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对两人来说，注定都是不眠。

  许如清早早洗漱完躺在床上，产生了一种异样感，像是明天的太阳不会升起一般。

  她忽然想起自己自从和江淼熟悉过后，已经很久没有进行她的“自省”环节了——那个去分析自己是否活明白了的环节。

  她其实早该这样做了。

  但是，在以往的每个夜晚，无论她心情如何，在睡醒之后，她都能看见江淼。

  她们已经连续在一起很久了，正因为这个，她一直都没有选择去进行这个“自省”，一直都在拖延。

  因为她想，第二天一定还会发生新的故事。

  但现在，这个时机到了。明天，她将不再看到江淼。

  上次自省，是在初见许若云的那天晚上。就在这短短十几天，她对江淼的感情就已经从上次自省时的依赖与渴望进一步接触，到了现在的深爱与无法自拔。

  虽然都说恋爱是一场暴风雨，但未免席卷的太快了，也太深了。

  深到让她像变态一样发情，深到她说出那句“你是唯一”的话语，深到连她自己都不怀疑一下，为什么。

  许如清始终认为，自己喜欢江淼的原因是很清晰的，除了外貌之外，江淼身上那种对待亲近的人时所散发的温柔气质，她那面对情爱独特的思维逻辑，都是她所认为自己真正被吸引的点。

  可是，她不曾想过，仅仅这些，真的会让她今天如此兽｜性大发，会让她说出那句“我觉得自己只会爱你一个人”，这样绝对又有些幼稚的话吗？

  她好像一个蒙着面奔跑的行人，在到达最终的彼岸后，再回过头看，发现一片茫然。

  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快要爱得死去活来，而不记得这其中的过程了。

  她也不会去思考，除了那些明面暗面的点之外，她还有什么倾心江淼的理由。那些问题没有价值，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她独爱江淼这件事，都不会再改变。

  想到这儿，许如清真正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和江淼在一起。

  她想起母亲曾说的“六便士与月亮”，不知何时，江淼已经从弯弯月牙成长为圆满素魄，那样的耀眼明亮，如茫茫大雾中唯一的灯塔，指引出她的未来。

  不同于许若云，许如清一直是相信所谓爱情的，她相信海枯石烂，相信海誓山盟，也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唯一”。

  江淼，就是这个唯一。

  然而，确定了目标是一回事，如何去实现却是异常艰难。

  江淼对她的态度，可谓是真正的让她又爱又恨。

  许如清觉得，要分析江淼对她的感情，首先要分析江淼这个人本身的理想和思维方式。

  后者很简单，在大多数情况下，两人具有共性思维，包括那些涉及情爱的戏码。江淼能够准确地跟她一起讨论谁爱谁，理由是什么，爱的程度怎样，这一度让许如清觉得她是可以理解爱情的。

  不过，她们所讨论的情爱都只是副调，并不是主旋律，对爱情这个情感的刻画，也很平乏，普通。讨论形式则多为电影，没有小说中那种较为细致的描写。

  当然，那时候的许如清还没有确定自己对江淼的感情，也并没有想太多。

  后来她们讨论起友情来，江淼对于友情的理解和爱情如出一辙——双方都是为了某个目的，而作出相应的行动——两边一定会有利害关系。

  这个时候，许如清也并没有很在意，而且那是她们刚认识几天的事，江淼在她的心中，也只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朋友。

  再后来，许如清发现江淼在她的心中份量越来越重后，重新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她渐渐意识到这是个隐患，但由于自己的内心也还在模糊与迷茫当中，出于害羞和害怕种种复杂原因，她不敢认真和江淼深入讨论爱情。

  直到许如清在游乐园那天过后，说出了那句既代表了她的心思，又代表她的疑问的话之后，她才确定了江淼对于爱情理解和友情的差别——恋人之间可以相互亲吻和doi，仅此而已。

  许如清很不能理解她这一点，在她的眼中，即使不谈荷尔蒙的影响，朋友和恋人也有着极大的差别。

  比如，就算一个朋友和她关系密切，每天都在一起，她也不会对她有多余的想法。她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她，不会为了和她更加亲近而费尽心思，不会为了一点点跟她之间的小细节而欣喜若狂，更不会总是尝试着在她面前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而这些都是她对江淼的感觉，所以许如清觉得，她是爱她的，这个思维逻辑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

  她虽然不知道江淼是否在时刻想着她，江淼也不会为了她而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过江淼极其痴迷于和她互相调情，也很乐意普通的身体接触，言语中更是时时刻刻表现出喜欢，都不用提两人还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了。所以她总是认为，江淼是可以和她成为恋人的。

