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烈音这一下来得突然,戚青玉虽有预料,晓得她不会按常理出牌,但动作太快,着实叫人吃了一惊。
她出刀速度极快,刀意锐进,不过数息便已抽刀又收刀,只见得火光之中刀光一闪,那本就破了的土墙随着她收刀的那一声慢慢碎裂。
——最后坍塌出一个一人勉强能够挤进的狭小洞口。
小猴子阿宝叫这一番快刀吓了一跳,缩在小雅后面,小雅也害怕,躲在了戚青玉身后,只有戚青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去看苏烈音转过头那一张炫耀讨赏的脸。
戚青玉见得她的表情,眸色微沉,勾唇一笑:“你做得好。”
说罢便用刀鞘再拨开几块碎石,率先一步走了进去。
挤过那细小的入口,她们便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那通道里黑沉沉一片,但越往里去就越觉低狭,到最后只能弓着身子去走。
但好在并不算难走,小雅和阿宝两个身量小的行走起来并不吃力,但这通道只能容一个人弓腰前行,而阿宝对这道路熟稔,这只颇通人性的小猴子便也走在前头,充当起向导的角色来。
这通道内隐约有一些呼啸风声,并无什么难闻的气味,戚青玉伸手触碰只觉得这通道的砌砖整齐,严丝合缝,显然是人工制造而非天然形成。
苏烈音在苏家呆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每到夏日,回渊城后头山谷里头给苏家挖的避暑胜地里头,便会先开启机关,排尽洞中积攒了一年多的污浊晦气,她也曾好奇跟在工匠后面瞧过,那排风的通道便建做这个样子。
她将心中所疑与戚青玉去说,戚青玉道:“苏公子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若当真是排风通道,那又会通往什么地方?”
“更重要的是,谁会将通风的管道建在这么深的地方?”
她们从地面上落到一口枯井之中,又从枯井之中另辟它路,那通风管道虽说笔直不弯,可戚青玉何等敏锐,已逐渐察觉管道往下延伸,她们只怕早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烈音啧了一声:“我哪知道?”
说话间下意识抬腰,脑袋冷不防就撞到石壁上,发出沉闷响声,听得阿宝都忍不住吐吐舌头倒吸一口凉气。
这过道说长不长,可说短实际上也不短,约莫走了两三盏茶的功夫,阿宝忽的停下来,轻轻叫唤了几声。
小雅攥着那发光的萤石看着阿宝手舞足蹈,随后转头对戚苏二人道:“阿宝说,不能再发出声音啦,要叫人发现的。”、
于是三人一猴屏息前行,又走十来步,忽的瞧见石壁上透进光来,那透进来的光方正,明显是人工凿就,而非什么天然形成,三人放慢脚步,各找了一个洞偷眼去看,而阿宝觉得新奇好玩,也学那些人的动作,加之胆子大些,将整个头都探出去往外看。
她们身处的那条通道悬在屋子上方,是处在死角位置,旁人是无法察觉的。
只见下头是一间石室,但有一个入口台阶,那里灯火不明,看不清楚。
石室墙壁上挂了一些镣铐,带着斑斑血迹,在灯火之间只觉得阴森可恐,竟从脚底翻上来一股寒气。
而正当中坐了两个人,正喝着酒说话,一股子酒气直往上钻,小阿宝吐了吐舌头,似乎对这气味分外不快。
下头说话的一个酒糟鼻,一个招风耳,推杯换盏间竟也没察觉屋子里头的通风管道竟有人在。
“十爷……十爷是逍遥快活了,可恨我们还要在这里待着,看着这些烦人玩意儿。”
酒糟鼻给招风耳倒了一杯酒,打了个嗝:“嗐!你就知足吧!比起在演武场上和外头吹风值夜的弟兄们,我们已好了不少了!”
