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同光

作者:bhh0
更新时间:2022-10-05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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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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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八点,教室。

  江淼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地听着课,许如清见她一直情绪低落,眼睛干涩又黑眼圈极重,结合江淼的短信,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江淼整个人不在状态,像是在梦游一般,进到另一个虚幻飘渺的世界,对真正的现实麻木而迟钝。许如清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被迫置身事外干着急。

  昨晚的夜虽然没有下雨,但清晨的空气中却处处飘散着潮湿沉闷的尘土气息,浓稠的像是江淼凝固的忧思。

  目睹了江淼的情况,许如清才知道,原来,在真正的恐惧与无助面前,人是不需要抚慰的——因为她们甚至没有接受帮助的气力。


  市人民医院,乳腺外科。

  外科医生还没正式上班,走廊上却已堆满疲惫落寞的影子。有的嘈杂不安,发泄着焦躁;有的惶惶自喘,弥散出惊恐。

  名为压抑的怪物吞噬着人们的悲剧,在阴影中快速成长,最终笼罩住人群。

  蓝心陪着许若云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空气是森寒的,透着金属质感。

  许若云眼角堆满分泌物,眼袋极重,面色蜡黄,相当丑陋不堪。她此刻蜷缩着身体,轻微地发着抖,蓝心坐在她身旁,心神不宁。


  时间稍稍前移,凌晨五点。

  厚重深沉的夜包裹着寂静的人间,冰冷刺骨的夜风翻卷着夜的呼吸,象征着“恶”的梦魇渐渐苏醒。

  许若云觉得自己好像处在横跨古今的刑场:她的身体被注射进了什么东西,且即将面临五马分尸的酷刑。

  她的体内有什么液体在涌动、在膨胀,让她的身体变得脆弱易伤,仿佛吹口气也会让她如刀割一般剧痛。

  肿胀、肿胀……她的躯干如同巨人观一般夸张的胀起来,还流出令人反胃的黄水。

  但刑罚还没有结束,转眼间,她的四肢和头颅被五匹马车牢牢锁住,马儿原地踏着铁蹄,跃跃欲试……

  很快,撕裂般的拉拽感袭卷过她的胸膛,竟是直接让她疼的醒了过来。

  “啊……”许若云忍不住呻吟出声,她的乳|房时而胀痛,时而牵拉一般的撕裂……让她快要扛不住了。

  不绝于耳的喘声惊醒了蓝心,她提了提神,辨清声音的来源后,她猛地翻身下床,冲到许若云的卧室,打开灯惊慌地呼唤着,“怎么了怎么了?许老师,是痛的受不了吗?”

  许若云努力睁着眼s浮满的双眸,气若游丝,“嗯……”

  蓝心见她衣冠不整,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彻底解开许若云的贴身内衣后,她凑过去仔细观察。

  原来许若云所谓的“有些硬块”竟然已经到了极度浮肿的地步,硬邦邦的,如顽石一般;乳|头周遭也泛起橘色斑点,令人感到恶寒,四周还缓缓溢出莫名的液体……

  许若云的病症,显然正以不正常的速度加剧着。

  “不是吧……已经这么严重了……许老师,你再坚持一下,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去看!”

  许若云有气无力地开口,“好……你……你小点声,把灯关了,现在还早,阿水还在睡觉……你……你也再去睡会儿吧……”

  蓝心满脸心疼,又气又急,许若云总是不知道爱惜身体,总是默默承受痛苦,总要等身体痛的实在受不了时才会说出来……她简直不理解许若云这病态般的忍耐力。

  她低语道,“我不睡了,我就在这儿陪你,你好好休息,别怕,别担心,什么都别想。慢慢等天亮。”说完,蓝心按下床头柜的灯光按钮,房间重回黑暗。

  可惜,迟了一步。

  向来睡眠安稳的江淼今夜睡得并不安宁,因为她知道,奶奶不会无缘无故答应去体检。

  如此,怀抱着忐忑与不安入睡的她,轻易地就被灯光和许若云的呻吟唤醒,女孩亦翻身下床,但她只觉得未知的恐惧像抓住她双脚的死神,让她举步维艰。

  终于,在灯刚好关掉时,她踏着无声的艰难步伐走了进来。

  蓝心和许若云都没有看到在门口孑孓独立的她,但她却听到了她们的谈论。

  难以名状的虚无感将她碾压,江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暂时被借去了一大半。

  那一大半的灵魂被无法抗拒的命运牢牢攥在手上,凶吉未卜。

  她没有哭,没有惊吓地大喊大叫,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瞬间,许若云成为了她所有思想的名字。

