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走在归家的路上，琢磨着刚才的对白。
彼时夜已深了，老城区的树木摇曳出斑驳的鬼影，晚风冷冽，吹醒她的心灵。
江淼隐隐约约觉得，许如清表现出了一种倾向性。她看不透那是什么，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喜欢许如清的。
她愿意和她看一切的风景，愿意把一切交给她。
但江淼也谨记着许若云的话，奶奶说要她自尊自爱，要她学会保持距离，学会保护自己。
奶奶说只有存在爱情的人之间才可以这样。
可是，江淼她不懂什么是爱情，也掌握不好所谓的距离感，更不知如何保护自己。
她很苦恼。
她确信她爱许若云——当然她已经知道了这是亲情，她也确信她喜欢许如清——但她不知道这份喜欢到底是什么，它到了哪种程度。
她不敢认定她爱她，因为她在心里清楚爱的定义。儿时许若云告诉过她，爱仅有三种——爱情、友情以及亲情。
排除了亲情，则只剩下两种。江淼不敢将这份喜欢定义为爱，因为她害怕得出分类的结果，她害怕这个最终的诠释。
江淼觉得如果将这份感情盖棺定论了，一定会发生什么变化的。
面对事情，她渴求崭新的体验。但面对人，她贪恋着当前的幸福，她惧怕改变。
她希望时光就这样流淌，她希望她和许如清可以一直就这样。
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偶尔说些调情的话，可以拥抱，但又止于拥抱。
江淼永远也不会理解，她的想法在世俗三观看来有多么无耻。
她也不会知道，许如清心里涌起的骇浪惊涛。
回到家中。
玄关陌生的鞋彰显出屋内的情况，蓝心和许若云正在闲聊。许若云腿脚依然疼痛难忍，此刻敷着药膏躺在沙发上，看起来虚弱又疲倦。蓝心坐在她旁边，亦是满脸倦容。江淼推门进来，暂时抑制好那段混乱的思绪。
“蓝姨，奶奶，我回来啦。”说着，她快速跑来两人身边坐下。“蓝姨，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蓝心摆摆手，“不说这些。怎么样，今天玩得开心吗？”
江淼认真点点头，“很开心哦！这份开心有一部分是属于蓝姨你的，所以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江淼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在游乐园特意买的纪念徽章，上面印着感谢之类的话语。
蓝心笑着接了过来，“太敷衍啦你，一看就是哪随手买的纪念品吧。”
江淼摸了摸鼻子笑了笑，“嘿嘿。心意到了就行。”
蓝心摸了摸她的头，“可爱。那你有准备送你奶奶什么吗？”
江淼看向许如清，后者的眼神是那样熟悉又令人安心，温柔似水，包容她这条顽皮的游鱼。
“我把我自己送给奶奶哦。”
许若云只是笑着看她，不言不语，但目光已经足以证明她的爱意。
“好了，我撤退了。”蓝心看着祖孙俩温馨的场面，深感不需要她了，起身离开，“许老师，你明天还是给我好好休息，早饭等淼淼给你带，午饭晚饭等我，知道吗？”
许如清向她轻轻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蓝心应了一声，很快离开。
许若云努力振起上半身，倚在沙发靠背上，她捏了捏江淼的脸蛋，表情装得很凶很，“十多年都不见你出去几次，认识许如清那小妮子后，就周周往外跑，一跑还是一整天。”
江淼嘿嘿笑着，不答。
许若云捧过女孩玲珑的小脸，“阿水，一天没看到你了，奶奶想你了。”
江淼笑眼弯弯，鼓起两腮迎合着许若云的手，“嘻嘻，我也想你啦奶奶。今天你感觉怎么样？还是像冻伤那种痛吗？或者说针扎那种痛？还是撕裂？还是——”
许若云笑着打断她，“没有必要去描述疼痛。聊点开心的吧。”
江淼止住了担心的话语，她知道许若云情况并不乐观，但她显然不想讨论这个。
“好吧……我最后说一句，奶奶你要听话，吃药敷药都要乖乖按程序来，知道吗？”
许若云敷衍地随意动了下脑袋，催促道，“你还是讲点开心的事吧，别管我啦。”
“好吧。今天看了电影，也去游乐园玩啦，还试了下樂城的过山车——真的很无聊。”
许若云笑着示意她继续说，潜意识觉得这个行程有点熟悉。
“哦对！今天看的电影蛮奇怪的，叫《该视频正有2人观看》，讲的是两个女孩因一个视频结缘、通过各自的努力相聚后又平淡的分离的故事。”
