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色头发的少女随着脚步急促有力而欢快无比的牧羊犬一路小跑,逐渐从庇护山庄的内部跑到了庇护山庄的大门,那座年久失修的木桥之处。
这座大桥的历史已经老到肉眼可见,并且那显眼的破损也昭示着它能从那场恐怖的战争中幸存下来,屹立不倒,已是十分万幸。桥的另一头矗立着一座同大桥本身一样古老的纪念雕像,远远看去,便能看出是一个穿着民兵服装、手持长杆火枪的人的雕像,仿佛守卫者一样看守着这座大桥。这其中究竟蕴含着多少光辉或惨烈的历史,此刻少女尚且无心思考,只是专注于跟随眼前牧羊犬的脚步,一路跑上木桥,双脚踩出咚咚咚的响声。
牧羊犬跑过了木桥,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朝着右方的小丘陵奔去,而少女也紧随其后,甚至没来得及看见桥那一头躺着的一具男人和一只变种狗的尸体。跨过山丘,越过一小片不太平坦的草原之后,在那片稀疏的树林背后,少女眼见牧羊犬来到一座水塔底下,停了下来,而她也随之停住脚步,稍事休息。
“跑得真快,小家伙。”她喘了口气后轻轻说道。
牧羊犬似乎是听懂了这句夸奖,原地转起圈来,兴奋地吼叫了几声。紧接着,它又机灵地朝着少女的背后吠声,示意她往后观察。少女顺着它的意思往后看去,发现水塔底下一根管道旁边竟然藏着一个白色的医疗箱。她上前蹲下,仔细查看,发现箱子并没上锁,很轻易就能打开,里面装着两个包装比较完好的密封金属罐,上面清晰地写着“纯净水”三个大字。看来,是我们聪明又通人性的牧羊犬狗肉想给一路紧跟的少女找点饮用水解渴了。多么好的狗狗!
“哈......原来如此。既然是你推荐的饮用水,那想必是没问题的。谢谢,狗肉。”
少女说罢,利索地抓起其中一罐,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白皙娇嫩却又不乏锻炼的手指拉开拉环,扯开金属封盖,一整罐清澈无污染的纯净水便展现在眼前。她把鼻子凑上去细嗅,没有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不如说甚至能闻到一股清泉的甘甜,与周围的大气都能形成对比。端在嘴前又斟酌了几下后,她还是下定决心,痛快地把罐子里的水一口气灌进嘴里,直接喝掉了一大半。喝完,她重重地呼一口气,做了个深呼吸,深感水分浸养全身细胞的舒畅感,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为此歌唱。她不禁为此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汪!”
“哦,差点把你给忘了。来吧,你也喝点。”
少女意识到不能忘记这只机灵可爱的牧羊犬,便又蹲下身来,小心地把水倒进狗狗的嘴里。牧羊犬也十分珍重这份给予,静静地坐着,摆好了喝水的姿势,稳稳地张开自己布满锋利獠牙的嘴巴,让水流滑过。并且,似乎是担心自己的一嘴獠牙会吓到眼前的少女,它还故意摆弄出十分滑稽的眼神,轻轻发出憨厚的呼气声,示意少女不要害怕——它的獠牙不会伤害她。
少女很快察觉此意,也忍俊不禁地轻笑起来。无言之中,一罐清水就此消耗殆尽,但这两条鲜活的生命之间所建立的连接与培养的感情,却跨越物种的界限和语言的障碍,变得愈发明显和坚定,在废土大地上散发出超越人性的光辉。
不过,直到水喝完了,少女才突然觉出一点奇怪,但是已经不需要多想的事情:
“......狗狗可以像刚才那样直接喝水吗?”