招风耳又将酒一口饮尽,捏着杯子:“可我情愿出去!今天还算是好,没发什么火气,可之前那个你又不是没瞧见……”
酒糟鼻喝酒的动作都顿住了,似乎是联想到什么很糟糕的事情,脸色骤变,像是被人在寒冬腊月里拿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泼到脚一样,逐渐变得苍白了。
“你不要再提了,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酒糟鼻强忍着不适灌下一杯酒,脸色才逐渐缓和,“谁能想到十爷发起火来是这样。”
招风耳哼哼两声:“任谁从天上掉到泥里还能有好脾气?你不想想十爷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又是做什么?是我的话,只是发些火气杀个把个人还是轻了。”
苏烈音心中听得奇怪,正凝神打算细听,却忽的被人拽了一下衣袍,扭头一看,却见戚青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入口台阶那里。
只见那台阶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灯火晦暗瞧不清身形,可那双脚颇大,来的人定是男子无疑。
男人悄无声息站着,似是有意去听那两个人说话。
而石室中心的酒糟鼻同招风耳都背对着石阶而坐,如何会料到身后有人?
只是毫无顾忌去谈天说地。
“唉,说来也是奇怪,你说十爷到底是得罪了谁?才被下放到这里来?”
招风耳推推酒杯,酒糟鼻立时帮他满上:“还能有谁?春晖使呗!”
酒糟鼻听到这名字啧了一声:“不是吧?就这纸糊的老虎也能动得了十爷?”
春晖使?
苏烈音近些年来久居深谷,又加之沉迷武学,对这名字并不熟悉,而小雅又是普通寻常人家的姑娘,自然也不知道。
可戚青玉一听名字,当即眉头一蹙,她用眼神止住苏烈音探寻的念头,只是示意对方继续听下去。
“纸糊的老虎?你可别说笑了,现在四个里头,也就这位还多少算是难啃的硬骨头,其他的反倒真没什么分量。”
“这又是怎么说?”
“嗐!现下十二月和其余三个里头全是新来的,只有这个春晖使是先头那位的人,辈分地位都大着,哪怕是被削了实权,可又有谁敢轻视他半分?”
“可再有辈分……”酒糟鼻用手指了指天,“上头那位可还在呢!他怎么敢?”
“就是因为上头那位还在呢!”招风耳又呷一口酒,“要不是上头那位作保,你以为十爷现在还能在这里做他的土皇帝?”
他二人说话肆无忌惮,何曾料到身后那人一张脸都气得通红,可他身后又站了两个,看似是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实际上牢牢把住他臂膀,不许他动弹说话,反叫他一肚子火都没地方发。
那招风耳同酒糟鼻说到兴起,竟将那十爷诸多私密之事都抖落给了旁人听。
站在阴影里面的十爷气到身子发抖,可他不敢妄动,那把匕首换了个地方顶在他腰上,若是他稍有不从,只怕匕首便要没入身体里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现下这个局面的。
转回到先前,云平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正要划下,却听得云澄开口阻止了:“我不信你,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是你将我们骗到别的地方去,舍了一条命,叫我们两个中了计,你也算是不亏。”
她这话说得有理,云平将手一停,笑了一声:“还是你聪明。”
随后云澄捏着这十爷的脖子强迫他站起身来:“不如你亲自带我们去?”
她穿着新娘嫁衣,笑意盈盈,活色生香,美艳无双,可那笑落进十爷眼里却带着胁迫,竟叫十爷这老江湖看了,心里都忍不住直打鼓,背上冒起冷汗来。
他一副模样犹疑不定,反叫云平啧了一声,对着云澄说:“我看这事叫你猜准了。”
白龙叫她夸了一嘴,竭力不叫自己的嘴巴勾起,只是沉声道:“毕竟我也算历过些世面了,这点小伎俩,我又怎么会瞧不破?”
