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出生之时就已经死了。
弱肉强食,很明显,我不属于吃人的那一方。
被兄弟们咬掉身体的时候,心中充满了解脱感。
混杂满血与肉的养池如母亲的羊水般将我灵魂包围,同兄弟们的残肢漂流在一起,庆祝着最终的胜利者诞生。
胜者,却并非父亲想要的。
只见玻璃墙破碎,肉池化开的瞬间,它如蝌蚪般快速向男人游去。
游至跟前之时,口张的如鲸鱼般庞大。
庞大,却怎么都咬不下去。
他只是一伸手,胜者当即爆碎为肉泥。
男人取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血渍,随后无表情地说到。
“可惜了,不是你啊。”
重新戴回,转头离去之时,无意间却瞥到了肉碎中我仅剩的那只眼球。
随后脸上肉眼可见的雀跃。
“怎么回事,你还活着吗?!”
只见他拾起了地上的“我”,惊喜地说道。
“何等伟大的生命啊,肉身竟可脱离碳基的表现形式。这就是异端进化的关键吧。”
见我难以理解,他还顺手帮了我一把。
魔力顺着毛细血管流进眼球体内,地上的血如同共鸣般一起沸腾。
届时我才意识到,身体并非是被谁吃了,只是换了种存在形式。
血污透过灵子的流动与眼球紧密相连,随着脉络的集中,最终具象为新的血肉。
巴掌大小的人鱼胎儿在他手上如流水般凝聚。
那也是我与第一次与他完整地相遇。
相遇,随后便是遗弃。
往后的岁月中,这个男人彻底消失在了我生命中。
不论是每日被母亲割肉放血,精神崩溃的时候。
亦或是被囚在无底的黑暗,在梦里求他救我之时。
与他相关的一切从未在我眼前出现过,哪怕只是封书信。
或许早该意识到的。
对于那个人而言,我从出生起就无关紧要了。
所以当母亲受生产的痛苦所扰,命我出以支援之名,暗中将他掳回之时,我脸上毫无波动。
但当真与他相见,并被他叫出名字之时,紧闭的心还是动摇了。
——‘莎丽亚’,他原来还记得我名字啊!
喜悦,混乱,无助,迷茫。
所以小心地喊出了父亲,生怕引起对面的反感。
换来的却是再一次的失望。
无能的贤者以其一贯的冷血表明了女孩对他确实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那就毁灭了吧。
于是无视母亲“生擒”的嘱托,解放灵核,试图为自己可笑的一生划上句号。
结果才发现就是这条命,似乎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奏歌的贩血女】,莎丽亚的能力,绝非液体化那么简单。”
随着咏唱响起,无数支血柱从地底喷涌而上,成片的森林顿时被浸为血的海洋。
土壤、石块、河流、树木......所有被红染的物件,全部化为狂暴的存在,纷纷长满毛发、眼球与獠牙,相互吞食与撕咬着。
“赋予有机体或无机物以全新的生命,多么伟大且美丽的能力,但这才只是开始。
活物将不停地厮杀,直至所有的存在融为同一个生命体。
而后诞生的,便是立于万物之上的生的极意。”
红以肉眼难以追上的速度瞬间铺满全场,转瞬之间,森罗已化为无垠的血之汪洋。
静,难以言喻的静谧。
望着身下晶莹透亮、波澜未兴的血池,逃向天空的卡莉姆发自内心的胆寒着。
白银却兴奋的不行。
“...没错,就是海啊!
并且还是融合着万物分子公式方程的,生命之海!
所有被其吞没之物,都可以完整地从海里重生。
所以小心点,‘森罗万象’,马上就要还回来了。”
几乎话音落下的瞬间,平静的汪洋瞬间变得沸腾起来,森林的倒影在海底完整地浮现。
随后大气颤动,如同映射的镜面一样,天空被红染得裂开。
卡莉姆望向下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开玩笑的吧...”
