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预想过再见她时的场景,但想象终究只是人躲避现实的虚妄。看着床上那位双目无光、如枯骨般存活在崩溃边缘的女人,难以想象,她竟是我曾经的爱人。
但她确实就是真弥,理由是听见有人进来,她抬头望向我的那刻,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情愫突然侵犯满我的心头。
首先是错愕,随后是惊恐。
死去的眼神突然间焕发出了新生的光彩,再将死去的光彩。
她无声地看着我,最后自暴自弃般地苦笑了一声。
闭眼的刹那,眼泪无意识地流了出来。
而后随着不断的啜泣声,全身颤抖不止。
我就是那样静止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沉默了半晌,这才迈出向前的第一步。
“真弥,我回来了。”
回来了,也回的确实太晚了。
并且不同于思信那如火的憎恶,真弥的身上没有恨,没有愤怒。
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迷失多年的痛苦。
所以才不可原谅啊,造就面前这一切的我自己。
以及那只以玩弄他人人生为乐,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噗,老鼠么,这个形容倒还挺贴切的。”
三天后的集会上,听完我对某人的描述,老鼠的养女饶有趣味地补充道。
“但桃啊,你知道老鼠为什么会成为老鼠的吗?”
而后从她的口中,我们听到了那个男人过往的故事。
重点不过几段。
“——银叔那个人啊,其实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阴暗。
我曾阅读过他转生后的所有的经历,得出的唯一结论,那已不是人的精神力可承受的范围了。
强○奸与殴打只是日常开胃菜,其它诸如被烙铁捅穿下体、吞食排泄物等等...你能想象的所有苦难,他都曾在儿时,切实地经历过。
光只是看着,我都不知道呕吐过多少次。
但亲历者的他,精神上却没留下一丁点阴影。
反而得知我在窥探他的记忆后,更加的不设防了,甚至还解锁了自己前世的记忆给我看。
过于的自然,很难不让人意识到,他是在有意诱导了。
证据便是,那些过往的不堪画面,与他同为奴隶的我父亲拉尔·克莱恩,一次都没出现在那里面。
可笑的男人啊,既想让我通过他的记忆看清到这世界原生的丑恶,又不愿意让我接触到那些过深的暗影。
结果便是,即便是面对着受害者时的他,我也同情不起来了。
现在想来,他灌输给我的最初的麻木,正是这种东西。
他确实是一只老鼠,却并不是生活在阴沟。
证据便是,我的存在了。
我是他光明面的代理人,或者说,他与他试图舍弃的某些过往的仅有的联系。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看重我——授业解惑,甚至连自身的天赋都倾囊相送,一切只为将我变成理想中的最完美的他。
随后在某个特定时刻,亲手将其埋葬进属于他的阴沟里。
他的夙愿,与我们的期望其实还是互通的。
问题只在于,埋葬的时机了。”
时机么,如果无能的贤者当真如他女儿所说的那般恶心的话,凡夫俗子的我们恐怕真连伤到他的可能都没有了。
毕竟我们所能想到的惩罚,与他曾历过的相比根本屁都不算。
沉默许久后,思信才简短地回了一句话。
“我想让他死,但又不想让他死的那么称心如意,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随后便是今天的主题。
“——关于如何将我与真弥解放出去,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唯独琴那个女人,我一定得亲手将她碎尸万段才行。”
各抒己见,讲的其实也都是些重复的废话。
我平静地叙述道。
“春侍湖,灵族女神爱姆门托圆寂以后其灵兽‘蜃’所幻化而成的禁锢的梦境,一生只允许一人出入一次,而你们出的权限,已经被我跟琴消耗完了。
不光是你们,我也一样。
现今在场的众人里,唯一还保留着出的权限的,就只剩莱薇一人了。
所以我还是坚持最初提议——借由莱薇的手,来完成我们的复仇。
外面的世界现在实在过于危险了,我们没必要亲身面对。”
保守的建议,所以毫无疑问地遭到了思信的否决。
“不行,我说亲手杀了那个贱人,就得是亲手才行。
你要是舍不得,自己留在这里好了。
等她死后,我会把她的尸体一块块丢给你的。”
不甚友好的发言瞬间堵死了所有反驳,确实也是思信的做事风格,为少生事端,我选择了闭嘴,白银的女儿却表示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是同意桃的提议的,得益于町的乱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化太多了,你们出去只会凭添风险。
话虽如此,反正你也是听不进去的吧。
将心比心,如果换我在你那个位置,恐怕报复的将更加激进才是。
所以皆大欢喜的第二种可能,我也早就准备好了。”
开始撒网了吗?但思信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只见她只是笑了笑,随后轻声问道。
“哦?听这语气,你是有放我们出去的方法了?”
