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啊啊啊!」
露提丝发出刺耳的尖叫,猛地从被窝中坐了起来。
「哈,哈,哈.....是,是梦啊...」
她发现自己仍是处于一个简陋的烂木头搭建的小屋之中,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并没有袭来。那只是一场单纯的梦而已。露提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上便沾满了汗水。只是梦见那副令她魂飞魄散的画面,她就已经像这样满头大汗了
因为自从那一天之后,露提丝就再也难以安稳入眠。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任谁看了那个被自己捡来的女孩竟然摇身一变,化为轻易就将多个人类残忍地杀害的怪物,坐在尸体与血池之中向自己伸出爪子,露出獠牙的画面后,恐怕都会每天晚上都被噩梦缠绕吧。
露提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她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时,早就跑出了距离据点很远,很远的距离,在一个陌生的山路上才停了下来。那不是经过大脑思考的行为,仅仅是出于求生本能的逃命罢了。再低头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裤子都因为极度恐惧下造成的失禁而湿透了。
接下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露提丝不是没有想过。但不管怎么想,未来都是那么的灰暗。
她不敢回去,也不敢将此事报告给组织上级。因为那个怪物女孩是她捡回来的,据点中的人被杀光屠尽一事的责任也会落到她的头上。到那时就已经不仅仅是会被当做奴隶卖掉那么简单,就算当场被杀那也是不足为奇的事情。就算她不说,那个据点中的事也迟早会因为无人传出定期联络而暴露。届时只要随便一查,自己的事依然会被差个清清楚楚。被组织盯上的事,露提丝明白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得了。
她也不敢回到王都去见自己的姐姐露休丝,露提丝知道事到如今自己闯下大祸,无法向姐姐说明情况与原委。一旦被姐姐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后,她也一定会失望至极。而姐姐又是王宫冒险团的冒险家,一旦此事被王国知晓,等待着自己的也只有法律的制裁。就算露提丝才不过十五岁,是个可以从宽处理的未成年人,但按照王国律法,也难免会落个被送去劳教一年的结果。对于过惯了放纵生活的露提丝来说,那绝对比死还要难受。
虽然不是她的本愿,但现在她只得当这个背叛者。无论是为了逃离那个怪物女孩,还是逃离奴隶商人们的追兵,她都只有为了明哲保身而私自潜逃这一种选择。
万般无奈之下,露提丝扛起行李,自己一个人独自开始了孤独的亡命之旅。开始只为能够活下去的旅程。
起初还有一些积蓄的她还是选择附近城镇的旅馆居住。但天生好吃懒做,又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她没过几天就将自己积蓄花的见了底。而现在,她只得吃着从餐厅其他人吃剩的残羹剩饭里偷来的馒头,住在荒郊野外的一个小破木屋之中。正想好好睡上一觉忘掉这些悲惨的境遇,却又在梦境中与那个害得她落魄至此恐怖的怪物重逢。更是令她痛苦不已。原本放荡不羁的不良少女,仅仅几天的时间内就流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她自己也是倍感唏嘘。
「唉,算了算了!不想这种不开心的事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还是早点睡吧...嗯...?」
露提丝正要重返被窝继续休息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上似乎滴下来什么液体的样子。她伸手一摸,右半边脸上有着一团湿乎乎,黏搭搭的东西。她试着闻闻,那东西还有着十分奇怪的味道。
「怎么回事?下雨了吗?」
这间破木屋的顶棚本就十分简陋再加上荒废已久,年久失修。根本无法用来遮风挡雨。如果真的天公不作美,露提丝也不得不连夜动身离开此地,去寻找新的落脚点。
她对自己的境遇感到不公,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愤愤不平。她不理解为何自己会如此坎坷,也不理解为何事事都无法顺心如意。想到这里,露提丝实在是无法忍耐。她愤怒地一拳砸在土地上,不住地抱怨
