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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阳小姐演完那出戏的第二天,周日上午九点零五分,无事可做的我颓废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心累地仰面躺在床上。
啊……我从未如今早这样希望能尽快去公司上班。
我深陷后悔:如果我昨晚找借口拒绝帮忙就好了。
也就不必得知那种令人不快的情感故事了——特别是我还扮演了其中的某个角色。
我出生至今,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给予对方沉重心灵打击的恶行。
在这件事上,我虽无意但多少也要负一些责任。
“唉……”我把一张名片举到面前,凝视着上面的手机号码发愁:我到底要不要打过去?
这张名片是我早晨换洗衣物之前,从外套口袋里搜出来的。
是谁的呢?是昨晚那位调酒师姐姐的。
我也是看到名片后才回想起:昨晚阳小姐在揽着我的肩离开酒吧前去了一趟洗手间,调酒师姐姐趁这个空当无言地把一张小卡片按在吧台上移到我面前后就走开了,当时思绪混乱的我不解其意,但还是拿过卡片,随手揣进外套口袋,一出酒吧就忘到脑后了。
她把自己的名片给我,自然是希望我会按上面的手机号打过去,可这又是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想来一场前任与“现任”的友好交流吧?
不管怎么说,我被她盯上了这点是没跑了,唉唉……
我可不想掺和进别人的情感纠纷啊。
想到这里我就糟心:阳小姐怎么可以无情到这种程度?她还是人吗?
昨天晚上的事,对她而言恐怕就跟拂去粘在身上的一片羽毛般,连成为回忆的价值都没有。
而对另一个人而言,则会是难以抹消的记忆——负面意义的。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
即便只是出于为了让自己感到心安的伪善也好。
我拿起手机,鼓起勇气拨打了名片上的手机号码。
一打过去就接通了。
“喂,你好,请问是——”我看着名片,问,“夜小姐吗?”
“是的,请问您是——?”
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很友善,可惜等我自报家门后就会变了吧。
“我是那个……就是昨天晚上那个……”想到昨晚的事,我大脑忽的短路,找不出恰当的名词,“……人。”
“啊、您是张大姐吗?”
张大姐是哪位啊?!
“……我的声音听上去有那么老吗?”我才刚满二十三岁啊。
“没有没有,不好意思,那您是——?”
“我是那个、那个……你的情敌。”
哦豁?这是生怕激怒不了对方吗?自称情敌也太嚣张了罢。
难道不该是“昨晚和阳小姐一起去酒吧的人”或是“昨晚被你给了名片的人”吗?
人为什么总是在不恰当的话语出口之后,才想到更加妥帖的说法。
“啊……谢谢你打过来。”
“嗯、嗯,其实我也不是你的情敌。”我立马就推翻了前言。
哎呀……我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吗?
“哦……那你到底是——?”
这样都不恼火,夜小姐脾气真好。
我理了理气,郑重地说:“你叫我‘小希’吧,希望的希,我打电话来是想和你解释一些事。”
“小希……那是什么事呢?”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和阳小姐没有半毛钱恋爱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阳……那昨晚为什么——?”
“昨晚是我为了还她的人情,才同意陪她去酒吧演戏。”
“演戏……是希望我死心吗?”
“对,现在我和她两清了。你听我说,她——”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为夜小姐细数了某个住在我楼上的情感骗子的恶劣行径。
“……总而言之,她就是一个人渣,你在她身上浪费感情太不值得了。”
听我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后,夜小姐“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她是不相信我吗?唉……
我不出声地等她下文。
我们彼此沉默许久后,她轻声说:“我也知道阳是个很差劲的人,但我还是喜欢她。”
啊?
啊。
啊……
人的感情实在是奇怪的东西。
这种明知会受伤却依然不肯回头的心情,我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那夜小姐给我名片是为了——?”
