”
他拔剑欲再杀,却不想云平自云澄腰后拔剑,反手一掷,便将薛灜手中之剑格挡开来,钉在亭柱上铮铮作响。
“她既留了你们性命,还不快走!”云澄大喝一声,便见得那余下杀手急忙抽身就走。
薛灜面目狰狞道:“我杀己家人,又干卿何事!”
云平缓缓踱步到那把剑旁,后心大开,背对薛灜将那剑拔出:“强者抽刀更向强,弱者无能才杀弱。”
薛灜叫她这话又一激,当即就用手中剑去刺云平后心。
但只听叮一声,那软剑便被人并指弹开,震荡起来如水一般柔软。
竟是云澄后发先至,站在那里,伸手弹开了薛灜这一剑。
这三人立在那里,剑拔弩张,薛灜张口要喊人,却见得亭下众人充耳不闻,只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漫天雨幕之中,薛灜心中不免一凉。
“怎么?你还想叫人来?”云澄声音微哑,但依旧清亮,她觑了薛灜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叫人给你豁出性命去?”
薛灜不言,咬牙切齿,提剑便攻,他是世家宗门子弟,幼年便有名师教导,于武器或空手博弈之上皆有一定造诣,他这一下意志坚定,杀气腾腾,手中之剑竟如一条毒蛇一般往云澄手臂上缠,竟是想要以此断了云澄一条胳膊!
“蠢。”
云澄却不说话,手往身旁一张,便有人往她左手塞了一把剑。
云平立在她身后轻声道:“攻他右肋,我先前伤了他,他可没这么快好。”
薛灜那软剑一缠上云澄右臂,正欲使力,却不想云澄运起灵力,那右手上软剑便立时被震荡开来,薛灜一只手拿不住,叫剑上传来的灵力震荡所伤,手心也被粗糙的剑柄缠绳磨出血来,虎口撕裂。
那剑叮一声落在地上,薛灜弯腰避过云澄左手横切而来那一剑,伸手要抓自己的剑,却不曾想云澄冷笑一声。
他尚不解其意,却不想那剑一握到手中,剑身便丁零当啷发出响声,断碎裂开落到地上。
他手中只余一把剑柄,可连诧异都来不及,他就急忙又后仰躲过云澄右面斜切而来的一剑。
云澄不多说话,招招皆下死手,薛灜连忙腾挪转避,闪躲开云澄手中锋芒,却又觉得背后一凉,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下意识避开了去,竟是云平也加入战场之中,她空手对敌,一掌拍出,就将亭中石桌击得粉碎。
薛灜叫她这掌力修为所骇,又被这两人联手夹攻,一时左支右绌,左右为难。
况且这两个人不曾说话,默契十足,只消一个眼神动作手势,便已相互弥补彼此的缺陷纰漏,一时之间联手将薛灜打压,狼狈不堪。
薛灜本就因先前在密地之中那些事,叫这二人弄得元气大伤,至今无法恢复,云澄又得了那双龙瞳助力,气势更是逼人,这二人联手,便将薛灜打落在角落里,吐出一口血来,忿忿不平怨气丛生。
“你起来。”
云澄那把剑举着,云平立在她身边,低头冷冷看他。
薛灜叫这两个人联手打了,啐了一口血,冷笑一声:“你要杀就杀,不必多言。”
“阿澄,你把剑给我。”
云澄看她一眼,轻叹一口气,也不多问,挽了个剑花,将剑递给云平。
云平将剑提在手中,微微仰头去看薛灜,薛灜胸口憋闷,又呕出一口血来。
她冷冷盯着面前这个人,胸膛被那苦痛恨怨还有凄凉悲伤之情充满,眼眶都发红了。
“薛灜,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得这般境地吗?”
薛灜眯了眯眼:“我不后悔,江折春。”
他这话一出,云平便晓得已再无转圜余地,她又道:“薛灜,杀你之前,我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薛灜的脸色发白,可他强撑着,还保持着风范,“哦?你是要问我五十年前那件事。”
说罢不待云平回答,他便冷哼一声道:“写是兰耽写的,送是我送的。”
云平面色一凝,她求了五十年的一件事,终于得到了答案,但并不像她想象般这样轻松,反倒心口犹如压了块重石一般喘不过气。
“为什么?”