许若云听到电影名时先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心脏猛地一颤，她当场愣住，表情管理直接失控，眼神木讷失焦，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物的方向。
“奶奶？你怎么了？”江淼看许若云一脸的惊愕，很是奇怪，“没事吧？”
“奶奶？奶奶？”
许若云思索片刻后回过神来，“啊！没事没事，刚才发了会儿呆，你继续说。”
江淼有些狐疑地看了许若云几眼，“总体来说还算一个挺有意思的影片啦，主题也值得探究。”
许若云表现出急迫的情绪，“噢，是嘛。”很快的过掉了这个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在游乐园玩的还开心吗？”
江淼没有在意到许若云的急切，接过话头，讲述着下午的事情。
······
“就那个小屁孩，跟男的一样，又吵又闹，身边居然还能有一大堆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陪着诶。”
许若云哑然失笑，“太片面了，阿水。我倒是觉得人小孩挺可爱的哦。”
“假小子诶，我真不感冒。就这，清清还说女同圈子里很多人喜欢这种类型，我是不理解啦。”
许若云听后暗自想着，许如清这小妮子看来懂得是真多，果然有点问题，等自己身体舒服点了一定要找她好好“讨论讨论”。
“哈哈，各有所爱啦。好了，今天挺晚的了，阿水，你明天要早起的吧，你该去睡觉了哦？”
江淼有些不舍，亲了亲许若云的脸颊，“好吧。晚安奶奶，你也要早点休息。”
“嗯。对了，你作业记得做啊！上周出去玩了过后作业是不是都忘了来着？”
江淼心虚地笑了笑，“知道啦知道啦。”很快，跑去洗漱睡觉了。
许若云耐心地等待少女入睡，期间用手机查看了一下那部电影的信息，很快，她拨通了yoly的电话。
“嘟——嘟——咔擦。”
“Hello？”
“是我，tctkl。”
“咔擦——”电话被挂断了。
许若云无奈，再次拨了过去，“我，许若云，别发颠了你。”
那边沉默半晌，yoly才阴阳怪气地开口，“啊呀这不是退休过后日理万机的许老师嘛，怎么今日有空想起我们这些老朋友啦？”
“行了行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别耍小脾气了，我不怎么联系你们是我不对，我在这儿道个歉，好吗？”
又是半晌，才传来yoly闷声声的回复，“行吧，我也知道你有了新的生活，斩断过往对吧，理解理解。”
“多谢海涵。说正事，你什么时候把《该视频正有2人观看》的电影搞出来的？”
yoly惊讶地回复，“你这么快就发现了？你那边根本没多少院线上映这片子吧？”
许若云扶额感叹，“是啊，网上消息少得可怜，国内排片也极其稀少的末流片子都被我孙女给找到了，你说巧不巧。行了，从头到尾细枝末节都给我从实招来。”
yoly也惊叹了一下，开始娓娓道来。
“你这不是快生日了嘛，六十大寿，怎么也得庆祝一下，我们这儿不方便来，就想着给你整点别的礼物。思来想去，我还是想看到你笔下的角色动起来——反正你说过你之前的作品都交给我了啊。之所以选这个，因为它尺度很小，小到修改一点细节就可以在大陆上映，而且它剧情简单，场景也少，拍起来容易又不怎么花钱，所以就定下来了。整个过程都挺顺利的，演员我也找的素人，是身边华裔朋友的孩子，虽然为了让它能在大陆上映着实花了我不少钱，但最终还是成功了。本来寻思着等到那时候再告诉你的，不过既然缘分到了，被你孙女提前发现了，那就直接公布吧。”
许若云听在心里，很是感动。过去的回忆瞬间侵袭脑海，yoly说她们不方便来，说得很委婉，实际上许若云为了不再和过去产生联系，就算要庆祝六十大寿，也根本不会邀请她们了。
许若云感到鼻尖涩涩的，双眸中有水流在涌动。《该视频正有2人观看》是她刚出道时写的练笔作，也是她和yoly认识后的第一部作品，很有纪念意义。那个时候她还很青涩，虽然笔风已经小成系统，但总体来说还有很多不足。电影精简了原著两人的故事，将爱情线作了模糊化处理，加快了节奏，删减了一些双向救赎的片段。不过完成度还是不错的，算是讲好了一个小故事。
许若云沉浸在这些回忆中，老友带给她的感动无以复加，她有些想流泪了。