原来这十爷是个阴狠的性子,便是要死也要拉这一对人做垫背,便故意说了个假的地方,若是这两人当真将他一刀抹了脖子,去了他讲的地方,按他所言开动机关暗门,便立时飞出淬毒箭矢,就是毒不死人也能将人活活射死。
却不曾想这穿新嫁娘衣服的女人心眼比他还多,竟猜了出来。
现下这计不成,只怕要搏一搏才是。
于是十爷斜眼向云平云澄看去,只见红衣姑娘微微冷笑,而白衣女人则柔柔去看红衣姑娘。
他先前晓得这两个人要杀自己,又逼问不出什么,但求速死,可现下叫人识破计谋,速死已是不能,若是叫这两个从自己口中逼问出什么,那就糟了。
云澄的指头捏在他脖子上,可注意力却有一半分给了云平,而云平的匕首虽说架在这男人脖子上,可她的心神也有一半在云澄身上。
十爷叫这两个人胁迫,一番打斗之间酒已醒了大半,头脑也不再迟钝,动得飞快。
他心知现下硬来已是不行,而自己只要还是活着,她们就必然要从自己嘴里套些东西出来。于是他谄媚奉承道:“姑娘聪慧,我这点小伎俩瞒不过姑娘……”
云澄见他说话,又是冷笑一声:“你果真不怀好意,看来还是要早些将你了结了才是,你这人诡计多端,若是真听了你的话,你死还要拉我们两个做垫背。”
那十爷急忙讨饶:“姑娘明鉴,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现下愿意据实交代,姑娘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云澄见他这幅样子,又有命脉捏在自己手里,料想他不敢动手,又觉得自己识破了他,不免得意,略一松懈了。
云平却不吃他这一套,微笑道:“好,那回到方才问话,你说你掳掠这些青壮是要做什么?”
十爷酒意散去,张口想要捏造些谎话,可那匕首悬在自己颈上,实在是个祸患,若是这白衣女子手轻轻一抖,削铁如泥的短匕便能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他料想面前这人不会轻易杀了自己,于是试探道:“姑娘你这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云平心知他的盘算,于是示意云澄将他放开:“我饶你性命,但你不要骗我,要一五一十说话才是。”
十爷见她松动,忙不迭应了。
可松手前,云平心道:“只是若是轻易这样放了,无异于放虎归山,倘若他突然暴起伤人,只怕没有先前那样容易制住了,况且我又怎么能分清他说的是真还是假的?如果像方才一样被骗,岂不是不妙?”
她心中顷刻间盘算一番,从怀中捏出一团药丸,拿在手中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趁着十爷不注意,往十他里一塞,那药丸入口即化,顺着他的喉咙往肚子里跑,便是他着急要吐都吐不出来。
“你……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十爷也顾不得被钳制住,急忙趴在那里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喉咙,可不论如何都呕不出来。
云平慢悠悠收了匕首,轻声道:“好了,你现下可以说了。”
十爷抓着自己脖子,脖子汗津津的,那汗水流进脖子上那条细小的伤口火辣辣疼,可他顾及不得,只是大声又问:“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云澄心中也是好奇,晓得若是自己问了,云平定会回答,但她并不想同对方说太多话,故而只将脑袋偏过来一些,偷偷侧耳去听。
云平并不回答,反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好喂喂喂叫你。”
那十爷叫她一问,本是不欲理睬的,可嘴巴竟不受控制,竟自己动了起来,他心中一惊,急忙伸手捂住,但已阻止不及,毫无隐瞒道:“我叫孟冬。”
“孟冬”这两个字一出,云平当即眉头一蹙,就连云澄眼睛也眯了起来,先前漫不经心的神色都收了起来,直直盯着孟冬去看。
孟冬叫她一看,晓得对方怕不是从这个名字猜到什么,当下心跳如雷,呼呼喘着粗气:“你……你给我喂了什么古怪的药丸!”
云平觑了一眼云澄,十指修长把玩匕首,昏黄灯烛之下美人与兵刃生出一种奇特的美感,竟叫人又爱又怕。
原来这药丸是先前在飞舟上,方采苒为感谢云平,由着云平要求所做的药丸。
这药丸是方采苒改良了迷香膏所成,相比较先前燃烧才能有所效用,现下变作药丸,入口即化,见效也快,只是这东西所需的药材稀少,制作之中损耗又大,留不下多少。
而这药喂了人之后,只要有人问服了这药丸的人问题,除非昏死过去或是没了舌头,不然是问了什么就答什么。
只是云平求着方采苒加了别的东西进去,药效比起迷香膏还是短了不少,而云平拿到这药也不曾用过,现下遇上了孟冬,却也是头一回试试这药的功效。
云澄觉得有趣,加之因为“孟冬”这个名字,便也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同明云阁有什么干系?”
