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国师

作者:Freiheit12
更新时间:2022-10-18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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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眀宫偏殿,祝杉闭眼坐在首位,上半张脸覆着一张华美的银色面具,只露出毫无血色的唇和一小段优美的下颌。

偌大的室内只点了寥寥几根火烛,晦暗凝重。

下首一个俊美的青年带着几分怒意和疲惫望着她。

“双儿……”

“百里家主叫谁呢?”祝杉似笑非笑,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摇曳的烛火一照,面具上的纹路活了一般潺潺流淌。一瞬间,百里偃被那道从面具后射出的冷淡视线牢牢钉在座位上,只觉面前女子幽冷诡谲得不似凡人。

从她身上散出的渗骨寒意迫不及待地钻进四肢百骸,他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所有感官瞬间麻木,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祝杉看了他一会,才挪开了视线,收回了那股寒气,和善一笑:“开个玩笑,百里家主请回吧,本座的守明宫不过方寸之地,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百里偃没有理会她的嘲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为何要对方家出手?”

“百里家主这是在质问本座?”祝杉含笑道。

“当年的事情牵涉甚广,你接掌守明宫不过三年,根基未稳,此时向世家发难无异于蚍蜉撼树,若是一意孤行也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若不想被群起攻之就趁早收手,百里家还可保你一命!”

“当年的事情……当年什么事情?百里家主莫不是认错人了?”一声幽叹耳语般响起,祝杉唇角微勾,“师父说本座命犯孤星,父母兄弟早就死光了,可没荣幸有什么高门世家的亲朋故旧。”

“百里双!他们生你一场你就这样咒他们?忠孝二字你不认得吗?”百里偃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来,俊秀的眉目沉冷如冰,眼底藏着灼灼怒火,痛心地看着端坐首位的女子。

祝杉听了他的指责,依然一派温文尔雅的好风度,甚至还冲他一笑:“百里双?本座倒是听过这个人,若没记错的话,是百里家主的亲妹妹?而且……不幸早夭?百里家主思妹心切也是人之常情,一时出言不逊本座不跟你计较。”

“不幸”二字在她舌尖一滚,平白添了几分意味深长。

百里偃脸色一僵。

祝杉顿了顿,眸子状似不经意地一扫紧闭的殿门,接着说道:“虽然本座跟百里家主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百里家主若是执意用一个命短不详的亡魂名字称呼本座,就别怪本座做一些……不那么讨人喜欢的事情了。”

说话间,青白的指尖轻轻拂过案几,一层薄霜悄然铺开,月华似的流了一地,堪堪停在了百里偃脚边。祝杉托腮看着他,唇角衔了抹温柔的笑意,顺手凝了颗剔透的冰珠放在指尖来回把玩。

百里偃自然感觉得到那层晶莹的霜花并不像主人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而是压着一股磨牙吮血的锋利杀机,但他并不在意,甚至连地方都没有挪动分毫,只是望着祝杉道:“跟我回百里家一趟。”

祝杉叹了一口气,挥手驱散了薄霜,正襟危坐道:“百里家主这是何意?就算百里家觉得世家之首的位置坐得没趣,想要逼宫造反,也不能编出本座是你妹妹的瞎话来拉拢守明宫啊。本座忝为国师,忠君爱国的道理还是懂的。”

百里偃苦涩地看着她:“我不会认错自己的妹妹。我知你因当初的事对百里家和那些世家心存怨恨,否则也不会让屠宁灭了方家满门。可现在百里家做主的是我,跟我回家吧,我会倾尽全力护着你,定不会让当年的事情重演。”

祝杉有些不耐,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所幸初始并不剧烈,即使神色有异也被面具遮住了,但时间一长总会被看出不对劲。一时也顾不上涵养,直接开口送客:“本座说过了,本座姓祝名杉,是梁川人氏,跟你百里家没半分关系,言尽于此,百里家主慢走不送。”

百里偃上前一步,坚持道:“跟我回百里家一趟。”

祝杉耐心终于耗尽,扬声唤道:“阿宁!”