“是为了恐吓,想不到你还真敢打过来。”
“……”
“开玩笑的,”夜小姐在电话中淡淡笑了一声,“我本来是想,可能的话就提醒你别被阳骗了。”
也就是想给我过来人的忠告。
夜小姐继续说:“但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我们都很清楚阳是什么样的人嘛。”
“唉……”
到头来,我又自以为是地做了一件没意义的事情。
“谢谢你的好意。”她向我道谢——尽管我没有实质性地帮上她什么忙。
“没什么好谢我的啦……”我有些许沮丧。
“怎么会,你也是好心才来和我说的吧,托你的福,我现在能看开一点了。”
“嗯……那就好。”
“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陪我聊一聊吗?”
“不介意,反正我现在也很闲。”
“嗯——我有时候会想,”夜小姐的语气轻松起来,“阳在不渣的时候还是很好的人。”
哦~传说中的情人滤镜吗?我懂我懂。
可滤镜用在阳小姐身上也改善不了什么吧。
我问:“她有不渣的时候吗?”
“没有,但她有看上去不渣的时候。”
可以想象。
“也就是说,伪装成精美糖果的苦药——这种感觉吗?”
“嗯,相当准确。”
“那,夜小姐喜欢阳小姐哪一点呢?”
我很好奇,究竟是哪一点能让她接受阳小姐那劣迹斑斑的为人。
话说阳小姐本人知道夜小姐心里明白她是人渣这点吗?
感觉即使知道,阳小姐也不会在乎。
“猜一下?”
“脸?”
“果然会猜是脸吗?大家一般都会这么认为,毕竟阳确实长得太好看了。”
“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其他优点吗……”
硬要说的话,阳小姐只在卸下伪装之前会有很多“优点”。
为什么她会是这种性格呢?完全有能力当一个更好的人,却丝毫没有这么做的意愿。
“要说一点不看脸那肯定是假的,”夜小姐率直地坦白,“但我喜欢她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那还有——?”
“她的全部我都喜欢。”
“包括渣的部分?”
“抱歉,是我夸大其辞了,”夜小姐极速收回泼出去的水,“这部分不喜欢,但可以接受。”
还好,明辨是非的能力还在,差点以为夜小姐病入膏肓了。
“可她除了脸和渣还剩下什么吗?”
“嗯——这么说有点刻薄了,阳只要改掉糟糕的性格,剩下的全是优点。”
我表示怀疑:“那些不都是她装出来的吗?”
“啊……你是这么看待阳的,也许吧,但我还对她有一点期望……”夜小姐苦笑一声,“也可以说是幻想吧。”
我试着打消她的期望:“可你们都已经分手了,光有期望也没有意义吧。”
“嗯?什么分手?我和阳还在交往。”
“哎?但我听她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都分手了哪还需要你们来酒吧演戏。”
“因为她说分手后你一直去烦她。”
“……”
“而且她昨晚不是才故意当着你的面对我说‘我永远只喜欢你一个人’吗?”
“是……”低声。
“她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吗?”
“说过……”微声。
“但她和我说,她不记得有没有对你说过同样的话了。”
“……”哑然。
“夜小姐真的还是赶快远离这种渣得要命的女人吧?”
“……”
我听见手机那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要抛弃幻想了吗?
“我是想改变她,才一直不肯分手。”
想不到她还有另一个更为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夜小姐并非是第一个。
大学时代的直小姐出于好意曾想过同样的事,历时两年最后也只总结成了那句“阳就是个内心腐坏到无可救药的人渣”。
我还记得直小姐对我这么说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所以我劝道:“阳小姐的大学室友已经努力过了,不可能的,还是放弃吧?”
并非所有故事都能有合人心意的结局,现实中更是如此。
合理推测,阳小姐目前在交往的女朋友绝对不止一个。
夜小姐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但仍然执迷不悟。
“谢谢你的建议,但我会再试试看的。”
“唉……”
上午九点半,劝阻无果。
人的感情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