这问题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孟冬嘴还没张开多少,字也没说一个,就尖叫一声,当即在地上翻滚起来,他只觉得腹部犹如一团火一般灼烧起来,蔓延到了周身,叫他受不住这苦楚在地上翻转起来。
云平见他这样,觉得着实古怪,可又疑心他有鬼,只是默默坐着看他演戏。
可是见得他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脖子上青筋暴起,这般痛苦不似作假,终于还是放下顾虑,伸手卸了他的精钢护腕,去触他脉搏。
这不摸还好,一摸大惊。
云平发觉他身体里竟有三种毒性来回交替,除去自己给他下的“千虫散”,竟还有两种毒素在他体内拉扯。
而在此时,孟冬身上的热似乎到了极限,却又忽的发起冷来,叫他如坠冰窖,身子蜷缩在那里,只是短短一会,胡子眉毛上便结满了白霜。
云平叹了一声古怪,她这么些年来游历广博,虽不精医道,但也粗通一二,这一下诊脉竟叫她发觉孟冬身体里的一冷一热两种毒素本是势均力敌的,却因着一些特殊的原因而被催动。
她急忙抓住孟冬肩膀:“你身体里的毒怎么回事?”
孟冬整个人又冷又热,只觉得浑身不清醒,云平又反复问了几遍,他也只能哆哆嗦嗦说了一句“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是什么意思?
云澄在一旁听到了,思索一会,想起方才自己问的问题,“啊”了一声,心道:“莫不是他不能回答这问题?”
于是云澄在一旁道:“不要你说了!”
那可怜男人一听到她这样讲,身子的冷热竟是慢慢歇止下来,可这两味毒药耗尽了他的气力,叫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那一双眼睛还泛着光,鼻子里喘着气,再不愿动弹了。
云平依旧把他脉搏,发现那冷热两味毒竟慢慢褪去,隐在丹田深处,竟毫无察觉,若非方才孟冬的样子,谁都查不出这毒来。
“好古怪。”云平眉头一皱,“也真是阴毒!”
可就算这问题不能从孟冬的嘴里得到解答,可他方才的样子已说明了一切。
“无怪方才他讲‘不妨直接给我这里来上一刀,反倒痛快。’”云澄道,“只怕他是同人结了什么契,若是想将事情说出去,便会立时毒发,只有闭嘴才能保命。”
云平听得云澄这样讲,心中有些思索,旋即问道:“你的契纹在哪里?”
孟冬躺在那里,眼睛微阖,再不能反抗,但他不能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胸口。
云平便扯开他衣襟去看,但见得胸口一个契纹,中心鲜红如血,但周围往中心则是慢慢褪回黑色。
“刘家么?”云澄问了一嘴。
云平摇了摇头。
所谓符篆,即是以笔墨调动沟通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之物。
现存在世的符篆多为契约符,而婚符与誓约符则是现今最为常用的符篆,除这两种之外,可以储存天地灵气化为攻击或防御等能力的符篆现今已少之又少,近乎绝迹,现今世上只有符宗刘家能够画制使用。
符宗刘家擅长符篆,但这宗门不似与之齐名的北刀南剑和桃源杏林,符宗常年隐居避世,人脉稀少单薄,号称三百年一出世,况且宗门之中拒绝禁止这种极为阴邪的符术,只允许流通到市面上的只有誓约纹——即双方许下平等誓约的符篆,以及用以结亲定契的婚符。
前者定约后,契纹只会短暂出现,不会长久留存在人体肌肤上;而后者若是有一方悔婚,则可用刀剜下肌肤上的契纹,使婚符作废。
并且云平因着夙夜阁与刘家也私下有些往来,知道刘家所成的符篆每一笔起笔都有刘家独有且特殊难以模仿的标记,所以云平看了一眼这契纹就晓得这不是刘家所出的符篆。
这契纹图案明显是野路子,但极为难解,便是用刀生剜,这契纹也融进血肉里不能单方面取消,相比较现下市面上流行的誓约纹同婚契纹,这完全是一种新的阴毒符篆所留下来的契纹。
云平看了一眼,想办法描下了这个契纹收进芥子袋中。
“只怕给他下毒的人,也就是同他定契纹的人。若是问了他一些关键的问题,他不答或是撒谎还好,一旦要说真话或者表达出来,就会立时毒发,将人折磨到生不如死。”
云澄听云平这样讲,眉头一蹙:“可这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云平笑了一声:“若不是什么不可为外人知的秘密,他何必下这么大的功夫,花这么大的力气?一个人要做一件事,如果不是获利甚大,又何必如此辛苦?”