她曾想过很多场景,但如今真到了这样的场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口中喉间徘徊许久,最后不过问出一句“为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薛灜倚着亭柱轻蔑一笑,“我喜欢阿哲,我要得到他,我要叫他做我的丈夫,可是你要同他成亲了,我怎么能忍?”
随即他像是魔怔一般大吼一声:“你叫我怎么能忍受我喜欢的人在我面前同别的人在一起!”
说罢他突然暴起出手,双手成爪,便往云平脖子面部去抓。
云澄急忙伸手要挡,但云平动作更快,她一剑上扬,只听得噗嗤一声,那薛灜左脸上便被划了一条极长深的口子,从颞骨直直延伸到面颊嘴旁,血登时就涌了出来,将薛灜衣衫都沾污了。
薛灜吃痛一声,可双目更亮,浑似忘了那疼痛伤口,攻势加快。
他所用功夫古怪,云平运剑隔挡他的手,却只听得叮当一声,犹如击在铁器上。
“你不该来!你不该来!你毁了我的一切!”薛灜愈发癫狂,几乎没了神志,只知道一味去攻,他招招都下死手,攻击角度刁钻毒辣,口中喃喃,“是你没用!是你无能!你如何配得同阿哲在一起!你如何配得!”
云平双目放光,大笑一声,可那笑声带着多年的怨恨悲苦,那情感转到她这一剑上,直往薛灜身上去刺。
她大喝一声,不管不顾,一往无前,每进一寸,她便想起昔年所受的苦,而今所经历的伤,她眼眶发红,几乎落泪。
可薛灜忽的停住了。
他面上出现了一种狂热的快意,竟将手一松,站定了,似是似是打定主意不再进半步。
云平意识到不对,立时停手。
这一下子叫亭中三人僵持不下,进退两难之际,却听见有人声音自亭下假山传来:“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得假山之下立着一个灰衣少年,那少年面容有几分肖似薛灜,亭中三人如何不识得此人?
来者一把白面油纸伞,衣衫濡湿,正是薛家少家主,薛少尘。
原来云澄方才闯进门来,打斗声势浩大,薛少尘心中好奇,打算出去查看,可那些仆从小厮领了薛灜命令,想要隐瞒于他,自是竭力拦着他不叫他出去。
本来不这么拼命拦人还好,越是不叫薛少尘出去,就越叫这青年心中生疑,那些仆从小厮拦他不住,又不敢对他动手,竟叫他去了风且住去。
云平一见到薛少尘又有什么不明白?
她方才心中火起,没有察觉,云澄也满心满眼都是担心,不曾察觉。
只有薛灜料得他来,若是云平这一剑当真刺出,便叫自己儿子亲眼瞧见自己死在谁人手下。
但云平忽的停住了,那剑锋悬在他心口只有半寸不到。
云平收剑转过身来,同云澄并肩而立,两个人一黑一白的装束,实在是登对无匹。
只见云平朗笑一声,将手背在身后,觑了薛灜一眼,冷哼道:“你想死?”
云平朗笑一声,笑声中带轻蔑。
“不,我可不叫你如愿!”
她反手将剑收回云澄腰后的剑鞘之中,只是冷冷看着薛灜。
“你想死在我手下,好把所有罪责过错当着你儿子的面都推到我身上,不,薛灜,我不会叫你如愿的。”
云澄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平素只在云平面前装巧扮乖,如今对上能叫薛灜吃瘪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薛少家主!你也来了?不若一道上来坐坐?”
她说话间,便见得薛少尘步上亭子里来。
那落到亭下假山的尸体早就被处置干净,现今那血水痕迹又被大雨冲刷,薛少尘不疑有他,自是信步上来。
薛灜咬牙切齿道:“谁叫你上来的!我与客人说事!你来做什么!滚下去!”
可薛少尘并不在意父亲这般冷言冷语,却是径自上来。
只是亭中尸首斜横在地,一眼便能瞧见,薛灜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薛少尘进了亭中。
薛少尘一进亭中,瞧见亭中惨状,心中大骇,下意识便抬头去看薛灜云平三人,见得父亲面上一条伤口,将伞一丢,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询问。
“父亲,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澄在一旁冷冷开口:“怎么回事?薛少家主竟瞧不出来吗?你父亲要杀了我们两个。”
这话一出,薛少尘当即愣住了,他面上挂出凄惨笑容,结巴支吾道:“二位,这玩笑可开不得。”
云澄大笑一声,似乎觉得他天真幼稚极了:“薛少家主,这可不是玩笑。”
薛少尘也怔愣住,接着才缓过神来,转而去问薛灜,那目光中满是孩子对长辈的信赖之情:“父亲,她们是在开玩笑是吗?”