见许若云半天不说话，yoly打趣道，“你不会是感动的哭了吧？差不多得了——”
“谢谢。yoly，谢谢。你有心了。”
老人这一句苍老的道谢像是残年烛火偶尔的热光，很有份量，因为承载了许多过往。
yoly听着许如清沙哑又很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也陷入感怀，“小事一桩。就算你选择新的生活，我们依旧是一起走了那么远的朋友。”
许若云轻轻颔首，“嗯。你说得对，人是不可能切割过去的，人只能选择未来。yoly，替我向cikey问好，哦对了，还有你们的女儿betty，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yoly轻声应下，“我知道。你也是，要活久一点啊，我们还没重逢呢。”
许若云想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内心苦笑，但依然答应了她，“好，有机会的。”
挂断电话，已是深夜。夜的冷气从裤脚钻进脚脖，让她痛的难以入睡，心中的思绪万千，唯有回忆永恒。
翌日清晨。习惯了吃现成早餐的江淼第一次尝试早起，果然还是有些失败。
她立下豪言壮语，定好六点二十的闹钟，可惜沉重的睡意面前，一切壮志与豪气都是飘渺浮云。闹钟第一次响起的时候，江淼还陷在睡意深海中，四肢百骸都下沉着，头脑在聒噪的铃声下虽然清醒几分，但也仅仅展现出了烦躁的情绪。
直到六点五十。当闹钟第四次响起，沉溺其中的江淼才逐渐意识到——坏了。
坏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猛地振起身来，冲到卫生间在冷水下给了自己几巴掌，拍醒昏迷中的脑细胞，快速洗漱完就跑去了早餐店。
早餐店离她家其实很近，跑起来也就几分钟时间，终于在七点十分左右，江淼气喘吁吁地来到店子里。
可早餐店已经人山人海，前来吃早餐的学生将这里围堵的水泄不通，四处都是嘈杂的人声，工作日的清晨并不安静，而是忙碌又拥挤。
人群并没有秩序，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江淼尝试着努力挤到前列，却以失败告终。
只能看着争先恐后蜂拥而至的人群渐渐淹没了文明，淹没了清晨的慵懒舒适。
正着急的等待时，江淼忽然发现坐在店子里悠哉悠哉的许如清，后者占据着极其稀少的座椅，在室内优雅地看着早餐铺外的一切喧闹。
没等她开口打招呼，许如清已经先一步站起身来，拿上身边的早餐走了出来。
她努力挤出来，走到江淼身边，将手里的早餐袋递给江淼。
“等你好久啦，我就知道你肯定来的迟。”
江淼木木地借过口袋，傻在了原地。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给许奶奶送过去？还有十三分钟就迟到了哦？你的那份我带学校去了，等早自习下课吃吧。”
“清清，最最最最最喜欢你了！大恩不言谢，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跑回家中。
许如清看着女孩很快就只剩下一个背影，她说过的话也像一阵风一样，倏地逝去了。
一抹有些难堪的无奈笑意自她眼底闪过，又很快敛去。
江淼把早餐放在家里的餐桌上，许若云还在熟睡，她留了个便条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回学校，终于踩着铃声进到班上。
喘着粗气在许如清身边坐下，看着女孩温婉的笑容，江淼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内心也平静下来。
“清清，早上好呀。”
“嗯，早上好！”
早自习下课，江淼拿着早餐去阳台迅速解决掉，简单漱下口后回到座位，许如清正在看笔记本。
“清清，让你操心了。”
许如清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很是悦耳，“小事。反正我习惯了早起呀。”
江淼微微一笑，攥起拳头目光坚定，“今天真的很感谢哦。明天我一会早起的！”
许如清用余光瞄了她一眼，轻笑出声，“你已经是第二次踌躇满志了。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哦，每个人的生物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要不……以后都交给我吧？”