莱薇笑的也不甘示弱。
“当然,我承诺给你们的是完美的结局,这都做不到我怎么好意思进来。”
于是不出我所料的,猫又被放出来了。
而那酷似白银幼年时期的声音,刚开口就叫人恶心的不行。
“存在的哦,无视‘蜃’的制约,逃离这里方法。
毕竟当初建议桃大人与琴大人将你们流放至此的正是老爷本人,而老爷做事,向来都留有后手的。
但此后手,咱目前还不能透露给你们。
毕竟你们答应少主的事,现在不还是没做到嘛。
你们完成与少主的契约之时,咱自会将脱离的方法告诉尔等。
唯有信守承诺这点,咱还是挺有自信的。”
噗,这只蠢猫,想不到竟然开始坐地起价来了。
说完此等大言不惭之语后,便开始自顾自地清理着腿上的猫,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对方的回复。
果然,在惹人讨厌这点,它同它主子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思信这边,也真开始思考起那所谓的交易了。
说是交易,其实只是我在外面同莱薇早已商量好的约定。
作为给我带来完美结局的报酬,我将教会她何为真正的强大。
说起来空泛,其实主要只在于两点而已。
首先是让她认清自身——这也是转生者们修行的那套方法的通病了,盲目地追求数值,却忽视了数值载体的本身。
白银的那套培养方法更是如此。
通过对魂的改造,他将灵体异化成了魔力本身,如此便可最大范围地吸收外在魔力,然后将其还原为魂了。
随后借助灵族的体质,魂的强大将直接同步至肉体,如此千倍于魔王的怪物们就此产生了。
但外在的终究只是外在的,数值好看,并不代表她们所能表现出来的实力就真有那么多。
打个比方就像水池虽已蓄满,出口却只有一只水龙头一样。
对付寻常的英雄或许还算足够,但是遇上真正的高手,就完全不够看了。
比如与我对决的那次。
纯粹深度上讲,我的魔力不及她的百分之一。
但真正死斗起来,我能调动自身的所有魔素,而她,却连自己的千分之一都用不上。
这还是建立在她完成了勇者的转职,已经扩展过一次灵脉的基础上的。
所以我的修行,首先便是让她重新的认识自身,彻底地弄明白自己本性的关键。
无冕流的精髓正是在此——放弃折腾那些外在的零件吧,毕竟管口扩的再宽,终究也还是水龙头。
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将那束缚我们本性释放的心(水)之壁彻底地凿开。
结果也正如我所料的,这个女娃,是个杀人的天才。
本性完全解放的刹那,魔力缩水了千分之一,杀气却越发的伶俐。
交手的最后,我只看见白光从我面前闪过,随后彻骨的死叫我全身止不住的胆寒。
当然,还是我赢了,毕竟这种境界几十年前我就已跨过。
但是竟然能逼得我在教学中使出真招,就入门而言,她已算是过关了。
既已学会调动自身力量的方法,接下来就只需在实战中习惯即可。
唯有这点,我对她抱有百分百的信心。
而第二步骤,便是针对她能力的补强了。
即借由思信“咒刻反死”之力,将缩水千倍的诅咒,反转为强化千倍的增益。
转生者们最爱的飚数值时刻,这方面的操作,白银身边耳濡目染过多年的她比我可有经验的多了。
事实上一切也正朝着她所预期的方向前进。
猫的提议,思信是犹豫不了多久的,毕竟此时此刻最想逃出去的人就是她。
而一旦接受了劝诱,我对莱薇的利用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结果也正如我想的那样——当思信具象出怨之木锥,狠狠刺向诅咒之人胸口的时候,无面神的幻影在莱薇身后浮现,随后崩的粉碎。
而后一道足够崩坏现实法则的誓约之力凭空在此显现。
千倍的千倍,是多少倍来着?
庞大到无以复加的魔力如狂风一般席卷满整个幻境。
甚至连“咒刻反死”,都被其洗荡得一干二净。
天空从未如此的明媚与清亮过。
看着环绕全身的无色的气场,一股莫名的满足感登上了莱薇的心头。
但随之而来的,是不知满足的贪心。
“不够啊...该怎么说呢,总感觉我还能承受住更多?”
于是转过身,面向我那继承着她母亲一半灵魂的女儿。
“春啊,我已将你母亲的能力完整地复制给你了,你再对我用一次‘咒刻反死’。”
复制并授予旁人天赋的天赋,选择春作为她母亲能力的受体的话,完美地避开了产生副作用的可能。
但是,还想再来一次,难不成....