  当暗夜将她单薄的身形隐没——

  当空洞将她彩色的情绪剥夺——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似乎不曾活过。

 

  早九点。

  静谧狭小的诊断室。

  晨光依旧熹微,天色暗淡,愁云翻转,夜好像还未完全褪去,而与白亮的天光分庭抗礼。

  乳腺外科副主任医师戴上相关设备,神情凝重地检查着许若云的情况,沉声道,“痛了多久了?”

  许若云艰难地张了张嘴,“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记不得了……”

  医师神色微愠,“你连疼痛都感受不到?是很轻微还是说你没有在意?”

  “也许都有吧……那段时间我全身都在酸痛,我就没有怎么关注乳……乳|房这里的问题。”

  医师蹙着眉头,“怎么会全身都痛?有没有既往病史?你作息怎样的?做什么工作?”

  连珠炮般的问题打的许若云无力回答,站在一旁心急如焚的蓝心连忙帮她补充,快速说完后,医生的眉毛早已拧作一团,生硬而僵直。

  她叹了口气,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去做个乳腺检查吧……现在的情况,我不好说。实在痛的受不了可以先开点止痛药,坚持一下,等结果出来我们再制定详细方案。”

 

  教室。

  “江淼?”王琴站在讲台上,深情疑惑,“江淼?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她连着喊了好几声,江淼都只是低着头,像睡着了。

  许如清见状只得推搡着她,低声提醒道,“淼淼!王老师让你回答问题!”

  摇晃感让她从坠落中清醒,江淼浑浑噩噩地站起来,王琴有些担忧,江淼一般不会在她的课打瞌睡的。

  “江淼,请你说一下对于《雨巷》中“丁香”这个意象的见解。”

  江淼的脑海已经被许若云占满,再无思考空间。她下意识答道,“象征着忧愁吧,我觉得。”

  王琴微微点点头,“很好,还有什么看法吗?”

  江淼摇头沉默,王琴让她坐下了。很快,她的意识又开始了下坠。

 


  九点二十。

  许若云做完了乳腺检查,正在等待结果。此时持续了许久的疼痛像疯玩过后疲惫的顽童,终于稍作歇息。

  老人像闪烁在医院过道的微弱的灯光,白得那么模糊,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自己的存在。

  她倚在蓝心肩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心轻声问道,“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爱惜自己的身体?”

  许若云怔了怔,摇摇头。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去写作?”

  许若云忽然笑了,“总得找点事儿干吧?人总得给这个世界留下些存在过的证据。”

  “可是,你已经留的足够多了……历史会记住你,哪怕只是在某个渺小的角落。”

  许若云轻哼着,意味深长,“还不够。”

  蓝心露出痛苦的神色,“你知道吗?这十年来,你苍老的太快了……我还记得刚认识你,你半百之年时,那样风华正茂,那样光彩照人……”

  许若云轻笑,“都过去了。”

  蓝心认真地看着她,严肃地问着,“许老师,你究竟……还有什么未尽的理想?值得你这样不顾身体的去写作?”

  许若云依然笑眼弯弯,目光温柔地看着前方死寂的白墙。

  她的理想,可太多了。多到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她去诉说了。

  “哪有这么夸张,我只是像大多数老人一样,面对疼痛,选择了逃避,以不让家人担心的名义,做着更让她们担心的糊涂事罢了。”

  蓝心沉默。

  这糊涂的代价,也许会太沉重。


  大课间时分。

  教室喧闹,鼎沸人声却入不了江淼封闭的五感。她给自己筑起一堵高墙。

  一堵只能用温情缱绻的爱意慢慢渗透的高墙。

  许如清握着江淼冰凉的双手,亲密地低语着,“淼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好担心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陪你一起承担痛苦……”

  江淼的手指在被温暖包裹的舒适下动了动,她的意识好像在坠落时被人拉住了。

  她僵硬地扭头看着许如清,强颜笑了笑,“抱歉清清,让你担心了。是……奶奶的事,她身体抱恙,在做检查。”