但正如一些细节不需要过多在意一样,她也不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奇异,只是把剩下的那一罐纯净水拿在手上,重新随着牧羊犬的脚步出发,奔向山丘另一端,那一纵列排着的输电塔。
不管何时,这人类文明的科技造物始终是如此令人叹服。巨大的,高耸入云的钢铁输电塔哪怕遭受核爆炸的袭击,也未能被彻底摧垮,依然孤傲地站立在荒无人烟的大地之上,宣示着自己电气使者的光辉身份,哪怕它所服务的对象早已失去了享受大规模电气化生活的条件,回归到某种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但输电塔犹如望夫石,依旧盼着有一天,自己能重新拾起输送电力这一伟大的责任,为人类文明的建设发展送去多一瓦特的能量,而那横亘天空的粗壮电缆便连接起一座座城市、一座座高塔,将文明化作整体,将人类彼此相连。
只是现在,少女仅能看见其中一座输电塔的底下,有着一栋用木板和铁皮拼凑起来的,以输电塔本身为梁柱的房屋,还有环绕房屋而建的一座农场,种植着一些新奇的作物,还圈养着一头浑身掉了毛、皮肤皱巴巴、有着两个头的牛。
不过她也看见这栋房子的门口,有着一盏灯泡。兴许人类文明之光就在此处,尚未断绝。
很快,她目光所及之处便出现了一男一女两名人类,似乎正在聊着什么,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了房子内部。男人站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叫嚷了几声,似乎是在催促房子里的人赶紧出来。须臾,方才与男人同行的女性便一脸苦笑着走出来,身后跟着另外的两名少女,其中一名与那位成年女性颇有母女之相,而另一位——
“什么......?”
有着碧蓝色眼瞳的少女,此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另一位从房屋中走出来的少女,无疑有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齐肩短发,为了工作方便,扎有一个小小的后马尾辫,把原本散乱的头发稍微集中了起来。她的身姿矫健而灵动,充满精气神,身上一件洁白的衬衫,一条沾了泥巴的黑长裤,更是衬托出她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她朝着身旁的三人微微点头,似乎还露着浅浅的笑,然后不假思索地撸起袖子,径直走向那一片种着新奇作物的农田,只身蹲下,开始自己的劳动。随后,其余三人方迅速跟上,各自找到自己的岗位。这一幕全被站在山丘上远眺的,有着墨蓝色头发的少女看在眼里。
“汪!汪!”
牧羊犬注意到身后的少女未能及时跟上,转过身来吼叫了两声,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但这似乎无济于事,因为那名站在山丘上的少女仍旧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农场,注目着那名不同凡响的黑发少女,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她仿佛才是真正的望夫石,忘掉了自己尚能走路的双腿,扎根在孤独的山丘之上,只是期盼着对方能够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汪!汪!呜——!”
牧羊犬再一次发出吼声。这一次还加上了悠长的鸣叫。
结果这也没有撼动那名少女的位置,反而把农场的众人给吸引来了。听到狗叫声的农场主,布莱克·阿伯纳西不耐烦地让自己的妻子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而妻子又凭借她敏锐的废品商人直觉,意识到这狗叫声并非什么野狗在扰人清闲,便拉上了自己的女儿一同前去探个究竟。很快,她们就发现了站在山丘上的牧羊犬,以及那名终于回过神来的少女。
“嘿——!那边的那位小姐(Lady)!别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下来做做客吧!”
“露西——!你认得她是谁吗?”
“不认得,但我觉得她是好人!毕竟狗肉陪在她身边嘛!”
“你这孩子,怎么又这样......等一下我!”
母女俩边喊着话边朝着山丘上的一人一狗奔去。此情此景竟让山丘上的少女有了一种田园牧歌般的错觉,仿佛自己身处的不是什么末日废土,而是和平又幸福的乡间小镇,自己是远行归来的旅人,正在被热情的亲朋好友夹道欢迎。当然,这种幻想非常不切实际。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摇了摇头,迈开脚步朝山下走去,和前来的二人会合。
不一会儿,双方便到了能打个照面的距离。少女看见那名成年女性的兜里揣着一把做工粗糙的手枪,不禁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世道的不平,以及感谢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就掏枪对准自己——希望庇护山庄的某人不会打个喷嚏——她想。
双方彼此站定,找到一个不会引起冲突的位置,开始了有如游戏般的会面。
墨蓝色头发的少女决定先打破这一局面,于是她开了口。
“你们好。抱歉让你们跑这段路,刚才我有些失礼,还请见谅。我是从庇护山庄来的,跟着这个小家伙一路跑到了这里。也许是它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我亲眼看看的东西吧?总之还请安心,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一介初来乍到的旅人而已。”
少女说完这番话后,心里开始好奇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艺范儿了?
