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日后几多,都笑我,盖因黄泉碧落,魂梦无觅处,姻缘好似渠中水,佳人西行我向东。——云凌
清风扫过,卷走天边一片云,天空澄碧如洗,有飞鸟从间掠过,最后抖动着翅膀落在树下,可没站多少功夫,便听见树下丛林之中抖动,好似有什么野兽出没,惊得那飞鸟又展开翅膀飞了出去,急急落在另一棵稍远些的树梢上,黑豆般的眼睛发着光,带着好奇和警惕看向那片晃动的树丛。
而那里并没有钻出什么野兽,只见树丛摇晃,便从中钻出一个人来,那是个戴着一顶皮帽子的姑娘,年纪不大,长相清丽,可打扮却有些老成,沾着露水的衣衫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裤子被收到靴子里,手腕处的衣服被收紧,全身上下只漏出那一双手和一张脸,还有那修长的一截颈子,她的面色本就有些苍白,现下这样一身黑穿着,更显出白来,与此同时,也更显出她那双眼睛与头发的黝黑,那双嘴唇的红艳。
只见她气喘吁吁地从草丛堆里钻了出来,用手里头的杖子撞开挡路的杂草枯枝,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往左前方行去。
那脚步一出,踩在地上的枯叶和泥土细草之间就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池边俯首喝水的兽类纷纷抬头去瞧,旋即似是被惊到一般,立时做鸟兽散,不过数息,便立时没了身影,隐没在山林和湖上的晨雾之中,只余一只细幼的小鹿懵懂好奇看她。
唐锻瞧见那只小鹿先是笑了一笑,见它长得可爱,便从腰间摸出几枚路上摘的果子丢了过去,那鹿抬头瞧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又去嗅闻那果子,接着大口吃了下去。唐锻见状便又想上前几步,可那鹿还来不及反应,忽的从远处传来一声鹿鸣,小鹿耳朵一抖,最后看了一眼唐锻,便立时扭身往林子里去了。
见鹿跑了,唐锻又摇摇头叹了口气,似是觉得有些无奈,她也不再多管,只是行到林中山顶的无名湖旁俯身掬水洗了把脸,又觉得口渴,见那湖水甘甜,便捧起一些水饮尽,接着摘下腰间的水壶浸在水里,一边吹着风,一边等那水灌满。
水壶咕咚咕咚冒着泡,有风吹过来,唐锻眯起眼睛感受清风拂面的快意,山间林中的晨间气息总是那样惬意舒适,空气中夹杂着清新的水汽,还带有一丝微微的甜意,并着一股奇异芬芳的气味。
唐锻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精神大振,可旋即她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开眼看去,只见原先干净澄澈的水不知何时已然微微发红,湖面上原本将要消散的晨雾竟忽的猩红浓重起来,唐锻吓了一跳,叫了一声跌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紧接着,那湖中忽的发出一阵水声,唐锻睁大眼睛一瞧,只瞧见那将散未散的朦胧湖雾之中,竟显出一个朦胧且巨大的影子来,猩红的晨雾中还亮着两盏红艳艳的灯笼,那影子缓慢挪动着,似是想往岸边靠近。
这事来得突然,唐锻心中如何不会恐惧?她起身想要逃跑,可手和脚本就因为爬了这样长一段山路而有些酸软,现下因为恐惧更是绵软无力,整个人只觉得心砰砰乱跳,身子想动,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眼睛只是睁大,木然看向身前黑影,可脑子里却总想着已逝的师傅常同她讲的那些鬼怪故事。
——其中一条,就是说山顶心湖里许多年前曾死了一个男子,那男子相貌奇丑,年逾五十还未能有妻,于是心生怨怼,怨气冲天,自己去投湖,溺死在了湖中,从此便做了水鬼。若是有女人来了,便立时出现,拉到湖中溺死,好与他做一对恩恩爱爱的鬼夫妻,在阴间好有人同他作伴。
年幼时她少不经事,自是信了这种胡编乱造,一听就是骗小孩的故事,长大了却已明白,这是大人怕孩子夏日贪凉去下水嬉戏玩耍出事,所编造出的善意谎言,故而她现今二十有一,早已不将这故事放在心上,更因为这山顶心湖她已来了多次,从不曾出过事,日渐的便将这故事抛诸脑后。
可谁曾想,这故事竟也有成真的一天,她慌张至此,哪里还能分辨出这眼前硕大无朋的影子根本就不是人的影子。
唐锻只是身子向后,抖若筛糠,一屁股从石头上滑下来,跌倒在地,屁股都来不及喊疼,手背在身后,抓住什么东西就往前扔,石头树枝杂草,都从她手中飞出去,口中也喃喃道:“我长得丑,你可别瞧上我!”
