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磅礴大雨灌注进深幽的曲径，雨点如锐不可当的士兵，持枪穿刺着湿润的水泥地面，发出锋利的击打声，淹没了那弥留于雨夜的哭泣。
江淼两手空空，只身独行，举步维艰。忽见前方黑影闪动，雨点打在那黑影上分散开来，像是水柱撞上了顽石。
江淼抹掉眼角周围的雨水，向那黑影小跑而去。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蜷缩着身子的女孩。
江淼本不是热心肠的人，可冥冥之中有个念头让她凑了过去。
“你没事吧？”江淼顶着大雨，拍了拍女孩颤抖的肩膀。
那女孩缓缓抬起头，那梨花带雨的精致面容，正是许如清。
“清清？！你怎么在这儿，这么大的雨快回家呀？”江淼大吃一惊，慌忙询问道。
许如清眼波流转，丹唇微动，倏地站起身来，圈住江淼的脖子，一言不发吻向她。
江淼闪躲不及，只看见那盈满悲伤的脸庞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而后便感受到唇上的湿润。雨水顺着两人脸颊滑下，在唇上交融，消解了那如潮的悲伤。
又是这种感觉。断片一样，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似有电流穿过，又似烈火灼烧，接吻时，江淼总是失去思考能力，好像变成沉沦于那温香软玉的婴儿。
即为婴儿，反哺即是本能，但没等到她回敬那霸道的吻，许如清已经抽身退开。她于暴雨中绽放一抹新生的笑意，眼泪伴随雨水一起落下，晶莹与浑浊交缠，在风中飘飞，好像经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等你很久了。”许如清媚眼如丝，吞吐着情｜欲。
江淼从那精神的仙境中逐渐回到现实，连身体都有些不稳。她不明所以，全身湿透的她本该冰冷异常，但此刻却无比滚烫，“什么意思呀？清清，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还不回家？”
许如清继续笑着，“我一直在这儿。这里就是我的家。”
说罢她凑近江淼的右耳——那个敏感点，温情缱绻，“因为你来了。”
没等江淼反应过来，亲密的热吻便已再次在雨中燃烧。
“唔唔——”江淼试图发出声音，却迎合了那愈来愈猛的攻势，皓齿被撬开，香舌连绵着津液，送来如水的归属感。
“清清，不能亲啦！奶奶说了不能随便亲我！”
江淼大喊出声，猛地睁眼，看到纯白的天花板，那覆盖视野的白亮刺痛她惺忪的双眸。
原来……是梦啊。
意识回归身体之后，首先袭来的是头部剧痛，身体也很快发出“冷”的信号，空气中充满着大雨过后的尘土味，各种不适玩弄着江淼的身躯，让她极不情愿离开被窝。
江淼看了看床头柜的时钟，当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七点了！平时她已经在吃早餐了！
江淼翻身下床，第一时间跑去找许若云的房间，后者正躺在床上如一具死尸。
“奶奶！”江淼连忙跑到床边，只见许若云面容扭曲，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阿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你自己去外面吃吧。”许若云翻了翻眼睑，有气无力地说着，“昨晚上下大雨，我类风湿又翻了，关节痛的厉害。”
江淼轻轻揉捏着许若云冰冷僵硬的大腿，看着温柔强大的奶奶这副模样，鼻尖有些酸涩，“奶奶……你今天先别工作了，好好休息。上次开的止痛药我记得还剩的有，我去给你拿。”
说着便匆忙跑去拿药，许若云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声音沙哑的呢喃着，“不用不用……你快去上学……我……我等下自己起来……”
话还没说完，江淼已经飞速拿着热水和胶囊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抚过许若云后颈，抬高她的头部，让她舒服地靠在枕上。
江淼看着虚弱的许若云，很是心疼。“奶奶，我试过水温了，先把胶囊吃了，等下还有冲剂。”
许若云听话地照做，咽下胶囊后，她才缓缓开口，“阿水，已经很迟了，你先去学校。我休息下就好了。”
江淼使劲摇着头，语气强硬，“你先别管我。等我帮你上好药再说，上次买的药包还没敷完。”说着，她又怜爱地拭去许若云眼角的分泌物，娇声道，“奶奶，你这次一定要乖乖敷药，不要总是好一点就不敷了，好不好？”
许若云眼波微动，感受着女孩眼底的坚决，轻轻点了点头。