话音刚落,殿门被狠狠拍到一旁的墙壁上,杀意锋锐如刀,直直朝他涌来,百里偃猝不及防就被裹入其中,一时也沉了脸色,袖中青光乍现,化成一人高的法器将他罩在里面。

杀意汹涌如海,他自随浪而行。

祝杉冷眼看着,眸光捉摸不定。这些世家大族虽无人修行,但护身法器却是不少。

来人冷哼一声,漫天杀意凝成一线豁然劈下,赫赫如雷霆。

百里偃只感觉自己被一道凌厉的杀气锁定,吹毛断发的刀裹着雪茫清光狠狠劈下,护身法器在这道气势如虹的刀气下直接四溅裂开,电光火石间他只看得清刀下一线妖异红痕。

“阿宁。”祝杉在那把刀就要劈向百里偃眉间时终于开口。

刀势骤停,持刀的少女稳住身形。

百里偃有些狼狈地横移几步,怒视来人。

果然如传闻所言,国师养的一条好狗!

白发灰瞳,红衣烈烈。右手一柄修长华美的古刀,刀身一尺来长,刀刃那侧沁着妖异的血光——那是斩过万千亡魂方可炼就的凶戾。

屠宁踏着木屐,半湿的发散在身后,即使满殿晦暗,一身红衣仍灼灼如火灿烂耀眼。那双颜色浅淡的瞳孔漠然地盯着百里偃,刀尖直直指向他:“出去。”

百里偃已经从刚才的怒火中冷静下来,表情恢复了属于百里家主的波澜不惊,再看一眼敌意满满的屠宁,想着她是因为一心护着祝杉,倒也不生气了,只轻哼一声:“她倒是忠心。罢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百里偃的身影消失在殿门的刹那,祝杉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精力,再也撑不住笔直的坐姿,向前软倒在早已准备好的屠宁怀里,冷得打颤的齿间逸出一声细若游丝的痛吟。

屠宁在接住她的瞬间,发上就结满了细碎的冰碴,沉甸甸的冰棱赘得头皮一紧。

她早已把刀扔在一旁,小心地摘下那张碍事的面具,露出一张同方才离开的百里偃足有八分相像的脸。只不过不像百里偃那样一看就是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沉稳端凝,而是另一种细雕慢琢出的冰冷淡漠,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时刻透着一种要将人划伤的锋利,眼下因着寒毒发作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冰寒料峭。

屠宁双手熟练地扣上祝杉两侧脉门,精纯的妖力源源不断地往进送,安抚着她因痛苦虬结紧缩的筋脉。

祝杉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让她停下,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随她去吧。

她把下巴搁在屠宁肩上,努力放松早已不听使唤的身体,尽量心平气和地忽略着体内横冲直撞想要将她撕成无数片的疼痛。

她轻轻嗅了嗅缀满冰晶的白发,从冻得咯咯作响的齿间挤出一句话,试图转移注意力:“洗澡了?我闻不到你身上的血气了。”

寒毒每次发作,最先冻住的就是嗅觉,这话也就只能骗骗实心眼的小傻子了。

小傻子一板一眼地回答:“嗯,洗了。”

又没话了。

“那你现在好了?”明知她眼中血光一退人就没事了,方才对峙那一小会儿就足以确认她身上那股凶戾之气早就散去。可祝杉仍不死心,继续废话。

“嗯,好了。”

“……”

祝杉终于放弃了,低低叹口气,闭眼靠在她肩上,不声不响地等着这次疼过去。

屠宁却说话了:“为什么叹气?很疼吗?”说着,手下的动作更和缓了些,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的筋脉。

祝杉很想说你住手吧根本没用,我除了疼什么都感觉不到。但近在咫尺的那份近乎笨拙的专注还是让她那颗铁石浇铸的心难得一软,含糊地回道:“还行,我习惯了,没以前疼。”

屠宁却真信了,眼睛弯了弯,动作愈加小心。她眼睛大而微圆,眼尾微微上挑,却在眼角处翻转似的朝下晕出了一线窄窄红痕,雪色睫毛沿着那道红痕柔顺地垂下,乍一看去竟是副格外乖巧的模样。笑的时候时眼波柔柔荡开,好像把周遭所有光亮都吸了进去,亮得惊人。

祝杉身体僵着,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背后那丝无声的笑意,一时连委婉地让她歇会儿的心思也抛了。

罢了,她高兴就好。

祝杉忍下了心脏痉挛的疼痛,那种感觉就像用锤子敲开早已结冰的心脏,冰壳碎裂的同时把长在一起的肉也扯了一块下来,她有些疑心自己的心脉是不是已经断了。疼得狠了,眼前一片茫然的空白,下一刻,意识凭空塌陷,不断朝更深处更黑处坠落。仿佛已经过了几十万年,沧海桑田早已变了七八轮,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鼓膜隆隆作响的声音把她揪回了现世,垂眸时恍惚看见屠宁雪白的发上几朵血花缓缓绽放。