只见无数茂林以水为壤,源源不断地从下生长出来。
藤蔓如子弹般向袭上空中,刚开始的几根还挺好躲的。
但随着森林越生越广,对空的袭击逐渐变得密集,最后竟遮蔽满了所有肉眼可见的天幕。
——完蛋,躲不了了。
就在白银放弃抵抗,准备束手就擒之时,卡莉姆手上的日轮之印突然散发出金色光芒。
法阵于空中铺展,黄金之龙破风出现之时,滑翔的余温烧尽了目之可视的所有污邪。
光之圣女无表情地立于巨龙之上。
“你们两个,还真是喜欢在外面惹事啊。”
随后巨龙口含烈焰,如同惑星般向下喷发。
流火从天而降,如刀刃般将海生生蒸发出一条断面。
随后光束掉转,不停搜寻着潜藏其中的唯一生命。
白银的贤者在天上只看得想笑。
“愚蠢,明明看得出来对方的天赋特点,竟还选择如此简单粗暴方式。
你该不会觉得火就无法被她寄生了吧?
莎丽亚的能力是以血为媒介,赋予接触者以全新的生命。
等离子体自然也包含在内。”
所以不消片刻,红逆流而上,火束上顿时爬满了大小不一眼睛。
龙察觉不妙,顿时咬断了腹内的吐息。
但为时已晚了,火焰的生命体早已坠入海中,被饥食已久的水撕咬殆尽。
等到基因被吸收,生命再次孕育,被切割成数块的海域全部燃烧起来。
霎时间,约数千道相同的焰光,由下往上,尽情向天空释放。
现在轮到云层被切割了。
还击,却正是町想见的。
只见她高举只手,龙顿时幻化为枪的形态,笔直地指向地面。
“我当然知道火会被她吸收,不然放出来就没有意义了。
‘雅儿’的吐息中我混杂了兽神的破坏之力。
如果她真的可以将一切性质生物化并吸收,那么现在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可不是我了。”
兽神的破坏之力,传说中根源上的直死,发动起来连自己都毁灭的那个力量吗?
如此看来,被这群漫天的光束限制起来的确实不止我们了。
从高空上看,无垠的海确实也被那无差别攻击的火焰切割得稀碎,大地一览无余。
而当确认好目标之时,黄金之枪立马如离弦的箭般席卷着狂风朝地面轰去。
意识到情况的不妙,莎丽亚当即操控好全部的血,试图挡下这堪比核弹的一击。
海水迎面而上,却连坠落的枪头都接触不到,就已被炙热的风墙蒸发。
风本来也是可以被血海给吞食的,但不管吞多少,对方都可以随着提速源源不断地增加。
最终海的屏障被彻底突破,“核弹”于地底爆发。
刺耳的轰鸣声如天地的哀鸣震得整个空间巍巍发颤。
尘埃散尽后,血之海被整个蒸发的一干二净。
而破裂的大陆上,人鱼的胸口被黄金之枪斜插在地,脸上写满了惊恐。
她确实也该惊恐,因为不管怎么努力,滴落在枪身上的自己体内的血始终沾染不上。
——不行啊,血快流完了,再不吃掉它的话,自己会死的!
抬头的刹那,町的脸正好出现在她慌乱的面前。
黄金眼肆无忌惮地掠取着所有的情报,那是属于“丹”所馈赠的,正牌的海神天赋。
审判完成之时,黄金之枪散为灵子,犯人被释放倒地。
町收回了解放中的圣印,眼神中写满了怜悯。
“苦命的人啊,作为实验品而生,被自己的生母视为道具。
在这不义的世界中,从未有人关心过你、在意过你。
若是就此死去,恐怕隔日就该被所有人忘记了吧。
所以选择权给你——被人遗忘,还是放弃尊严地活着,让那些小看你的人心生恐惧?
以女神之名义起誓,吾,町·克拉耶丝,在此赐予汝同光明为伍的权利。
你想要血吗?
那就抬起头,尽情地饮下它吧。
食吾肉饮吾血者,我在她里面,她也将在我里面。”
说完利刃从町的手掌心划过,血液如甘霖一般流淌在莎丽亚面前。
海之国的客人哪见过如此阵仗,当即懵住了在众人面前。
最后还是靠其“父亲”的提醒,才勉强理清了现状。
只见白银小心从空中降落,踉踉跄跄地说道。
“笨蛋,还不赶快谢她,你已经得救了。”
得救了——何时何地?从谁的手中?
