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身体抱恙,公务又繁多,有段时间没能视察领地了,请您原谅我的失职。”她望向男人,不急不缓地陈述,“奥斯顿大公爵也未告知我会来我的领地拜访,因此我对他的遭遇虽然感到遗憾,但并不知情。”
她举起酒杯啜饮了一口,衣袖滑落,从指尖到小臂的线条流畅优美,皮肤晶莹剔透,手背处骨节分明。水晶灯投下璀璨的光芒,倒映在她湛蓝的眼睛里,比那些水晶杯和银质刀具反射的光更绚烂几分。对面几个勒森魃子爵直勾勾地盯着她,目不转睛,变得呆滞无比,好似被她的美貌所迷惑。其中有一人执杯的手竟无意识飘到了邻座的同僚上方,顿时水晶杯倾斜,鲜血洒了对方一身。
那名子爵惊叫一声,公爵神色毫无波澜,轻轻挥手示意,立即有血仆上前为那名贵族清理衣物。
“奥斯顿未能提前告知便到访你的领地,这自然不是你的失职。”麦基的声音不似方才平和,他脸上的一块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为我解疑答惑。”
“当然,我会尽力解答亲王殿下的疑问。”她放下酒杯,抽出一块丝帕捂住嘴唇,身体轻颤一下,“只是我身体抱恙,有些事情我也无法……”
“您可真是弱不禁风,是不是该去疗养一番了?”麦基身边的公爵扬起下巴,一脸盛气凌人,“恕我直言,您一直用身体抱恙来推脱,可不是什么负责任的态度。”
蔷薇公爵笑了起来,并未动怒。
“我倒是有点能理解亲王殿下您方才为何发火了,毕竟这里的椅子比会客厅的还要多。”
麦基刚刚好转一些的脸色瞬间又急转直下,他并未望向贴身秘书,声音也很低:“多嘴!你做客的礼貌呢?”
秘书连忙喏喏着道歉,低下了头。
“长话短说吧。”她瞥了一眼身后的盖文,“奥斯顿大公爵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但相应的猜测倒有一些。盖文之前向我汇报,近来似乎有茨密希家族的激进分子在周围活动,而且……”
她突然止住话头,身后的管家点头肯定了主君的说辞。
“而且什么?”一众勒森魃的贵族都按捺不住,唯有麦基一言不发,烟灰色的双眸死死盯着公爵,就像猎人锁定自己的猎物。
“而且,我的属下也被袭击了,连同武器一并损毁。”
蔷薇公爵头一次难以克制地流露出怒意。麦基注意到,尽管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依旧从容,蔷薇公爵的手却像不受控制一样轻微发颤,显然她气得不轻。
他不由得感到一丝快意。
“然后呢?”麦基险些没能掩饰住这份愉悦,于是装模作样地举起杯子,吞了一口血液下去。
蔷薇公爵转向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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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影被血仆推出出来,他窝在轮椅内,甚至没法坐直身子,右臂无力地搭在轮椅把手上,露出森森白骨。那个虚弱的男人举起左手,用丝帕捂着嘴唇不住咳嗽,血依然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滴到他的前襟处。
他脸上有道长长的伤疤,自左眼外侧的眼角一路掠至右侧下颌角,呈现出月白色的细线。麦基不会认不出他是谁。
“你手下的马卡斯?”
蔷薇公爵脸色铁青,已经无法掩饰愤怒的神情。
两名血仆在马卡斯边上站着,手中捧着一块黑色绒布,上面躺着一把——准确来说是半把金色断剑。剑柄和靠近剑柄的部分剑身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剑尖那断的残片,损毁的剑身上还有参差不齐的缺口。
她指着马卡斯左脸处暗红的烙印,那痕迹应该是烧红的金属直接压在皮肉上造成的,周边的皮肤看起来有些焦糊。
“首尾环绕的龙,是茨密希氏族的族徽,诸位应该都知晓吧?”
“确实,茨密希的激进分子会在’战利品’身上烙下族徽来示威。”方才抛出奥斯顿之事的侯爵开口,麦基和他的秘书一齐瞪了他一眼,“不过,此事太过巧合,令我感到有些蹊跷。”
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麦基亲王殿下博学多才,一定知道茨密希氏族的成员都拥有易容的能力。”盖文倒不像自己的主人已经无法克制情绪,“另外,想必您也了解,如果使用贵族的武器进行攻击,留下的灵力痕迹也拥有他武器的灵力属性。”
蔷薇公爵转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撒巴特的议长,眸中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意:“茨密希氏族隶属于撒巴特联盟,受到勒森魃氏族的领导。那我的属下被他们袭击,身为派赛斯特家族的继承人,勒森魃氏族的领袖,乃至撒巴特党魁的您,麦基亲王殿下是否应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麦基也头一次流露出他难以克制的情绪,眼神恶狠狠的,毫不掩饰他的敌意。
“所以这就是你的后手么?蔷薇公爵,原来您在这里等着我呢。”他把那个第二人称的尊称咬得很重,像是能把牙咬碎一样。
“麦基亲王殿下。”她也把对方的尊称咬得很重,“您身为撒巴特议长,位高权重,有权过问每位撒巴特公民的安危,而我只是卡玛利拉军部的普通职员,所以没有资格为我的下属要一个合理的说法,是吗?”