“原来是这样。”
柯妮·阿伯纳西露出了她的招牌笑容,收住了自己想要拔枪的右手。
“看来我家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总能捕捉到像你这样难得的人。”
“哈哈,不如说是狗肉的功劳吧?毕竟只要有他在旁边,我就很放心了。他绝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狗狗。”露西欢快地笑了起来,还趁势蹲下身搓了搓狗肉的头,搓得狗肉十分受用,发出舒适的呜咽声。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认识这条狗呢。是之前去庇护山庄的时候见到的?”柯妮问道。
“嗯。大概也有好几个星期之前了。那时候庇护山庄里挺冷清的,就只有狗肉,还有一个性格怪好的机器人管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露西一边搓着狗肉一边思索着回忆过去。这触及了墨蓝色头发的少女的神经。
她顿时又头疼起来。杂乱的记忆片段随着本能般的反应涌进脑海,让她难以招架。这些片段有的只包含寥寥几个关键字词,有的却是一整段既清晰又模糊的画面,处处都在敲击她的灵魂,告诉她自己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生活,那种从孤独到团聚的生活,那种从苦痛到幸福的生活。只是现在,一切都化为过往云烟,仅凭她的双手根本无法抓住。她的双手现在,也就只能抓住额头上的一点皮肉了。
“小姐?你还好吗?”
“啊!没事,我,我还好。只是有点头疼。”
“是吗,那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诶,说到这,还是赶紧来我们这儿坐坐吧,也别杵在这儿了!露西,你先跑回去准备点招待客人的东西,顺便告诉你爸一声,说来客人了。”
“明白!狗肉,咱们先走吧。”
露西领着狗肉先行朝农场的方向走去,留下少女和柯妮在原地等候。走出去时,狗肉还依依不舍地往身后看了看,目光聚焦在少女身上,露出关切的神情。
少女看着这目光,只觉一阵悲喜交加。
“总之呢,这位小姐,我看你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怕是我们在农场的某位女孩子终于有伴了。”柯妮望了望自己女儿的背影之后,又回过头来,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前几天我们家的大女儿,也就是露西,那个一头棕色头发的女孩,本来打算去庇护山庄收集点材料回来修房子的,结果半路遇到一个晕倒在地上的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把她救回来了。等她醒了之后,我们才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什么?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猜你刚才呆在上面就是在望那个女孩子吧。喏,她就在农场里干活呢,你待会可以亲自去找她,估计我们又有新鲜事儿能听了。”柯妮双手叉腰,半调侃地说道,“不过我猜,对你来说会是某种更重要的重逢也说不定。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俩来自同一个世界。”
“啊......”
“诶诶,先别呆着了。赶紧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柯妮发挥着她母亲的本能,催促着少女赶快前行,而少女也得益于这规劝,点了点头便赶紧迈步。她推开农场外围的铁丝网栅栏门,慢慢走近了那个蹲在地上,正在给作物除草除虫的黑发少女。她每迈近一步,心跳的节拍就快一分,而当她终于站在那名黑发少女的身旁,不过十数厘米的距离时,她的心脏已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出丑态,她仍发挥着自己的本能,尽全力维持着一副冷静的样子。然后,她想开口,她想掌握主动权,让场面能够在自己的把握下变得好看一些,让这场可能的——不,不如说是确凿无疑的重逢,变得更加喜人。
但不知为何,她并没这么做。内心的某种想法告诉她,应该让面前的人来说第一句话,而不是自己。
幸而眼前的人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没有让她多等。
“早上好啊。”黑发的少女问了句好,“稍等一下,让我把这一株杂草拔掉。”
少女用双手往泥土里抓伸,指头触摸到铃薯旁快要长到根处的干黄色的杂草,找准脆弱的部位,用力一扯,将整株杂草一下子连根拔起,然后利落地抛开,扔到旁边的装杂草的容器里。完成了这件日常任务后,她拍拍手上的尘土,缓缓站起了身,转过去,面向那名脖子上挂着狗牌的墨蓝色头发的少女,彼此四目相对。
“啊......”
“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你是......?看起来很眼熟,是我认错了吗......?”