  她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是爱情才对。

  虽然，江淼总是在不经意间作出足以扰乱她心弦的动作，让她认为自己收到了暗示，想要进一步发展时，又被拒绝。

  但许如清觉得，江淼不过有些扭捏，不过是不敢违抗许若云罢了，只要再等等，时机成熟之后，她正面地表白，江淼就一定会正面地回复她。而她，只需要不断地增进感情，提高这个成功率就好了。

  这就是许如清本来的想法，在有隐患的情况下，她依然觉得前途光明。

  然而今晚的事，把一切都打乱了。

  江淼愿意和她接吻，这让许如清喜出望外，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已经很完美的，不管是气氛还是距离感。

  可是，都怪她太贪心了，渴求更多，才……导致现在的惨剧。

  虽然程度更严重了，但是结果却和平常一样，江淼拒绝了她试图doi的请求，又在一切结束后恢复为那个平时的模样，又开始用言语“勾引”她了。

  虽然这听起来确实有些“biao”，或者说……更难听的词汇，但是，许如清发现自己已经快要习惯了。

  究其原因……许如清认为江淼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她所做的任何事，只要不扯上许若云，都是具有实际效益的。

  江淼很喜欢和她互相调笑，喜欢身体接触，所以她就经常这样做了，不分场合、不考虑后果的做着。

  即使是在今天许如清差点强｜暴她之后，江淼判断出自己依然还喜欢那些，所以对许如清的态度一如往常。

  江淼说，毕竟两人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所以无所谓了。但是许如清甚至觉得，如果她成功了，只要她以后不再犯，江淼依然会和她像平常一样相处，依然会调情，依然会不分时机地“勾引”她。

  江淼并不是一个唯结果论者，她实际上是一个“唯未来论”者，只要她是她所选择的、她渴望的、对她有利的未来，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她都会毫无顾忌地前行。

  所以发生那件事后江淼的态度，其实更加佐证了她对许如清的感情，许如清应该就这方面开心才是。

  毕竟尽管许如清依然任重而道远，只要她愿意去磨，江淼也会愿意和她涩涩的，今天她顺从地接吻便是证据。

  但是，让许如清真正恐惧的是，自己对江淼来说……

  一点性吸引力都没有。

  这个结论，可以将一切的隐患与怪异点都给串起来，可以让所有她故意去忽视的小细节，一起汇聚为汪洋大海，将她浓郁的情感尽数冲散。

  她和江淼相处的太顺利了，理所当然地亲吻，拥抱，咬耳垂，暧昧，调情，互相喜欢……

  顺利的让许如清忘了，她和江淼，是两个女孩。

  是同性。

  她们之间要产生爱情，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水到渠成”就可以，也并不是所谓的“互相喜欢”便能够升华。

  许如清自己从未考虑过性取向的问题，她只是根据自己对江淼的感觉，下了定义她爱她。

  然而……

  江淼呢？

  江淼从未表现过她的性取向。

  而且不知为何，她和江淼谈天说地，聊过无数题材，却从来没有聊过同性恋爱。

  的确，江淼喜欢看美女，她喜欢和许如清身体接触，甚至还喜欢和她接吻，但是……

  以上种种都可以说是肉｜体本身的触感很舒适，女孩子的身体香香的，软软的，就算是直女也喜欢吧？

  但是doi不一样。无法产生性冲动时的接触，是痛苦而让人生厌的，在上的一方还好，但许如清表现出来的态势，明显江淼是在下的一方……

  许如清不禁开始怀疑，江淼不想和她doi，到底是出于许若云的关系，还是她本身很抗拒？

  怀疑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了。由此，江淼在许如清身上撕开了一条裂缝，从裂缝中，抖落出了更多不好的预兆……

  许如清知道，她是江淼第一个朋友，试想一下，当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中踽踽独行，忽然有一天，她的身边来了一个同行者，而那个人，正好让她有好感。那么她会怎么做？

  就算只是朋友，她也会将那个人拔高到普通朋友无法企及的层次吧。

  代入江淼后，许如清觉得自己害怕极了，万一……她对江淼来说，只是那个同行者，只是那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强烈的抗拒感好像自许如清的灵魂深处激烈地冲向她的大脑，警告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太过清醒的后果，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承受了。

  然而自省还在继续，许如清只得开启自我保护，自欺欺人地否定刚才的想法，重新站在江淼也爱她，只是碍于许若云，还没能彻底放开这个起点上。

  她今天临走时留下了那句话，“我们先暂时分开。”这意味着给彼此缓冲的时间。

  而江淼会在这段时间内，产生新的变化。

  因为许如清知道，江淼一定会将今天的事，告诉许若云。

  强｜暴未成年少女，这是个什么概念，会让许若云如何看待她，许如清心里有数。

  到那时江淼对她的态度，也许就不会再这么温柔了。

  毕竟，能改变江淼那独特秉性的，只有许若云。

  尽管她的选择会让她那本就希望渺茫的目标变得更加艰难，但是许如清依然选择了说出那句话。

  因为，江淼是她的底线，她无法原谅做出这些行为的自己，她要确保自己的清醒，确保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江淼，如此，才能让她那犯错的心灵有所安慰。