玩笑?这如何能是玩笑?
做了什么事情,能叫这两个人开这种玩笑?
薛灜看着薛少尘,张了张嘴,竟不知要再说什么好。
云平则在此时将手一摊,解开已被伤口出血浸透的丝帕来,将伤口坦露,轻声道:“薛少家主,我总不至于用这伤来骗你吧?”
薛少尘道:“不,二位,这可能是误会,我父亲他,他……”
他想要为自己的父亲辩驳,可见这满地尸体所穿衣衫都是薛家的,又见到云平掌心伤口——他也习武多年,自是晓得这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是云平自己能下狠手弄出来的,当即顿住了——以及父亲那把惯用软剑的残余剑柄,实在说不出来欺骗自己和旁人的话了。
见薛少尘不说话,云平将那右手收了回去,云澄又帮她细细裹好:“薛少家主,我们做什么要胡说?”
“请人入府设宴相邀的是薛家主,埋伏伤人的也是薛家主,怎么?我是怎么愚蠢,才能做得出跑人家府中杀人的事情?”
她这话是明知故问,现下就是要叫薛少尘知道,薛灜这种正派君子竟做出请君入瓮,谋而杀之的事情,又叫薛灜他作为正道名门宗主的脸面何存?
薛灜张目怒视,想要叫云平闭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对上薛少尘疑问探寻的目光,他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父亲,你……”
薛灜越是不说话,薛少尘的心就凉上一分。
而正在此时,亭下假山雨幕之中忽的传来一声咳嗽声。
亭中四人俱是一怔,随即齐齐往假山下面去看。
只见那里站了两个人在那里。
其中一个云平云澄分外熟悉,是二娘无误。
另一个则更叫薛灜与薛少尘吃惊,那人一头白发,身形摇摇欲坠,是以二娘做拐才能勉励站住,他身形单薄,几乎叫风一吹便能吹走。
此人正是汤哲。
见得汤哲一来,薛灜下意识便将目光转向云平。
云平也恰在此时回望,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只是倚在云澄身上,眼中满是揶揄嘲笑。
薛灜一看她的眼神,旋即又往薛少尘那里去看,只见得薛少尘也怔在那里,然后猛地转醒过来,伞也不打奔下假山去喊:“爹爹!你醒了!”
又过一会,汤哲便叫薛少尘又扶上亭来。
一进亭中,他瞧也不瞧薛灜,只是盯着云平看,那目光缱绻眷恋,叫云澄心里不痛快,只是起身站在云平面前道:“迟来如此,情深无用,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汤哲叫她一刺,忍不住后退两步,倚在薛少尘身上,不发一言。
云平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好似没有波动,可云澄握着她手,便晓得她发起抖来。
薛灜见汤哲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就又苦痛起来,偏头呕出一口血。
薛少尘一边搀扶汤哲,一边瞧见薛灜如此,竟不知如何是好。
汤哲听见薛灜呕血声,才仿佛刚才发现亭中还有第五个人存在一般,慢悠悠转过头去,极为冷淡说了一句:“哦?你也在这里?”
可他落在薛灜面上的目光不过一瞬,便又扭过头去不再看了。
薛灜叫他一激,心中郁结,疼痛难忍,可他强撑着站起来:“你不应该来这里。”
“哦?不应该来这里?”汤哲身上裹着厚重的衣物,在风雨之中,一头白发飘动散乱,“是啊,我是不该在这里。”
“坏了你阴毒害人的计划,实在是我不应该。”
汤哲面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之意,身子微微佝偻着,倚在薛少尘身上,双目微阖,脸色发白。
薛少尘听得他这样讲,面上满是不可置信,这少年人原先还带有疑惑,左右不定,现在听汤哲这么一讲,立时站定了,张了嘴,面带苦笑,满脸不可置信:“不,爹爹,您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
汤哲没有回答他,只是道:“薛灜,你告诉他,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薛少尘急忙将头转过去看向薛灜,那男人面上肌肉抽痛,半张脸都是血,实在骇人,他听得汤哲说话,又瞧见儿子的模样,想要张口说什么,可又觉得所有的辩解都苍白软弱无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澄在一旁看戏看得起劲,抚掌大笑:“怎么?这会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云澄这一开口,薛灜目中杀意几乎凝为实体刺了过去。
云平一瞧见薛灜那眼神,便上前一步将白龙护在身后道:“你还做了什么其他事情,要我替你说么?”