黑发的少女托起自己的下巴,思索起来,而墨蓝色头发的少女,此刻也顿觉心中有一股暖流泛起,带着又一阵过去的记忆,恍惚间飘进她的脑海。她想起过去的时光,想起在那遥远的大地上,一座封闭的城邦里,一日复一日的训练、锻炼和学习。她想起曾经与一位朋友,还有一位朋友的朋友的结识,想起与她们若即若离却又难舍难分的日常。她想起自己被封闭的老旧的心灵,想起那个凭着坚毅与勇敢一次次打动她的人,即使那个人日后与她分道扬镳,乃至恩断义绝。
“怎么了?你好像不是很舒服,需要我扶你进去坐坐吗?”
黑发的少女注意到眼前人的异样,开始担心起来——这让她突然也有了奇怪的感受。那是一种不同于礼貌性的关心或人道主义的关怀的感受,而是一种独特的,仿佛只属于眼前人和自己的在意。这种在意充满了私欲,是自我情感的纯粹体现,甚至几乎要露骨地表现出自己对眼前人的无比倾心。这倾心一缕唯有对她,唯有对自己的心上人,才可能从无数的理智与感性中脱颖而出,得到最充分的滋养,然后化作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而此时此刻,两人手中都握着一朵代表着自己的花。
“没事...没事。只是头疼的顽疾罢了,谢谢你关心。”
“不,我觉得这不是顽疾那么简单。进去吧,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就当是我邀请你进去了。”
“嗯......好吧。那就有劳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输电塔下的木屋走去。看到她们走来的露西,热情地走到了门口的地方,向她们挥手示意。不一会儿,三位少女一齐坐在了阴凉的屋檐下,肩并肩,棕褐色在左,黑色在中,墨蓝色在右,犹如一面三色旗帜。
“嗯,那么,趁着我父母忙着在后面处理西瓜,咱们来互相增进一下了解吧。”
露西欢快地如此说道。她似乎很乐意看到家里多出新的客人朋友来。不过,她的这份热情对于身旁的一黑一蓝两名少女来说,却似乎起不到什么调动气氛的作用,惹得她有些尴尬。意识到这一点的墨蓝色头发少女,赶忙问起来露西和黑发少女的情况。
“你叫露西,对吧?很高兴认识你,你看起来是一位很热情的女孩。这样的性格在这片地方,恐怕不多见吧。”
“啊哈哈,或许吧。无论是父母还是钻石城的人们,好像都是这么说的,说我很热情活泼外向乐观,但其实我也没那么优秀,只是比较擅长让自己开心起来,不会像那些大人一样整天愁眉苦脸吧。”
“呵呵,我想这就是你最大的优点。保持这份心态,然后注意不要让别人利用它,相信你会在这片大地上活得很好。”
“你这说法倒是和风说得很像嘛......”
“风?”
“嗯,风,也就是这边这位黑头发棕眼睛的帅气的小姐啦。”
墨蓝色头发的少女顺着这句话,还有露西的眼神看过去,双目聚焦在静静地坐于木凳之上的那名黑色头发的少女。
“风......”她喃喃道。这个名字她念得十分熟练。
“黑谷风。这是我的全名。也许你...想起来了什么?”
黑发的少女见状,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兴许是期望对方能够从名字中悟出什么内涵,又或是过去的种种。此刻的她,也已然察觉到,面前这位从庇护山庄一路赶来的女子,绝非她生命中不值一提的过客。只是,在这异样的新奇的世界之中,她的记忆也似乎已经紊乱,一时间无法纯凭朴素的回忆而找到正确的答案。也许,她们都需要一点帮助。
“啊,感觉你们二位之间有些什么故事呢。”露西左顾右盼地说道,“不过,似乎一时半会讲不出来的样子?要先喝点水吗?”
“那就有劳了。”
“我就免了,谢谢。”
黑发与蓝发的少女先后回答。这种谜一般的默契又一次激起了她们的思绪。
“那么我就先去拿点水吧,哎哟...啊,狗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在帮忙看着农场吗?”
牧羊犬忽地从露西的脚边穿过,也不知道它是从哪个地方突然跨上来的。只见它一路小跑,走到木屋门口,那挂着黑色西装的地方,开始汪汪叫了起来。
“怎么了?是那件衣服有什么问题吗?”露西叉着腰疑惑起来。
“它似乎是想把它取下来,啊,不用了,它看来自己能行。”
伴着黑发少女的一句话,狗肉蹦跳着伸出嘴巴,将那件略微有些厚重的西装叼了下来,然后灵巧地将它翻了个面,披在自己身上,又晃悠悠地走到了墨蓝色头发少女的身下,蒙着黑色的西装,憨态可掬地吼叫起来。
“它想让你看看这件西装......?”
