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许两人逃离现场后,都默契的对刚才发生的事不予置评,转而开始谈论之后的事。
“淼淼,那个,虽然你是接受了啦,但是……许奶奶会不会同意我帮她呢?”许如清眉头紧锁,很是担心的样子。
江淼沉思片刻,她想起自从许如清亲了她过后,她在许若云那儿的评价就急转直下,有些为难地开口,“我也不清楚……”
许如清眉头皱的更紧了,“那咋办?要不……你帮我说说话?”
江淼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我就说我是个小废物,需要你的帮忙——当然,我确实也是废物。”
许如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安慰道,“这没什么啦,成绩起起伏伏很正常。往好了想,我们文理都考的还不错不是嘛?以后说不定有两种选择哦?”
江淼一愣,“确实诶……”但很快她又摆摆手,“嘛,我还是选文科啦,不想动脑子。”
许如清微微笑了笑,“也是。”
两人继续闲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走到江淼家楼下了。
许如清望着那印刻着时光纹路的冬青老树,和那些在墙角挣扎着的杂草红花,顿时觉得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花台已经破败不堪,里面窸窸窣窣地响动着;盘根错节的虬枝在泥土里交错出一种窒息感。
“就是这里啦。清清,你应该记得来时的路吧?”
许如清观察着四周,“记得哦。这里,很有特点呢。”
江淼笑了笑,“你是想说破旧压抑吧?”
许如清耸耸肩,不置可否。
江淼看了看夜空,晚星寥落,夜光惨淡,她忽然想起过去。
“以前我和奶奶还有蓝姨一起的时候,蓝姨还夸过这里很美呢。”
许如清弯起眉眼,“也许……美的是人吧。”
江淼笑而不答。
许如清见状,准备告辞,“好啦淼淼,我认识路了,明早我就在等你哦?你记得准时下来,我就回去咯?”
“诶?来都来了,不上去坐坐再走吗?”
“啊?这……没必要吧?”
江淼已经拉着她往家带了,“你说过你今晚家里没人的吧?那来坐坐也没关系吧?”
许如清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拉着上了楼梯。
“别别别,当面跟许奶奶说,我有点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奶奶应该还是很喜欢你的,而且有我在嘛。”
“诶?为什么要用应该……”
正说着,两人已经来到门前。江淼没有理会许如清的哭喊,打开门进去,喊了一声,“奶奶,我回来啦!”并在玄关摸索起来,发现备用的鞋只有一双——已经被蓝心征用了。
“清清,你等会儿,我去屋里找找鞋套。”
许如清被动的站在了门外。
屋内,许若云缓缓从卧室踱步出来,看得出来步伐依旧很艰难,她垂着头揉着眼睛,“淼淼回来啦,奶奶已经好很多了,明天可以起床做饭了,你不用再给我带啦,好好睡懒觉吧。”
江淼本已经快要走到许若云面前,但她的脚步突然止住了。
“奶奶……那个,我刚想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清清给你带早餐……”
话音刚落,许若云睁开酸痛的眸子,看到门外站着的年轻的少女。
江淼的话语随之钻进她的双耳,她渐渐明白了情况,这一瞬间,她百感交集。
原本充盈着温柔的面容骤然冷了下来,许若云淡淡地开口,“许如清啊……先进来坐吧。”
门外的许如清倏地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身体竟然颤了颤,江淼也感受到许若云身上散发的低气压,快速拿来鞋套给许如清套上,后者步伐僵硬,走进了门。
不一会儿,江淼和许如清一起坐在沙发上,满脸忐忑。许若云搬了个较高的椅子,和她们对坐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俩,在那极冷的目光下,两人竟是不敢先说话。
许若云看看江淼,又看看许如清,最后再看回江淼,叹了口气。
“阿……淼淼,说说怎么回事吧。”
江淼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眸,“奶奶,那个,清清每天也要在那里吃早餐,她说她反正习惯了早起,可以帮——”
“她说帮忙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许若云忽地正了正身子,语气严厉,打断了她,“阿——淼淼,你是怎么了?嗯?这么自然地接受陌生人的帮助?还是说……你把她当什么?”
许若云的突然发作把许如清吓了一大跳,她感受到许若云倾注的明显的敌意,心里又怕又难过。
为什么……许奶奶忽然对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许如清仍然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时,许若云说她不是“外人”,那个时候,她因为这个开心了很久。
但现在许若云把她打成“陌生人”,如此的果断,如此的坚决。
许如清心下难过不已,而江淼亦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许若云会这么愤怒,如果只是因为她自己太没用了,让别人帮忙,许若云应该不会如此生气吧……
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原因呢?