云澄将头转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孟冬,冷笑一声:“那就要问他了。”
那躺在地上的孟冬转过神来,稍稍恢复了一些气力,疲惫地打量了云平云澄两个几眼,说道:“二位,饶了我吧,我实在……实在不能说啊……”
云平见得他这模样,确实晓得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又重新问了一遍关人的地方。
这下孟冬吃了那药,无法再说谎,哪怕他心中不愿,有意欺瞒,可吃了这药,口比心快,舌头嘴巴都不由自己控制,已再编不出谎言,老实将地方说了。
“……那地方的机关只得我开,旁人都开不了。”孟冬一颗光头上满是汗水,似乎有些紧张。
云澄听他说完,不以为意:“既是机关,我毁了便是,便是只得你开又有何妨?”
孟冬轻轻摇摇头:“这机关设立留有后手,若是有人硬要毁坏或是强行破解,那里头的空气就会立时抽空排尽,叫那些人呼吸不得死在里面。”
云澄道:“你不是说我们来晚了么?”
孟冬连忙呼喊:“不!不!里头还有人在!”
云平眉头轻蹙,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这样阴毒的机关……”
她顿了顿,眼中的杀意已不再抑止,犹如一把寒刀刺向孟冬:“若非留你有用,我早该一剑杀了你才是!”
孟冬先前败在这两个女人手下,已是心生怯意。他本是江湖老手,历多了风雨,若是方才没有吃下那药丸还能以巧言谎话周旋蒙骗,探得时候反击,也未尝会叫人轻易拿捏。可现下又叫这“吐真丸”引得契纹生效,毒发痛苦,已是筋疲力尽,心神沮丧,斗志丧失,意念全无,只求留得一条性命,现下既有用处,自是求饶乞怜,但求得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孟冬勉力撑起身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姑娘只要肯带我去,饶我一条性命,我自是无不依从。”
云平微微冷笑,心中的嫌恶已抑制不住:“你肯俯首帖耳自是无碍,可你若是不肯听从,方才给你吃的药里还另有一种东西,到时毒发起来,我只管弃了你不顾就是,看谁熬得过谁。”
孟冬连忙应声称是。
不过待到要出门去,云平却道:“我们两个需得好好装扮一番才是。”
云澄虽不愿意同她多言,但也晓得她这话说得有理,于是叫云平稍候一会儿,便自己翻出窗去了。
不过一会,云澄便回来了,手上捏了两套衣物,看款式是这宅院中孟冬手下的衣服。
云平拿在手上发觉尚有余温,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却不想遭了云澄白眼:“要穿就穿,问这么多作甚!”
她这样一说,云平也不敢多话,只是将衣服换了,云澄又摸出两顶皮帽子来,两个姑娘各自戴了,云平又收了法器,就一左一右挟持着孟冬出门去了。
孟冬叫这两个人左右挟持了,不敢多动,只好老实带路。
但他出得门去,一路上走,却发现道上守卫都不见了,心中虽奇,又有些恼怒,思及现下处境,只当做是看守不严,才致使自己今日遭了这祸,想着回头非要好好教训一番这群玩忽职守的下属才是,却如何能想到与云澄有关?
原来云澄翻出窗去,往先头来时偷听的那两个人那里去,将这两个浑货打晕了,扒了衣袍,赤条条只穿一条裤衩单衣丢在雪地里,有巡逻的人瞧见了,当即大惊,便呼唤人去搜寻,又担忧看守不严这事叫孟冬发觉,便无人上报,只是纠集了人去出事周遭搜寻,故而路上没有一个人在。
那孟冬一路带去,兜转之间竟到了一间宽阔大屋前,两个守门的下属远远见到孟东来,立时收起原先吊儿郎当的懒散姿态,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站得笔挺,但眼睛往下撇,不敢去看孟冬的脸,可见平日里孟冬何等令人畏惧。
云平云澄两个站在那里,头压低了,身子躬着,皮帽子拉着压低了,两个守门的只当做是孟冬吃醉了酒,唤了两个人扶着,孟冬铁塔一般的身形衬得两个人更是瘦弱了。
左右守门心中虽疑短短一个时辰内孟冬去而复返,可也不敢多问,也不敢多看,连盘问怀疑都无就将人放了进去。
孟冬与云平云澄进了屋内,只见得屋内纱帐叠叠,又闻得左右芳香四溢,云澄觑眼去看,便发觉一扇屏风后头雾气氤氲,又见诸多洗浴用具一应俱全,就晓得这里是个浴池。
云平放开灵识,探得屋中无人,便自怀中又取出圆球一掷,法阵铺开,便将声响隔绝。
云澄方才便对这圆球好奇,眼睛直勾勾盯着看。
云平晓得白龙的脾气,轻笑一声,眉眼都舒展开:“这是这两日新得的小玩意儿,能暂时封闭声音气息,不用自己施法,用起来很便利,我这儿还有,你要不要?”