“阿宁,你背上流血了。”她动了动嘴唇,说出了这句话,可事实上她根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刚说完她就猛地意识到那不是屠宁的血,而是来自被她神思恍惚时咬破的下唇伤口。

屠宁却难得敏锐了一回,就着这个姿势没动,轻声道:“我闻到了,你要是疼的话就咬我好了,别咬自己。”

祝杉从头晕耳鸣的状态脱出,数着呼吸攒够了说话的力气,才若无其事地低声调笑道:“阿宁这么漂亮,我可舍不得。”

如她所料,屠宁没说话,也没发现她刚刚除了咬破嘴唇外的异常。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也让她也分不出精力去不动声色地应对,只能闭眼梳理着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谁知过了一会,屠宁又开口道:“我听见他叫你百里双。”

祝杉正鼓膜作痛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屠宁重复了一遍。

“他认错了。”祝杉尽可能简短道,“百里双是他孪生妹妹,出生没几天就被种下死咒埋在冰窟了,早死了。”

屠宁道:“你见过百里双?”

“见过,死得可惨了。”


百里偃刚走出殿门,带着面具的宫人就迎了上来,冲他恭敬地一礼:“百里家主这边请。”

百里偃打量了她一眼,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祝杉一上任国师就令全体守明宫宫人都戴上了面具,这么多宫人她能分清吗?万一有个刺客进来……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罢了,看样子短时间内她是不打算认自己这个哥哥了,他就算贵为百里家主也没有立场去管教国师宫中的侍从。算来也是当初百里家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她想必吃了不少苦,慢慢来就是了,不急这一时。

“我给国师带了些新药,对她身体有好处,你们记得提醒她用。”百里偃叮嘱道。

“是。”

还肯收他东西,总是有希望的。

百里偃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叹了口气,跟着宫人离开了。偌大的守明宫守卫森严,寂静无声,他走在苍翠的园林中,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祝杉的情景。

那日祭典,皇帝率百官登山祭天,新任国师着一身庄严厚重的礼服自山顶款款走下,露了上任以来的第一面。

她引着皇帝上前敬香,自己在祭坛侧站定,居高临下地扫视下方跪伏一地的群臣,似雪清寒似竹傲岸。眉目如画,每一分都点染得恰到好处,她含了三分笑意看来,却叫人惊骇得如白日见鬼一般。

所有人都齐齐望向前方的百里偃——二人面容竟有八分相像!

早已被遗忘在旧年的诅咒伸出无数条触手,迫不及待地缠了上来,在参与了当年的事情的人心中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最惊愕的当属百里偃,他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那人朝他浅浅一笑。那一刻,祭坛巨钟轰然作响,覆着面具的守明宫宫人合力敲响了青铜古钟,庄严肃穆的钟声远远传出几十里,天地山峦隐隐相和,一声一声,敲得他灵魂震颤不休。

这是我的妹妹。

他从未见过眼前人,可那种源自血脉的亲切熟稔已经让他认定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

乌云聚了又散,风卷起半空的魂旗,冥冥中似有神明叹息,二十多年前分开的双子被命运推搡着重新相遇。

祭典过后,国师回了守眀宫,接见完前来拜会的朝臣后,就此闭门不出。而他从母亲口中听到了那段旧闻的详细脉络,终于明白了那日人们眼中的忌惮恐慌。

刚满百日的婴孩,被种下死咒活埋入冰窟,本是断绝轮回万死无生的死局,为何那人会在二十多年后重返人间?

她是当年那个孩子吗?

她……还是人吗?

那具精致的皮囊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世家大族把祝杉入了上任国师青眼,随后被破例收为徒之前的人生调查了个底朝天,终于确定她只是长相肖似百里偃,实际上跟百里家没有半分关系,甚至连百里家的旁支都不是。便渐渐放松了对这位年纪轻轻运气极佳的国师的戒备,开始与之结交。毕竟国师在大凉地位超然,这样的人如能交好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新任百里家主百里偃三天两头就拎着大包小包拜访守明宫的举动还是让那些世家悬了颗心。

几月过去,国师毫无动静。

三年过去,守明宫仍然没有丝毫异动。

就在所有人都放下心的时候,方家被屠了满门,动手的正是国师身边那个白发灰瞳兽/性十足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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