薛灜咬牙,脸上的血凝住了,但已濡湿了衣襟,他勉力站起,似乎竭力克制住那疼痛:“你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
“杀了你,你死了一了百了,不,这可太便宜你啦!”云澄咯咯笑起来,似乎是觉得这话极可笑。
云平听罢也笑:“阿澄说的对极。”
随即她面色一冷:“也该叫你尝尝痛苦的滋味才是。”
薛灜立在那里,牵动嘴角,想要做出个表情,可那伤口叫他疼痛,一张脸僵在那里,模样神色古怪。
“说吧,都说吧。”云平的身子发起颤来,眼中射出热烈痛恨的光芒,“告诉你的儿子,告诉他我是谁,告诉他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也告诉他,是原因才叫汤哲成了你的丈夫!”
薛灜嘴唇蠕动,他开不了口,他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是光风霁月的人,是正气凛然的人,是被儿子当做未来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他粉饰太平,编织梦境,足足五十年。
却又怎么在面对儿子的质问和云平的逼问时,说出他深藏已久的真相。
“父亲……”
那青年人上前几步想要抓住薛灜,可叫薛灜目中的凄惨和痛苦给吓到了。
汤哲则终于转过头来正视他:“你不打算说么?”
“好啊,那就让我来说。”
白发男子的精神在这一瞬间仿佛燃烧起来,迸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
一时间,亭中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他神色淡淡,可目中愤怒、怨恨、悲戚绝不亚于云平。
他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显出血色,牙关打战,胸口一股浊气躁动,想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
“净台!他本不该成为我的丈夫!他也不配做你的父亲!”
汤哲的眼眶都发红了。
“只因他夺走了另一个人的自由,还用一个谎言,足足囚禁欺骗了我五十年!”
说罢他就将五十年前的旧事简略说于薛少尘听。
而薛灜面上则露出痛苦神色,将眼闭上,似乎这样就能躲避儿子那吃惊失望的眼神。
薛少尘听汤哲说话,面上茫然一片,他抓着头发缓缓后退几步,跌靠在栏杆上,低低喘气,口中喃喃,然后转向薛灜问他。
“父亲,这些都不是真的是吗?”
他是被保护极好的孩子,自小就在家庭生活是和乐美满的梦境中长大,甫一被戳穿,一时之间自是不能接受。
他心中是极不愿相信的,他想要从薛灜这里听到反驳辩解的话语,可薛灜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既是这样,薛少尘又还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呢?
他又转头看向云平云澄,又有一种被欺骗和戏耍的难过悲伤,他想要质问这两个人,自己是不是只是她复仇道路上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把这两个人当做是朋友,但这两个人是否也是真心将自己当做朋友?
可他最后什么也问不出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环视着亭中众人,只觉得他们的面目都变得陌生可恐起来。
他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血气上涌,思绪混乱。
我到底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他在心中大声质问自己,可什么答案也得不出来。
最后他双手揪住胸口衣衫,大叫一声,哭嚎起来,不管不顾奔出亭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而汤哲则睨视薛灜,神志也恍惚起来。
他又再一次扯开衣襟,露出已经结痂的胸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在薛家五十年,如何不知薛灜对自己真心呵护备至,他心中虽然放着江折春,但也晓得自己同这师妹此生无缘,故而薛灜当初以真心来换,他也努力做好自己身为他丈夫的本分。
可真相甫一揭开,血淋淋摊在他面前,他又如何自处?
混沌恍惚间,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立在那里,指着那伤口道。
“欺骗得来的一切,终究不是你的!”
“我要走!我要离开薛家!”
薛灜听见面前的白发男人再次说出那句话,用绝望的声音大喊,想要盖过汤哲的声音。
“不!我求你别说这句话!”
可汤哲只是冷冷看他,眼中最后一丝温暖都消失了。
“我永远不会爱你。”
“我只会恨你,薛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