“茨密希激进分子干的事情,凭什么我们来负责啊!”有位勒森魃子爵愤愤出声,“何况这和奥斯顿大公爵阁下被袭击有什么关系?”
蔷薇公爵又望向他,一语未发,然而气氛降至冰点,那位子爵不知怎的,吓得差点把水晶杯扫落脚下。
他仿佛看到一条剧毒的眼镜蛇在冲着他嘶嘶吐信。
“麦基亲王殿下。”盖文平和道,“您的下属似乎认为,您不能领导撒巴特联盟呢,毕竟茨密希做的事情,和勒森魃有什么关系呢?”
话音刚落,那位子爵就得到了麦基亲王、贴身秘书公爵和公爵的心腹侯爵三位大人一齐投来的吃人般的眼神。
“既然这位勒森魃的贵客无法理解其中关键,就由我代主人为您解疑答惑吧——如果茨密希的激进分子在袭击了我的主人的下属后,抢走他的武器,并以此攻击奥斯顿大公爵阁下的话,就会出现如那位侯爵阁下方才所述的情况。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想,不过它可以合理解释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指着受伤男子,总结陈词道,“换言之,追根溯源的话,或许还是要回到撒巴特联盟内部。”
“麦基亲王殿下。”蔷薇公爵依旧用着那个冗长的尊称,“您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吗?”
麦基的怒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假惺惺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对你下属的遭遇,我感到十分遗憾,但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情。”
麦基亲王的贴身秘书公爵开口道:“关于茨密希激进分子出没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全力调查,其是否与奥斯顿大公爵阁下的失踪与您属下的遇袭事件有所关联。对于您属下的遭遇,我们勒森魃氏族表示无比遗憾,向您及您的下属致以真诚的问候。”
“那么,就此告辞了,蔷薇公爵阁下。”麦基首先起身,其余随从随后迅速集体起立并拉开椅子,那名侯爵和其余三位自觉对蔷薇公爵微微欠身,平级的秘书公爵则向她点头。
公爵也冷淡地点了点头。盖文在身后向他们欠身:“麦基亲王殿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免了。”他冷冷道,扫了身后的随从一眼,“还不动作快点?”
立在宴会厅入口处的亲卫队也迅速集合跟上,乌泱泱一片。勒森魃一行人就此离开了修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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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公爵掐灭了香烟,指着长桌上的餐具,神色厌倦:“都拿去丢掉。”
盖文疑惑地抬眉:“殿下,您的意思是?”
“太脏了,不想用他用过的东西。”公爵毫不掩饰对麦基的恶感,“他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么?倒是来修罗堡明知故问。”
轮椅上的“病弱男子”见勒森魃一行人离开,一把撕掉脸上的假面。从眼角划到下颌的伤痕依旧存在,但龙的烙印却消失不见了。
他站起身,随手把方才捂嘴的丝帕丢在长桌上,伸展了一下身体:“麦基那个老家伙终于走了。”
右臂的森森白骨在空中晃了晃,几个血仆吓得闭上眼睛。
“马卡斯,辛苦你了。”公爵凝望了他可怖的手臂几秒,目光又回到长桌上,此刻血仆们正迅速端走餐具,并清理痕迹,“盖文,请瑟芷来为他治疗。”
“是,殿下!”盖文随手唤过一名血仆,低语了几句,血仆得令后匆匆跑走了。
“为了公爵大人,这都不算什么。”马卡斯似乎没把他只剩白骨的右臂当回事,“比起疼痛,果然还是演戏的难度更高啊。大人,我演得好不好?”
他一脸期待地望向主君。
“很好。”公爵的手掌落在他的肩头,他闭上眼,仿佛在享受主君的首肯,“我很满意。”
“大人,您满意就好。”马卡斯孩子气地笑了,清秀的脸孔配上这笑容,仿佛一个阳光少年,只是那道可怖的伤疤破坏了气氛,有丝说不出的诡异,“不过,您是预料到麦基会来发难吗?”
公爵沉默。她又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只是没有送到唇边。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精致的面容。
“好了,马卡斯,你也休息一下比较好,为了演戏把自己的手臂弄成那样,殿下嘴上不说,其实也会心疼的。”
“无妨,盖文。”她摆了摆手。
纷乱的灵力汹涌起来,炫目的银光一闪,下一秒,公爵就咳出了一口血,喷在血仆刚刚擦拭好的长桌上。
“殿下!”管家和马卡斯一左一右冲上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几秒后,公爵自己攥紧了座椅,挥手拒绝了下属的搀扶。
“昨天,我被袭击了两次,每一次都是带着取我性命的杀意。”她一字一句道,“第一次盖文知道,是科尔做的。”
“就是那个’九头蛇’科尔?他不就是麦基的手下么?!”马卡斯咬牙切齿,“既然这样,还来惺惺作态什么?!”
“而第二次……”她吸了一口烟,在烟蒂处留下了血的痕迹,“便是奥斯顿了。”
公爵的左手夹着香烟,右手虚撘在椅背上。她望向窗外,此刻乌云同月亮一同渐渐隐去,天幕上缀满了颗颗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