“啊？那怎么行！”江淼坚决地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清清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许如清忽然凑过来，抚摸着她白皙细腻的脸颊，笑意浅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哦？”
江淼义正言辞推开许如清，“不行不行，就算我们很亲密，但依然是两个个体。”
许如清看着女孩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突然玩心大起，又凑了过来，环住她的脖颈，将她拉向自己，两人的距离近的能充分感受到彼此温润的吐息。
“淼淼……你昨天好像说，想和我身体相融来着？那我们不就……不分彼此了嘛？”
清气如兰，扑在江淼脸色，让她光洁无暇的脸颊骤然泛起桃花。
不知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特别是人很多的教室，她就不敢肆意口嗨了，反而很容易被许如清挑逗的脸红。
“我头脑一热说的浑话你怎么也记住了呀……”
许如清得寸进尺，凑到江淼右耳，轻轻咬了一口，“当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奉为圭臬。”
江淼立刻敏感地身体一颤，耳尖也飘红了，“这还在班上呢……太亲密了是不是不太好？”
许如清笑着退回身来，“放心啦，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谁关注我俩啊。”
然而后排的林朵儿满眼桃心，显然已经磕嗨了。
“怎么样？我的提案？”
江淼依旧严肃地摇摇头，“真的不行，清清。一码归一码，我不能这样依赖你，而且你家和我家也挺远的吧？”
“并不远哦？反正你家离早餐店很近，我每天先给许奶奶送过去，再和你一起折返回来吃早餐，完美的方案嘛！”
江淼其实觉得她说的还蛮有道理的，但是她不能答应，“我有什么权利浪费你十分钟？”
许如清笑了，“这怎么能叫浪费？我帮了我偶像，还能和你一起共进早餐，对我来说一箭双雕的好事呀！”
“淼淼，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而且我也很乐意这样，你就别拒绝啦！”
江淼闷声道，“但是我总感觉怪怪的，清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是为了自己哦，只不过你的利益包含于我的利益而已啦？我们才学了集合，你应该懂的吧？”
江淼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眼看就要沦陷，忽然急中生智，转移方向道，“不扯了不扯了，清清，我们来打个赌吧？你赢了就听你的，反之亦然，好吧？”
许如清有些意外，还是答应下来，“好，你说赌什么？”
江淼想了想，她们明天就要第一次月考了，那就……
“赌月考成绩怎么样？”
许如清笑了，江淼主攻文科，成绩很一般，经常向她请教来着。“当然可以哦！你这是提前认输了嘛？”
江淼狡黠一笑，“只赌物化生哦，来不来？”
许如清吃了一惊，高一上期结束后就要文理分科了，她俩都是准备选文科的，但没想到江淼居然提出要比理科。
“哦？看你自信的样子，莫非淼淼你文理双修？”
江淼只是笑，挑衅地问道，“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许如清捏了一下江淼的脸蛋，“你还狂起来了，当然答应。姐姐我基础可是很好的哦？”
江淼暗想，你基础再好也不如我双修啊。
现在物化生的新知识其实并不多，所以江淼上理科课的时候也认真听了，反观许如清则没有那么上心。
所以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一言为定！。”
言毕，两人不再说话，开始各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