「靠!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啊...先是那个莫名能打的圣女,然后又是这个长得和人类一样的怪物...为什么我每次动手抓人,抓来的都是这么危险的家伙啊...就没有一个普通一点的猎物让我抓吗!现在又赶上下雨...真是...太倒霉了!我该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吧!!老天啊!你为什么如此对我....」
她咆哮的同时,也仰头看向了顶棚,然后,她怔住了
「...........」
刚才还在为赶上下雨而感到愤怒的她,现在反而开始产生了「如果真的是下雨该有多好啊」的想法。
只因那个害她不得不逃窜人间的罪魁祸首,此时正趴在顶棚之上,把一个小脑袋从木板的缝隙中伸进来,一行口水从她的嘴角处不断地流下,滴到小木屋之中。而看到露提丝的时候,她再次咧开嘴,发出令露提丝胆寒的笑声
「呜噶~~~」
♦
「.....」
「嘶嘶...咕噶?」
看到那个与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依然处于长着翅膀,尾巴和锐角,没有衣物的状态的女孩后,露提丝已经是全身僵硬,再也动弹不得。她万万没有想到率先找到自己的不是那些有智慧,有手段的奴隶商人,而是这个看似完全没有理智的怪物女孩。看到露提丝之后,女孩便打破木板,直接从上方落入屋中,并用自己的尾巴缠住了露提丝的手腕。现在露提丝已经是无处可逃了。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可以说是几乎放弃了希望,任由怪物女孩处置的状态。
然而怪物女孩并没有像露提丝想象中的那样直接将她撕碎。而是绕着她爬了几圈,时不时地用鼻子在自己的身上嗅了嗅。接着发出一声奇怪的吼叫。好像是在发出疑问。见露提丝没有做出反应,她更是直接把两只利爪搭在露提丝身上,并把整个身体凑了上去。
「咿!!你....你离我远点!」
以为女孩要吃掉自己的露提丝本能地做出了动作,一把将怪物女孩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而被推开的怪物女孩也并未开始暴走,袭击露提丝。反倒是更加疑惑地叫了声「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到她这样,原本还十分恐惧的露提丝则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凭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对这个还一脸无辜的女孩大声怒吼
「你,你还有脸这么看我!?都,都是你这怪物的不好!如果你不是怪物...如果你给我老实一点的话,现在我也许早就领到工钱,吃香喝辣去了!也不用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受这个罪了!你居然还有胆找我!?为什么啊!我哪里招惹你了啊!我奴隶商人的工作做得好好的,凭什么因为你就不得不变得这么被动!是,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这该死的怪物!」
露提丝撕心裂肺的怒斥并没能完全地传达给怪物女孩。她还听不懂露提丝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颇有灵性的她似乎明白露提丝现在对自己表达的感情是负面的,是充满敌意的。怪物女孩竟然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眼角中闪出点点泪花,用带着十分悲伤的语调低鸣起来
「咕,咕噶............」
「你,你还哭了!?喂喂喂!没搞错吧!我才是想哭的那个好吧!!你这怪物哭个屁啊!你这怪物把我害得这么惨,怎么好像搞得像是我不对一样啊!」
对着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怒吼,其实露提丝自己也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但看怪物的反应好像不仅没有敌意,反倒开始因自己的态度而伤心起来。虽不明白具体的道理,但这让露提丝多少更有了一些底气。她壮着胆拿起自己的行李,绕开怪物女孩,直接向门口跑去。走时对身后跪在地上的女孩留下了一句「不要再来找我了!」之后,她就离开了。
这次怪物女孩没有再追上去。她跪在地上,以没有被任何人听到的微弱声音哀伤地鸣叫着
「咕....呜......」
♦
为了甩开那个怪物,露提丝连续几天没有休息,日夜不分地全力逃命。眨眼间,她已经跑到了距离王都非常,非常远的地方。之后的日子里,那头怪物也没有再追上来。露提丝觉得应该已经甩掉她了,这件事至此就应该告一段落了。正好她也来到了有着一个规模不算小的镇子,她暂且就在那个镇子住了下来。