“我吗?”
墨蓝色头发的少女半信半疑地将西装从狗肉身上拿起,小心地铺开,放在自己的双臂上,细细观察起来。须臾,她突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件西装尽管外表看上去毫无特点,但从这个角度翻开细看的话,就能看到西装的里衬有比较明显的缝制痕迹。若是再上手抚摸,便能轻易地感觉到里衬夹层内含有的一层特殊材质的加固材料,而她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是特制的软式复合防弹材料,专门用于缝在西装里衬夹层的小空间内,以使西装本身从一件单纯的社交场合礼仪服饰变成优雅而实用的防弹衣。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的大脑立即就被风暴般的回忆侵入了。
但这一次,她不是孤身一人。她不会再一个人沉浸于回忆之中。她将能够拥抱现实。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想起来了!我之前也看过这件西装,它里面有缝着一串小字,好像是说什么,谨致,谨致......”
“谨致吾爱......”
“没错!然后是——”
“黑谷之风。”
“对的对的!咦?你们......想出来什么了吗?”
露西的表情从兴奋转为困惑,好奇地看向仍然面对面坐着的两位少女。她很快看到,双方的神色从那一瞬间的震惊,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喜悦与恐惧交织的神态,彼此的眼珠几乎不再转动,而是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庞,仿佛要扫描五官皮肤的每一处细节,然后和脑海中的记忆做出一一比对,如同数据库的同步验证一般,一丝一毫的错误都不能有,也不愿有。她们就这么坐着,如同时间停滞,如同这偌大的空间在一瞬缩小为只有二人的程度,一切他物都不存在,只有对彼此,对心灵和感情,对信任和过去的反反复复的推翻重构,直到再无不确定的可能性,直到双方都认定,那就是确凿无疑的真实,不容任何质疑与否决。
就这样过去了快数分钟后,露西的一声呼喊才捅开了一个口子,把她们从这空间里拉出来。
“诶!你们二位快成石头了,没什么问题吧?”
这一声先把黑发的少女惊醒,让她的视线向下偏移了一些。此时,她才注意到,墨蓝色头发的少女的脖颈处,一直挂着一副略微生锈的狗牌,与她皙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禁啧了一声,仿佛是在责怪自己居然没能及时发现这一点。然后,她二话不说地伸出手,在墨蓝色头发的少女反应过来之前,轻轻抓住了那副狗牌,朝着自己的方向拉扯,自己也向前屈身,好能够看清楚上面的文字。
狗牌上的文字由于锈蚀,已经模糊不清,很难分辨,但黑发的少女却似乎不需要完全看清,而是靠着手指的摩挲,感受着金属纹路带来的触感,犹如盲人阅读盲文一般,读出了那一串风化在时光里的名字。
“塔兰...昂格尔。这副狗牌上只有这一行字,就是你的名字,对吧?”
“我......”
“是你......就是你......塔兰·昂格尔。这就是你......!”
“那,那你...?”
“是的,是我...黑谷风。”
“啊啊——”
“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彼此了......呵,命运啊,真是反复无常......”
黑谷风的声音一下子颤抖起来,显露出此前未有过的软弱。但在一旁,目睹着一幕重聚的露西·阿伯纳西却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软弱,而是爱的表现。为了爱而变得软弱,反而是最伟大的坚强。尚且年少,情窦初开的她尽管缺乏经验教训,却也十分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她也只是站在一旁,露出属于她的温柔而欢快的微笑,望着面前已经因为超出预期的重逢,而有如胶水般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位少女。听着双方都在拼了命地忍住,不让自己因为感情而泄出哭声,露西也把她的笑变得更加温柔了。此时此刻,三色的少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为这片废土大地染上了一抹不属于它,却又终将浸染它的颜色。
而在少女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对夫妻和一条牧羊犬,正静静地望着她们,脸上都挂着各自的喜悦。
“我就说这事儿不简单吧。”
“嘿,你也有事后诸葛亮的时候啊,柯妮。”
“别调侃我了!”
“哈哈哈......”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