江淼松了口气，她笑着告诉许若云，“奶奶，你好好休息，我来照顾你就好了。”言毕，江淼摇了摇头驱逐掉疼痛和梦境的干扰，拨通王琴电话请假、回客厅拿药给许若云热敷上、冲好冲剂等动作一气呵成。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江淼狼吞虎咽了几个面包算是解决早餐。许若云裹着棉袄靠在沙发上，看着为她忙碌的女孩，感到难以言说的心安与满足。
许若云虽然腿痛的完全走不动路，但好歹恢复了一些精神，她提高声调招呼道，“阿水，好啦，该去学校啦。”
“嗯……奶奶，你今天暂时别动了，我给蓝姨打过电话了，她先来照顾下你，反正她今天没课。”江淼看着许若云，满脸心疼。周六全年级都没有心理课，蓝心今天有时间。
许若云皱了皱眉，“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我再休息下就好了。”
江淼靠过来抱住许若云，抚摸着她的后背，“奶奶，我现在上学时间久，没办法照顾你。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自私一点，心安理得地享受我们的伺候就好了。”
女孩的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水光，“等我上大学了，你一定还有自己想做的事吧，奶奶。你还年轻，你的未来还可以精彩纷呈。你已经陪我够久了，休息一下，好吗？”
许若云呆呆地看着她，想着过去。
一无所有自私热烈的过去。
江淼在许若云侧脸印下温情一吻，“奶奶，对自己好一点，我爱你。”
说罢转身离开。
许若云依然眼神木讷，女孩寥寥几句话如台风眼，在她心里激起滂渤怫郁的大浪，过去的种种翻涌着。
许若云当一个慈祥的好奶奶已经当了太久，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记忆如潮，一浪接一浪，情绪如海，起起又伏伏。当那个游山玩水四处留情的tctkl和如今持家教子伏案写作的孤海游云重合在一起，许若云忽觉沧海桑田，一日千年。
她大约的确是有些厌倦现在的生活了……
但是，再忍耐一下。阿水还没上大学，《凌渊》还没收尾，她还有要尽的义务，她对女儿的承诺也还没完成……
想着这些，许若云压下心中的海啸，闭上了双眼。
时值九点二十，第二节课刚刚下课，正是大课间时间，由于昨晚下过雨，跑道积水过多，可以不用做｜操。教室里热闹非凡，许如清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脸色复杂，心里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淼淼不会被我亲怕了吧？啊啊啊我昨天真的是疯了！也对，被强吻谁都会怕吧……还是两次……
啊啊啊啊啊我真是个**！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啊，淼淼肯定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不能再冒然和她身体接触了！我要控制一下，不然随时发癫怎么办？
要被讨厌了，呜呜呜，那种事情不要啊！
······
许如清越想越离谱，几乎把自己描述的十恶不赦。幸好江淼及时出现，不然她怕是会让自己下地狱。
却说江淼，自出门后小跑着来了学校，一进班上就看到抱着头在座位上念念有词，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捂脸发呆的许如清。
来不及喘口气，江淼跑向那个满心都是她的女孩。
“嗨！清清，虽然迟到了一些，不过——早上好呀！”江淼在她旁边坐下，笑意盎然。
许如清听到那在心里回响了一整夜的声音，喜上眉梢，“淼淼，你来啦，早上好呀！”
虽然心里很是忐忑——江淼会怎么看待昨夜的事情呢？但见到江淼的喜悦和对她的关心还是侵占了许如清的全部思维。
许如清因开心而舒展的眉间隐隐有愁云闪动，她很快把自己“不和江淼随意身体接触”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握住江淼的青葱玉指，“我很担心你，淼淼，怎么现在才来呀？”
江淼的笑容浅了浅，“没什么……是奶奶的事，她身体有点不舒服，我照顾了她一下。”
听到偶像不舒服，许如清马上又着急地接着问道，“许奶奶怎么啦？现在好些了吗？”
江淼微微颔首，“类风湿，老毛病了。现在好些了，别担心啦。”
“对了清清，你常吃的那家早餐店，有没有适合老年人吃的呀？以后我想在那给奶奶买早餐。”