  许如清深陷这样混乱的思维中，颠颠倒倒，昏昏沉沉，每当她这样难过的时候，应该有江淼来帮助她才对。

  就像她刚认识江淼时，天空下起讨厌的雨，她在做噩梦时，想到了江淼。

  就像她和母亲第一次久别重逢，遇到那样的事后，在醉酒中，想到了江淼。

  就像她和父亲谈论那天，在意识的尽头，她依然，想的是江淼。

  ······

  江淼总是能准确的在她悲伤时出现，给予她慰藉，但这一次，她没办法再出现了。

  因为她就是她悲伤的原因。

  许若云家中。

  许如清走后，江淼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许久。

  她和许如清不一样，并不擅长自我反省，也很讨厌思考这些事，但现在，显然已经到了不能再逃避的时候。

  许如清今天明显地表现出她对她产生了性｜冲动。

  江淼的内心深处，正发生着灵魂撕裂般的战争。

  卑鄙的无耻小人在叫嚣，“性｜欲与爱是无关的！”

  “这只能说明许如清是个同性恋，不能说明她爱你！”

  “你别想那么多，就这样一如往常的生活就好！”

  同样的，也有另一个持相反态度的声音：

  “都这样了，你还不给她一个交代？”

  “你tm贱不贱啊？”

  “要不是你每次都给别人暗示，她会那样吗？”

  ······

  感叹号与问号互相争夺着江淼的心神，但无论哪边胜利，这些想法都产生自她本身。

  她已经意识到，真正犯贱的人是她，真正pua别人的人，也是她，逃避、怯懦的自己，让江淼心生厌恶。

  许如清毫无疑问，是爱她的，爱情的爱。

  许若云曾告诉过她，爱情和友情的实质一样，不同的是程度。

  而江淼根据自己的理解，有的爱，默默隐忍，为人付出；有的爱，高声呼喊，渴求认同；有的爱藏在不明说的暧昧中，有的爱体现在互相成就的竞争里……

  爱情的体现形式太多了，爱情的定义也因人而异，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爱情和友情的分界线，是不同的。江淼就在寻找自己的分界线。

  她在和许如清的讨论中，也表现出了这一点，她总是标榜自己并不理解爱情，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灵魂。

  她都这样的欺骗着。

  她总是告诉自己，别急，再等等，等她确认自己的情感，等再过几天这样的生活。

  但她真的分不清吗？

  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许如清是她第一个朋友，就算她是她孤独了十六年后遇到的唯一的光，但是，她对许如清的那些情感，也绝不只是朋友层次的。

  至少，不是普通定义下的朋友。

  所以啊，当她逃避这份情感的时候，答案早已藏在了她逃避的原因中。

  她不想将许如清定义为朋友，没有明确的理由，就是不想，就是不甘心。

  也不想定义为爱人，因为不敢承担责任。

  两相比较，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答案的话，已然昭昭。

  不敢承担责任的原因，江淼觉得是许若云。许若云说不能接吻，不能doi，不能越界，那些是要互相产生爱情的人才有的。

  可是……

  她和许如清之间如果他妈的就是爱情的话，这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如此简单的逻辑，竟然让江淼思考这么久，逃避这么久。只要她承认，自己爱许如清，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以许若云对她的包容，虽然责备肯定会有，但绝对会同意她们在一起。

  所以啊，她到底在为难什么？

  许如清对她来说，绝不只是朋友，她对许如清的那些感情，也早已升华。

  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是不想让许若云知道她爱上了同性，担心她，为她难过吗？

  肯定有这个原因，但是，不够。

  越简单的逻辑，要去扭转局面也就越难，因为问题出在自己的心里。

  江淼想起自己奋力抵抗许如清侵｜犯时身体的感觉，虽然不享受，但也并不反感。

  她如果真的厌恶，又怎会在结束之后像biao子一样，再次向许如清贴过去？

  她以为她抵抗的是侵｜犯，但实际上，她真正在抵触的，是自己对许如清的情感。

  可笑的“友情”，许若云的告诫，为了许若云不担心她的借口……这些都是她蹩脚的遮羞布罢了。

  她就是不愿意承认，承认自己爱上了别人。

  爱上了除了许若云之外的，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