云澄听得她说话,将头一转:“什么玩意儿,我稀得要!”说是这么说,可眼睛却忍不住用余光看向那个小圆球,看起来是极为好奇的。
但双眼余光一瞧见云平的微笑,就立时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了。
云平认识她很久,晓得她的脾气,也不多话,只是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拽过云澄的手硬塞进去。
“嗯,是你不要的,是我不好,硬塞给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肯同我计较的。”
云澄睨她一眼,心里气得牙痒痒,想要伸手就把球往云平脸上丢回去,可心里实在好奇这东西的用法和制作方式,两相权衡下,就只当做无意顺手往怀里一塞了事。
云平见她没把东西丢回来,心里头也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揶揄调笑,生怕又将人气着了,只是转了个话题,伸手一推孟冬,不假辞色道:“你说要带我们来,可这里抬眼望去什么都没有,你是想要骗我么!”
孟冬的腰叫云平手中的匕首一顶,叫了一声,急忙道:“不敢不敢!二位请随我来!”
于是两个人跟着孟冬绕到屏风后面,只见得那后头一方宽阔的澡池,澡池四角各有鸟头,而砌就澡池的方石上则刻满法阵,似是可以根据主人心意调节温度暖热。
现在池中满是热水,水波盈盈,水汽氤氲,实在要称一声惬意。
云澄只看了一眼,又嘲讽道:“你倒是会享受。”
那池旁还布着酒菜,已叫人吃了大半,酒盏倾倒,杯盘狼藉。
孟冬谄媚笑了一下,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姑娘谬赞。”
云澄挥着胳膊吓唬他:“你以为我在夸你不成?”
随即骂道:“这里一览无遗,又哪里有什么通道!”
云平在一旁瞧她张牙舞爪,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她甚是可爱,但她并不出声,只是又动了动匕首,那孟冬“哎呦”一声,便又领着两人往澡池左边走去。
孟冬行到澡池左上角鸟头那里,伸手去转那鸟头的左边眼睛,那石头雕就的眼睛就像被嵌在里头的圆球,轻轻转了一圈。
只听那鸟头眼珠子清脆一声响,那鸟嘴就立时张开来。
孟冬伸手探进去,用食指并中指勾住里头的拉环轻轻一弯,就听得一声响,池中的水竟以极快的速度退下去,不过数息便显露出池底来。
云平云澄看着他,同他一起步入池中,这池子应着孟冬身高所筑,池深到他肩部。
他一路去走,走到右边池壁,伸手在正中那排石砖上数下第三块敲击,依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击了五下,就听得一声轻响。
那池子正中的地板竟缓缓往左右开启,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石阶直直往下延伸下去,隐约能瞧见台阶尽头有火光。
云澄看了一眼,轻啧一声:“你花样这般多,怎么不去做正事?”
说罢不等孟冬辩驳,两个人就又一左一右挟着他往下去走。
三个人都是修习好手,行路无声,越往下走,火光越亮,也能听清石阶尽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而将要行到台阶尽头,三个人也就能清楚听到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孟冬只听那酒糟鼻同招风耳说了“春晖使”三个字,就心中大骇,想着要出声上前示警,叫这两个不要再说话了。
可他心思刚起,尚未动作,就只觉得腰上一痛,那匕首与自己相隔不过一件薄薄衣衫,于是立时不敢动了。
但他心中还是忧惧,下意识扭头去看云平。
而与此同时云澄也转过头去看向云平。
——却见她眉头紧蹙看向云澄。
——只有一双隐在微光晦暗之中的眼睛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