来不及细想,江淼怯生生地开口,“奶奶……我把清清当好朋友呀……而且,其实不是清清要求帮忙的……是我觉得我起不来,求她帮我的……”
许若云说完那句话后,看到两个小女孩的反应,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听完江淼的回答后,稍微缓了缓情绪,她看着许如清,眉眼依旧淡如清水,“清清,孙女不懂事,让你费心了。你不必再帮她,以后我家的事我们会处理好,就不麻烦你了。”
这话说的漂亮,看似亲切周到,但一句“我家的”却把许如清牢牢的排除在外。
许如清自然知晓许若云的话外之音,她内心感到悲伤,却也疑惑。
以她看许若云书那么多年对许若云的理解,许若云是真正的人杰。她见过许多人与风景,参透过许多的道与理,那种洗尽铅华的云淡风轻,才是她应有的姿态,永远闲适、体面。唯一能牵动她情绪的……应该只有她的孙女。
也就是江淼。
许如清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和江淼之间的某些事让她如此愤怒……
想到这儿,在欲哭无泪的无奈下,许如清那永不服输的魄力让她决心要再放手一搏。
“许老师,您说错了。请允许我斗胆说一句——我帮的不是江淼,而是您啊!真正需要帮助的,是您,不是吗?撇开江淼的因素,我不过是想为了我的偶像,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也许您不知道,不,您一定不知道吧。您对我有多么深刻的影响,在我家庭变故、生活遭遇挫折的时候,是您的文字,温顺如玉、亲切隽永,是它们帮助了我。我发自肺腑尊敬您,所以当我可以去回报您的时候,我感到由衷的喜悦与自豪。现在……您既生活不便,还请让渺小的我能为您燃一分光,如能帮到您,我将不胜荣幸。虽然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拜托了,给我这个机会吧!”
许如清这番话,说的真挚炽烈,说的衷心而诚恳。完全是以一个面对偶像的激动忐忑又卑微的读者视角说出口,语气之崇敬,让听者落泪闻者感伤。
少女微微弯下腰,许若云的心跳伴随着那腰身的弧度跳动着,愈演愈烈。
她能那么清晰的看见女孩的真心。
烛火摇曳,微风送来远方的憧憬。灯影昏黄,折射出许如清微微颤动的身体。
是啊……许如清不过,是个普通的、喜欢她文字的女孩子罢了。
那些话语让许若云感动不已,她不禁鼻尖酸涩,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许若云缓缓闭上双眸,“清清,谢谢你的喜欢,我很感动。”
许如清双眸闪着水光,期待地看着她,“那……”
许若云又慢慢地睁开眼,再看了一眼江淼,后者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沉沉叹了口气,“真是麻烦你了,清清。”
许如清面露喜色,如释重负地拍了拍心口,“谢谢许奶奶,嘻嘻,不麻烦不麻烦!”
许若云神色恍惚,她是受帮助的一方,她配得到女孩的谢意吗?
这一刹那,她想了许多。许若云心中有太多话想对许如清说,她想告诉她,她不必如此看低自己,她也想说出自己搁置许久的话,让她不要对江淼有更多的想法……让她不要再越界……让她自重……
可惜晚风太冷,可惜烛火太暗,可惜她太累了。
许若云终是不言。
站在门口,江淼诚挚地再次道谢,“清清,你对我这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真该以身相许的。”
许如清淡淡一笑,“淼淼,你言重了。”
江淼抱了她一下,“你又无私,又善良美丽温柔体贴……清清,你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了。”
许如清有些刻意地挣开怀抱,低声说着,“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那淼淼,我先走啦,明天见。”
江淼笑着点点头,“你就是很好啦!明天见!”
许如清几乎是逃离般离开了江淼的家。
归家途中,天空下起了讨厌的朦胧细雨。许如清的耳畔始终响彻着江淼最后的话语,她的心里泛起苦涩与难安。
她真的无私吗?
她说出那番感天动地的话,到底有几分出于真心啊?
诚然,她尊敬许若云,她崇拜她,她也想帮她。但是……占据了她整个心灵的,让她如此决绝说出那些话的,却是江淼啊。
她想毫无保留地帮助她,爱她,给予她一切她所有的东西。
雨点,从细细的针,逐渐成长为粗壮的豆,无情地打在许如清单薄的身形上。天空阴沉地嘶吼起来,惨厉的风呜呜叫着,悲鸣着名为痛苦的歌。
许如清憎恨雨。
雨让她想起那个夜晚,那些不好的回忆。
但今天,这场萦绕着悲戚的雨却没能让她坠入那凄厉的过去中。
因为她已经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新的深潭。
那名为“爱”的永恒的深潭。
雨越来越大了。
许若云家中。
江淼正为许若云按摩着双腿,虽然许若云逞强说没事,但那里显然依旧疼痛难忍。
“奶奶,我都说过啦,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就让我们一起帮你吧?”
许若云听着那句“我们”,心生异样。
“阿水,许如清这个人……对每个朋友都那么好吗?”
江淼一愣,“是吧……?清清朋友很多的,虽然最近好像只和我一起了……而且她不是说了嘛,她想帮你,出于崇敬,我的因素无足轻重啦。”
许若云勉强牵起一个笑,的确,女孩对她的崇拜让她很是感动,但在细想过后,许若云觉得,这依然和江淼关系密切。
许若云知道,有些东西渐渐变得无法改变了。
“阿水,许如清对你那么好,你要好好谢谢人家,这是自然。但你也要记住,你们是朋友,不可以……你明白我意思的。”
江淼想起夜晚她和许如清的对白,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一层浓厚的迷雾,笼罩了她简单而纯真的心灵。
这其中的纠缠与选择对她来说真的很难,真的很复杂,她试图去弄清,她也害怕去弄清。
她想让奶奶放心,她也想让许如清安心……
江淼有些迷茫了。
她犹豫着,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许若云眉头不再舒展,她凝视着她的女孩,久久难以移开目光。
她怕她如果不看着她,她就要像奔腾的大海一样,瞬息间涌向未知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