结果如所有人的预料,增益的千倍再度变回缩减,但基数却是建立在已增幅的数值上的。
而后她本人,再次对自己使用了一次“咒刻反死”。
果然对于攀数值这种事,她们是专业的。
随后千倍的反转,千倍的千倍的千倍,总计十亿倍魔王量的不可名者在此降生。
过于的庞大,以至于思信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的,这种事,法则是不会允许的...”
“法则当然不会允许...”
对比于旁观者的恐慌,莱薇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平静。
“如若是在外界完成此种变化,恐怕当场就得迎来世界树的修正吧。
但这里就没关系。
如同町的‘圣域’一样,这块名唤‘春侍’的虚幻之境,是独立于理的女神专属之地。
再荒唐的存在,只要不违背女神的意志,在这里就是合理的。
问题的关键,就只在于能否将其合理性给延伸至外界了。”
思信给听笑了。
“什么意思?听这语气,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得到女神的认可不成?”
女神的认可,确实是件可笑的事,因为无人不知灵族女神爱姆门托,早在千年以前诸神黄昏之时就已经战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由她说出来,莫名地却叫人想信。
她的表情也正是如此说明着的——平淡且自信的微笑。
“她会来的哦,不信等着看就好。
毕竟解放你们的方法,我也是得依靠她才行。”
“疯了,彻底地疯了,我早该知道你这人一点都不可信才对。”
慌乱之中思信的情绪近乎崩溃,毕竟所有人中,她是最想出去的那一个。
但好在崩溃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半分钟后,异象突然在湖面显现。
“她来了。”
黑猫如预警一般从圆桌上跳下,随后神情严肃地回看了莱薇一眼。
“您确定要由咱进行交流吗?同你们不一样,安娜大人的脑子有那么一点不怎么灵光。”
莱薇没有回话,只看戏一般回了猫一眼,猫立马变得垂头丧气。
“没办法,咱就咱吧,可能的话真不想再面对她啊....”
哀声叹完,视角再次回到此时已沸腾至顶点的水里。
满溢的浪花如贝壳的花纹般洒满整个湖面。
而后贝壳炸开,一条紫红色的裂缝将整个湖水均匀分地为两段。
裂缝之内,一位银灰发色的少女正手持血红的大剑,好奇地探向这里。
瞥见猫的刹那,瞬间欢喜地奔了出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老师啊!
诶,不对,您怎么突然变成猫了?”
先被人夺命锁喉,随后不停抖动的猫被甩的差点气都喘过来,好在裂缝里的另一人正好寻声走出。
“安娜!你跑哪去了?这里又是哪里....你抱着只猫做什么?”
听闻同伴的呼声,女神总算停下了对某只灵兽折磨。
“伊路法姐姐,这边这边!
你过来看啊,奇怪的地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认得这里。”
如同路过游客一般,好奇地环望着四周。
但当瞥向莱薇方向,四目相对之时,一切似乎又都想通了。
等莱薇回过神的时候,女神的转世体此时正一手提着猫的后脊,一边随意蹲在桌子上,血淋淋的剑慵懒地靠在了自己肩上。
好快的身手,在场的所有人,没一个看清楚了她的动作。
而且那股诡异莫名的杀意...
只见安娜耷拉着眼皮,一脸厌烦地问道:“冒牌的勇者,大老师变这样子是你做的好事吗?”
气压之低,猫甚至被吓的哭出了声。
“误会啊,安娜大人!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咱并不是老爷本体啊!只是老爷的灵兽而已!
至于面前您威胁的这位,她可是老爷的女儿啊!!”
啊,尴尬了。
蹲桌子上的某人瞬间变得石化,而后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默默地从众人的眼中退下,随后放声地大笑。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误会误会,都是一场误会,大家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哈...要不我再登场一次?”
大约至此,众人总算是明白了猫先前口中的“安娜大人脑子不怎么灵光”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女人,竟是灵之国的女神?
正当劫后余生的莱薇如是思考之时,一股难以掩饰的恶意再次无缘无故地从对面传来。
抬眼一看,那位女神身边,那位名唤伊路法的灵族女性此时正冰冷地盯着自己。
这个女人,自己有哪里惹到过她吗?
来者不善啊,由命运之力呼唤而来的,决定下一步剧情的这两位。
首次的,莱薇对于未来的走向,开始不确定起来。
但本能的她此时却在喜悦着。
就得是这样才行,剧情的分支再混乱些,最好全部打成死结。
死,全都死吧。
唯有如此,留给我爱人的才是唯一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