她这话语调发抖,已然不成整句了。
她这样惊惶害怕,手臂也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去丢东西,可心中一慌,又害怕,将那眼睛闭上,这样一来,怎么能掷准?
以至于那些丢的东西,竟多是擦着那影子丢了过去,要么落在湖边,要么落进湖里,声音一下子炸开,紧接着又归于平静。
而这样大的声音,本应当激起一片飞鸟腾空,可不知为何,竟连一只飞鸟的声音都不见了。
唐锻不敢再看,身子只是下意识往后去退,侧过头想要躲开,紧接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自己身上,带着一股奇异芬芳的香气,又冰又凉的触感叫唐锻连最后叫出声都没有力气,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或许时间很长,又或许时间很短,唐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冰凉,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而身上似被重物压覆,她原本歪带在头上的帽子挡住了她的眼睛,她颤抖着手惊恐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漆漆湿漉漉的黑色发丝,自是不由得大叫一声,急忙将身上负压的重物推开了去。
那重物嘭一下摔在地上,叫她那头如长藻一般覆面的黑色湿发散落在一旁,露出一张年轻且漂亮的脸来。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女人,可那白衣大部分地方已然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已叫她的鲜血染红了。
唐锻只瞧了一眼,立时怔住,不知道是怎么了,那双眼睛好似黏在那女人的脸上一般,怎么样都挪不开眼睛了。
是真的,很好看,很漂亮的一张脸。
可那张脸苍白得可怕,现下失了血色,竟比原先就白的唐锻还要白上许多,唇也变白了,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唐锻盯着这人的脸半晌,好像想起什么一般,猛地起身前扑,伸手就去探那人的鼻息,又去把她脉搏,只觉得气息微弱,脉搏似断非断,显然已经是紧要关头。
而现下来不及多想,唐锻立时从怀中摸出几枚丹药来便送进这人口中。
那人现已昏迷,齿关松动,又兼之那丹药入口即化,生出效用,不过数息便缓了过来。
可她面色苍白,始终一副失了血色的模样,唐锻见状立时扫过这女子被水打湿后玲珑凹凸的曲线,径自转向她的腰腹,那片出血最是严重,几乎染红半副衣衫,那里有个窗口,直直贯入左腹,险些透背而出,就是这道伤口,险些夺了此人的性命。
那鲜血不只是因为方才唐锻的推搡,原先已经有些凝结,可现下又流出汨汨的鲜血来,那鲜血带着奇异芬芳的香气,不用多言,原先唐锻闻到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唐锻心中微微诧异,不由得好奇此人的身份来历,可她知晓这世间修仙为道者众多,此人血液散发香气,兴许是曾经服过什么灵丹妙药的缘故,思索到此,她也不以为奇,只是将伤口处的衣衫撕开一些,又急忙撒上药粉包扎。
动作之间那躺倒在地上的美丽女子却忽的发出一声轻吟,似是担心是敌人亦或是旁的什么对手,想要抬手反抗,可身子绵软,四肢因为失血而无力,只能轻轻颤抖着,像是冷极、痛极。
努力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瞧见半张侧脸,那人见她动作,扭转过脸来,凑近了些,伸手触她的额头,她蓦见一张秀丽的面庞,她生平见过许多比这女人更美的男女,可一瞧见女人脸上慌张担忧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她心中一震,却觉得她比世间其他人都要美上百倍。
唐锻见她睁眼瞧着自己,呆呆不语,不由担忧道:“你没事吗?”
她想回答,却只觉得眼皮千斤般重,又口渴难耐,喉咙嘶哑,神魂凌乱,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又看了一眼唐锻,就立时昏了过去,可面色却逐渐回转过来,不再显得那样苍白可恐了。
唐锻见她又昏了过去,急忙又从身上芥子里翻出一些裹伤的干净白布来,将她的伤处用白布紧紧裹了,便背起她来急忙下山,回那间小屋里去。
她是魔门之中一个小门小派下面的普通铁匠,她的养父兼师傅死后,便接了他的铁匠铺和手里头常客活计,平日里只是做些锻打修补的活计,若是偶得无事,便爬上山去玩耍,往常总会捡些野果山货等回来。
可不曾想,今日竟突发意外。
——捡了个漂亮受伤的大美人回了家。
而彼时被唐锻背回家的云凌还不知道,救她的人成了她一生的劫数。
她将会和她纠缠不已,至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