许如清稍微放下心来，思考了一下，沉吟道，“嗯……有各种各样的粥，应该挺适合老年人吧？”
江淼皱着眉头，“奶奶有糖尿病，怕是不能天天喝粥。”
“啊？许奶奶还……”许如清小小震惊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好，“那试试豆浆吧？燕麦片也不错……牛奶和花卷……”
许如清详细列举了各色食物，都比较符合要求，江淼听在心里，深感谢意，她反扣住许如清的手，十指相合，真心感谢道，“清清，我知道了，谢谢你啦。”
许如清感受到手指上微妙的触感，突然回忆起昨晚接吻时的唇上的感觉，把自己弄了个红脸。
“没……没什么。”她抽出手，羞赧地低下头，眼神飘忽，“那……那淼淼以后也要在那吃早餐吧？我们……我们可以一起吗？”
“我也想哦，但是我要带早餐回去和奶奶一起吃，然后再上学。”
许如清深感遗憾，满脸写着落寞，“那好吧……话说淼淼，这样的话你要起的很早哦？”
江淼想到起床的事，有些难堪，她比较嗜睡，算是起床困难户。但为了奶奶，不行也得行！
“没关系，大不了晚上再早点睡。”江淼握了握小拳头，斗志昂扬。
许如清失笑，“淼淼真可爱呢，你和许奶奶一起真的好幸福。”
江淼嘻嘻笑着，“当然啦。”
许如清倏地侧头看着远方，那里云气稀薄，群山连绵。她莫名感怀道，“还真有点羡慕你呢，淼淼。我的家人……唉，不说也罢。”
江淼见许如清有些伤感，连忙安慰道，“清清，你和我一起也可以幸福的啦！我早把你当成家人了哦！”
江淼本就是重感情的人，走进她内心的人很少，所以她全都把他们当家人看待。
因此她只是陈述心里的实话，殊不知“家人”两个字却让许如清浮想联翩。
啊啊啊淼淼说我是她的家人，是不是指以后可以……结婚？！难道她对我是那种感觉吗？要不为什么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呢？是在害羞嘛？
许如清想着这些，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默认了希望对方喜欢她这件事。
江淼看到许如清又开始脸红心跳着发癫，空气中好像升腾起粉色泡泡，炸开来时，甜蜜四溢。
江淼不禁发笑，虽然不懂……不过，清清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于是两人相望傻笑，时间就这样幸福惬意的流淌着。
转眼到了下午放学时分，由于是周六，教室里已经嗨了起来，吹响着解放的号角，四周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走吧！”江淼收拾完书包，两人一起离开。
许如清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类似周末要干什么啦，觉得作业多不多啦等暗示性的话题。
江淼自然发现了她故意在兜圈子，心里再次为许如清的可爱欢呼起来，于是也跟着装傻，打着哈哈。
终于，两人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许如清忍不住了，扭扭捏捏地开口，“淼淼，那个……你还记得吗？我们周一说周末还一起出来……嗯……不知你意向如何？”
江淼弯了弯柳眉，梨涡浅浅，“如果奶奶好些了的话……可以哦，明天还一起出来玩吧，我等你联系我，行吗？”
许如清笑逐颜开，“嗯！”
江淼回到家，客厅空无一人，玄关处多了一双陌生的天蓝色铆钉高跟鞋——应该是蓝心的。正想着，江淼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快步走进卧室，果然看到蓝心坐在床头柜上低着头正和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许若云交谈，脸色是无尽的担忧和无奈。
“奶奶，蓝姨，我回来了。”江淼边说边跑到床边蹲下，轻柔地抚摸着许若云苍老粗糙的手。“奶奶，你有没有好好吃药、敷药？去医院复查没有？现在好些了吗”
听到少女着急的问候，许若云那本有些空洞的双眸忽地流光溢彩，她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阿水回来啦，去过医院了，没事，别担心，很快就好啦。”
一旁的蓝心似有怨气在身，又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别听她跟你报喜，你奶奶类风湿因子又高了好多，短期内行动会很不便了。”
蓝心说的很委婉，实际上许若云的病痛已经积累的从量变到了质变，如沉淀许久突然爆发的水华，一发而不可收拾。
即便如此，许若云依然不满地盯了蓝心一眼，“哪有这么严重。你这不是把我说的像个废人一样了。”