  果然……

  除了她,没有什么能让江淼有如此失魂落魄的神色了。

  许如清想起昨天蓝心的话,无死角的恐怖将她淹没。她不敢再细想,只是徒劳地安慰着,“淼淼,许奶奶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太忧虑了。”

  江淼微微笑了笑,她仰头看着天花,朦胧的白光在昏暗的天色下闪耀,似乎让世界变得更暗了。


  早十点。

  “医生,您找我?”蓝心声音颤抖着,走进单独的房间。

  医生面无表情看着彩超结果,开口询问,“您和患者什么关系?”

  “朋友……”蓝心补充说道,“她除了一个未成年的孙女,没有其他亲属了。”

  医生看了看蓝心,“所以……是你来照顾她吗?”

  蓝心急忙点头,“是我。医生,结果怎么样?是有炎症吗?还是肿瘤?”

  医生快速打断了她,“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现在的结果,我们还不能完全确定……”

  可蓝心急得无法保持理智,“不能确定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特殊情况?疑难杂症?”

  医生捶了捶桌子,“你先冷静!既然患者身边只有你了,如果连你也如此慌张,她该怎么办?”

  蓝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扇了自己几巴掌,强迫自己坐下来,深呼吸一口气,“好,我冷静,我冷静……您继续说。”

  医生低低地叹了口气,等待蓝心炽热的眼神稍稍冷却,沉沉开口,“现在的情况,还得给肿块组织做一个穿刺检查才能确定。我们初步推测,当然,只是一种推测,最终结果不一定。有可能——是……那个方向。”

  蓝心本来还在疑惑,但医生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了。

  那种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绝望感,是只有一种东西能给予的。

  蓝心瘫倒在温暖的真皮靠背上,内心却如坠冰窖。


  “那位同学,现在还在上课,请你不要一直望向窗外!”数学老师压着火气,厉声提醒江淼。

  江淼依然偏着头,不答。

  许如清只得强行把她的头颅就转过来,面对着黑板。“淼淼……算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然而江淼又将头扭了回去,宛如窗外的风景有着无限的魔力。

  然而,窗外只有一个刚刚露出尖尖角的太阳。

 

  十点十分。

  蓝心控制好面部表情的表现力,尽量使线条柔和的同时眉眼间含带忧愁,她踏着还算沉稳的步伐回到许若云旁边坐下,老人漫不经心地询问,“怎么样?”

  蓝心小声嗔怪道,“得住院了!你呀,早点不说痛,非要拖到受不了了才来医院,现在好了,接下来一周得遭罪了。”

  许若云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轻笑道,“才一周呀?这可太好了。痛苦一周就可以好好回家了。”

  蓝心见她如此乐观,实在不忍诉诸真相。反正……穿刺检查结果得近一周才能出来,在此之前,积极点也好。

  她配合地佯怒,“你还笑!下次你可要引起重视了!行了,我去开药,你就在这儿等着。”

  许若云笑呵呵地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去。

  当那磕磕跘跘的踉跄背影消失的一瞬间,她收了笑意。

  已经,没有下次了。

  小蓝啊,医者不自医,你作为心理学专家,最终……也没能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啊。

  许若云拖拽着昏沉沉的身躯,向窗边走去。微弱的日光射入那片浓重凝厚的云,像是石沉大海,了无踪迹。但尽管如此,依然可见那被丛云包裹的挣扎的太阳。


  “淼淼,你看窗外看了很久了……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啊?”

  许如清努力地找着话题,试图让江淼不要将全部心思放在无谓的忧虑上。

  江淼手抵下颚,倚在窗边,目光像是涣散到远方。

  “太阳。”

 

  “走啦,你的病床安排好啦。”蓝心轻声唤道,许若云纹丝不动,眼神深邃,凝视着远方。

  ·蓝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阴影般的灰白。

  “快走啦,你在看什么啊?”

  许若云双眸闪过一抹赤色。

  “太阳。”

 

  萦绕着金光的烈阳浑身像在燃烧,密布着暗沉的愁云翻涌着巨浪惊涛,连绵千里的云钩挂在印刻中天的金丝上,王子在她的目光中迎接她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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