叫人迷惑的事情无比繁多,但有一点当下就可确定。
即那位圣女的血,喝起来真的好暖和啊。
宛如阳光流入体内,又宛如烈火食道中焚烧。
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透过【贩血女】的天赋被吸收至灵魂。
霎时间那人所思所想,一切都是如此的透明。
无数种情感复杂地涌出,最终凝集为“归宿”二字。
打从母亲的子宫中离开,自己就从未如此有安全感过。
捧着那人的血,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町如揽着孩子一般将其抱入怀内。
“没事了,你再也不用强迫自己吃下去了。
有我在,你便不会是无价值的。”
说完场景开始崩溃,如同黄粱梦醒,恍惚间众人再次回到兽之国书房内。
面对眼前光速收场的闹剧,白银一时无话,只觉得自己的存在无比多余。
——町这家伙,已经成长到连莎丽亚都可以轻易驯服了吗?
不妙啊,相当的不妙。
不单是莱薇那边,现在连町这里都超出自己预计范围了。
灵之国的会面,必将掀起一阵新的腥风血雨。
想到这里,白银不由地担心起自己的第三位女儿来。
——市啊,你镇得住吗?
好在被担心的一方,远比老父亲想的要乐观。
海之国境内,隐蔽在深海的工坊里,海魔女的生产间里此时迎来了批贵客。
望着地上残缺的脐带与畸形的胎盘,领头的身穿白大褂、随手扎了个红褐色短马尾的女人不由地发出感叹。
“真了不起啊,律,背着我的这些年,你到底生了多少孩子啊。”
走至长廊的尽头之时,工坊主人如今的身姿无保留地映入众人眼暇。
那是已脱离人形的完全的生产机器了。
宛若高山般庞大的巨像全身插满了数米宽的粗管,膨胀皲裂的肌肤如被沥青浇淋过般粗糙且黑暗。
墨绿的血液如石油在其衰老的体内流动。
曾经海之国的人鱼姬,此时看上去竟像是怀着孕的高山族的泰坦一般。
为了生育,完全舍弃了身体的其它功能。
证据便是那松弛到马车都可自由出入的产道,及闪烁着荧光的子宫了。
暴君看罢少见地感到心痛。
“白银那家伙,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当然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你自己的请求——‘只要能生出理想中的孩子,怎样的代价都无所谓’之类的。
但真肯给人进行这种程度的改造,那家伙也是一如既往的无感情啊。
他到底怎么舍得的啊!
竟将曾以美貌艳绝天下的海之国三皇女,改成了此等臃肿丑陋的模样。
关键孩子还没生下来。
何苦呢,律。
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明明只需等到我重生,你想要怎样的小孩我都可以满足你。”
惋惜声真情实意,怎奈立马便遭到了主家的拒绝。
全身布满黑斑的女巨人缓慢睁开双眼,无力地瞟向身下渺小的人群,随后艰难地开口。
“你还想骗我吗?吾君啊。
若不是被你背叛在前,我怎舍得如此糟践自己身体。”
“背叛?”
一听这词暴君瞬间便起了兴致。
“这从何说起?我背叛你什么了?”
女巨人费力地眨了眨眼,随后疲倦地回道。
“背叛了什么?这话说的,你是真没把我放在过心上啊。
你还记得当初海之国第一次见面之时,许诺给我的誓言么?”
“当然记得,我说‘只要你保证自己的忠诚,我必将永恒的权力亲手奉上’对吧,有哪里没做到吗?”
“以前的你当然做到了,助我起兵,将王位从父兄手中夺了过来,还给了我决断公会事务的权限。
说实话,直到看清你真面目前,我一直对你无比的崇敬。
那不单是凡人对勇者的敬畏,更包含了我律·亚特兰娜个人对米拉·巴克霍隆的敬意。
您是我见过的最聪慧,同时也最具颠覆力的人。
纵使是神明,都未能让我如对你般信仰过。
我曾天真地痴信,只需尽心地侍奉于你,我自会迎来该有的福报。
结果却忘了对你这种人而言,我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失乐园计划’,皇敏已经告诉我了。
真好啊,琳她们,作为觉醒者,已被内定好成为下一代的神明。
至于我,却连是否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保护我的。
但假如没保护住,您会生出哪怕片刻的愧疚心吗?
没有的事的吧。
我懂的。
誓言对你这种人而言根本没有半点约束力,因为我深爱的,正是这样的你。
曾经的我迷信自己的美貌多少会让你有所迷恋。
结果却忘了所谓的温存,全是你单方面让我如此以为的。
所有的信心崩塌于知晓你真名的那一刻。
真是愚蠢的我啊。
自以为公会里没人比我更懂你,结果却连你真实姓名,都是最后才知晓的那个。
所谓的【权力】其实只是随手的施舍罢了。
至于能否【永恒】,你真的有放在过心上吗?