蓝心深怕江淼信了许若云的鬼话，严肃地说着，“还真是。至少近期内，你最好乖乖当一个废人。有什么事都由我和淼淼来，知道吗？”说罢她看了看江淼，女孩眼中的担心似要溢出来。
蓝心继续“数落”着许若云，“我说你啊，疼痛都是慢慢累积的，你应该不是今天突然就剧痛的吧？之前腿脚和手腕关节没有痛过？”
许若云想了想，小声开口道，“我……我天天都有地方痛。”
蓝心听闻气得手舞足蹈起来，“那你不知道引起重视？早点说出来啊！”
许若云自知理亏，声音更低了，“我都要入土的人啦，身体机能差一点很正常。况且我每天写文章那么久，有点酸痛很正常，我就没怎么管……”
“怎么能不管呢？！我真是，md，你以后哪里不舒服必须给我报备！”
许若云沉默着不语。
蓝心看她毫无反应，气到说不出来话，她用眼神示意江淼，江淼把头埋向许若云的胸膛，隔着厚厚的棉被听那微弱的心跳，难受与无力涌上她的心头。
“奶奶……我说过了，你要对自己好一点。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从明天开始，你任何地方不舒服都要告诉我们，好吗？”
很快，从那毫无血色的唇中吐出许若云轻声的回应。
“好。”
蓝心扶额无奈地笑了笑，“淼淼，你奶奶就听你的话，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啊。”
江淼依然贴在被子上，抽了抽鼻子，闷声应道，“嗯。”
“奶奶，以后早餐你别起来做了，我去外面买回来，中午和晚上——”
“我给你送过来，你就呆在家好好修养就行。”蓝心接过话头，她知道许若云不好意思麻烦她，揽过这个责任。
江淼看了看蓝心，螓首轻点，微微笑了笑。“那中午和晚上就麻烦蓝姨了。总之，奶奶你每一天都不许做饭，不许劳动，就乖乖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
许若云看着她俩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还欲反驳两声，江淼斩钉截铁地看着她，“不许拒绝我！”
女孩倔强而温情的目光让许若云沉溺，她知道，她无法改变女孩的心意了。
“阿水，你长大啦。”
老人思考良久，只留下这一句沉重的叹息。
“行吧，就这样，我先走了，明天中午再过来。”蓝心双手一拍，定下议程，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江淼连忙叫住她，“蓝姨！明天我不上学，我来就好了，就不麻烦你了。”
蓝心听闻转过身来，略带玩味地看着她，“淼淼，明天可是一周一度的周末哦？你学习这么多天也累了吧，该休息一下了，不考虑和那个许如清一起出去玩玩吗？”
江淼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呀！”很快她补充道，“虽然但是……照顾奶奶更重要啦。”
蓝心靠过来揉了揉江淼的头，压低身位平视着江淼，一双柔和的杏眼尽显成熟魅力，“行啦小姑娘，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你去玩你的，有我这个靠谱的成年女性在呢，交给我好了。”
言毕转身潇洒离开，那高挑的背影后传来安慰的讯息，“别过意不去哦，毕竟我很闲嘛，而且我早就想让你奶奶尝尝我的手艺了。”
江淼目送着蓝心离去，心里不禁由衷的感激。
她是个薄情的人，没有什么同理心。她也是个冷漠的人，几乎不会主动去发展一段关系。
所以啊，江淼在意的人极少，许若云、蓝心、许如清……她们就是她的全部了。许若云是江淼的精神支柱。而蓝心和她虽然接触并不太多，但由于许若云的关系，蓝心很关照她，两人亦师亦友，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至于许如清……
对江淼来说，她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一个愿意接触、享受相处的人。
这三个女人一起占据着江淼的精神世界，让她活得很是惬意与幸福。
“你明天又要出去玩呀？”许若云突然出声道，听不清情绪。
“应该吧……”
许若云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她叮嘱道，“要把握好距离哦。”
许如清这小妮子，应该不会再冒昧的越界了吧？许若云想着，因为这复发又加重的风湿，和她聊一聊的时间又得推迟了。
希望别发生什么。
江淼听懂了许若云的意思，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