抱歉啊,确认了自己在你心中无关紧要的我,已经没勇气相信下去了。
所以容许我叛逆一回吧。
毕竟诚如您所言。
——人生在世,真正值得相信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
“这样啊,所以你才想生出‘丹’的肉体,借此获得在神话时代生存下去的资本。”
听完曾经的爱人的倾诉后,暴君脸上未起丁点变化,反比来时还要平静。
只见她从容地说道。
“很聪明哦,律,特别是‘你对我而言根本无关紧要’那里。
说实话就连我自己没怎么意识到这点,因为确实太无关紧要了吧。
你说的很对,我压根没在乎过一点你的想法。
所谓【权力】,真就是丢出去都懒得捡的施舍。
至于【永恒】,更谈不上什么关心了。
你哪怕死在我面前,恐怕我都不会流下一滴眼泪吧。
从这点看,你的背叛确实是明智之举。
可以,海神的事,我原谅你了。
本来我现身此处,就不是来惩罚你的。”
“并非惩罚我,那我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再见的价值吗?”
“有的哦,毕竟难得身体改造成这样,干脆借我用用多好。”
说完暴君使出空间的魔法,一枚闪耀着金光的蛋从虚无里落入她手中。
“帮我生几个孩子吧,律。
把‘丹’交给我吧。
与其惦记那丧失灵魂的海神空壳,我有更完美的孩子们可以赏赐给你。”
倚着海堑而坐的女巨人瞬间给听笑了。
“呵呵,原来如此啊。
亏我还觉得海神之流,你应该不感兴趣才对。
结果你是连丁点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许我给自己留啊。”
满腹的辛酸,听在暴君的耳中却只觉得吵闹。
“可以这么说吧,毕竟你的存在就是为我节省不必要的精力嘛,不管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而且白银编写的基因改造程序,我还挺感兴趣的。
所以抱歉,得要你让出身体的主权了。”
自说自话,毫无疑问地激起了当事者的不满。
巨像愤恨地站了起来,随之整个工坊不停晃动。
“我如果拒绝呢?!!!”
吼叫声徘徊于海底,霎时间,所有潜藏于缝隙间的生命尽从黑暗之中显露出来。
附近的海域全被同一种生物包围。
嗜血的人鱼姬,约数万只莎丽亚的复制体于工坊外龇牙磨爪,疯狂撞击着工坊内的结界。
数百年的生育,就只积累下这些东西了。
意料中的反抗,暴君连眼都没眨一下,只无奈地摊手道。
“那没办法,只能来强的了。”
说完回头一瞥。
“怎么办,市,你去还是我上?”
应暴君呼唤,兽族的少女缓慢于阴影中现身。
“我去吧,毕竟她们好歹也是父亲设计出来的生命,理当由我为其献上终结。”
说完结界破碎,海水如瀑布般涌入,挟杂着无数张满血盆大口,出生即觉醒为异端的人鱼们。
市只叹气一声,随后身体泛出荧光,无数道丝线开始由内向外如弦般颤动。
而后进行的,只是重复的杀戮罢了。
过程省略。
唯一可知晓的是,白光消失的刹那,绵延数千米的血肉全化作泡沫,最后消失于海中。
律的尸体沉入了海底,就是死亡的最后一秒,眼里仍未停消愤怒。
立于巨人的腹上,町只觉得乏味之至。
随后剖开了她的子宫,将尚未成型的海神之胚一饮而尽。
暴君则飘浮在巨人头部,望着身下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头莫名感慨。
“你干嘛连她也杀了啊,本来还想留她做‘天使’们的孵化皿的。”
对此无人道之发言,市不予置评,或许这正是她决定下杀手的原因。
不一会儿暴君自己也想通了。
“算了,反正替代品有的是,你开心就好。
所以,满足了吗?
神明的肉体,吃起来总比龙有营养吧。
如此你也该有底气面对自己的小情人们了。”
听出暴君的戏谑,市略感好笑地摇了摇头。
“我从未害怕过与她们见面,不管她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跟只爱自己的你不同,我对她们的信任,甚至远超过信我自己。”
“不自信,所以才力求尽善尽美?确实挺符合你性格的。
但是过分地折腾自己,小心物极必反哦。”
“这点就不劳烦你费心了,你只需尽可能凑齐进化的养料就行。
等我灵魂成长至极致,即是汝霸占至理的时刻。”
“嗯,我等待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