她想,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漂泊四海并不是长久之计。应该找个地方站稳脚跟,先在那里赚够经费,然后再做打算。如果奴隶商人们追来了就带着积蓄继续逃命。如果没有追来,就姑且把这里当做是根据地。日后如果有缘,在这里找个好男人,与他结婚安稳度日,等一切都过去,没人再记得起自己的时候再找机会回到王都去见自己的姐姐。一切就万事大吉了。打好了这样的如意算盘后,露提丝便更名改姓,乔装改扮。她取下了唇环,用最后一点点的积蓄购买了一套全新,而且与她往日的打扮完全不同的朴素,清纯的服饰,也将自己的头发彻底洗了个干净,去掉那些染上去黑色,恢复到了遗传自「姐姐」的最纯正的金色。那时的露提丝看上去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穿着得体,打扮简洁清爽。说话的态度也强行更改过来变得更加礼貌,慎重。其变化十分显著,如果不特地说明,真的很难将此时的她与以往那个打扮邋遢,花哨的她视为同一个人。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以全新的面貌,开展全新的生活。可惜,还是事与愿违。
上学只上了不到一年就擅自辍学,从小就混迹于市井之间的她根本没有任何文化或专业知识。她试着去纺织店,餐饮店打工。但因为什么都不会而且笨手笨脚而屡遭失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她就被开除了多达十次。只能靠着零零散散赚来的一点小钱勉强维持生计。而距离那件惨剧发生,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
....
某一个工作日的下午,结束了一天的打工后,露提丝低着头慢慢向自己居住的廉价宿舍走去。今天的工作不是很成功。店长说,如果明天自己还不能完成指定的营业额,那么自己就要准备和这份工作说再见了。到了此时,露提丝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无力,弱小。没有上过学的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能。早知如此,她宁愿不选择辍学,而是听从姐姐的话,老老实实地学习。那样的话,自己一定会过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但那也只是无意义的马后炮。露提丝只得哀叹一声,抒发自己的无奈
「....嗯?」
走着走着,她突然注意到了街上一根电线杆上张贴的告示。上面写着「寻人启事」四个字。再往下一看,不禁瞪大双眼
启事上张贴着自己的画像,下方写着「失踪者名为露提丝,十五岁,黑金色长发。于一个月前走失,至今未归家。如有看到此人者请立即向王都汇报,提供可靠消息者将重重有赏」这样的官文。而更下方,则是一行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的呐喊:
「露提丝!快点回家吧!姐姐想你,姐姐担心你!没有你的话,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失踪者之姐:露休丝」
「老,老姐...」
虽然只是一行书面文字,但不知怎的,露提丝仿佛可以从字里行间清楚地听到自己姐姐那悲痛的声音。
记得意外发生的三天之前的那个晚上,寄宿在自己家中的那个恐怖的圣女在临走时,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你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你的人,偶尔也做一些对得起她的事吧」
起初露提丝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她认为姐姐,还有这个圣女都不过是自己人生路上的工具而已。姐姐为自己提供住处和伙食就好,而这个圣女必要时把她骗出来,绑走卖掉就好。可事实上,她们两人却在露提丝的人生中扮演了完全不同的角色。
现在再想起来,露提丝不再觉得姐姐只是给自己提供一个「住的地方」的人。那里是她的归宿。是她的「家」。可她却是落个有家难回的窘迫处境。
那个圣女虽然可恨,但也是给尚且青涩,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好好上了一课。也代不善表达的姐姐表达了一些露休丝没能亲口对露提丝所说的话语。露提丝认为她既然愿意这么说,也是代表着她并没有把姐姐当成是外人,也明白姐姐的苦衷
外人都能体谅姐姐,可自己呢?
露提丝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懂事时开始,就是姐姐一把手将自己抚养到大。是姐姐教会自己说话,识字。是姐姐为了养活自己而拼命地打工,拼命地锻炼。对于这样的姐姐,自己又做了什么来回报她呢?
这是露提丝根本不敢去想的问题。因为一旦去想,她自己也会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无药可救的混蛋。想要跪在姐姐面前说声对不起。但这也已经是无法实现的奢求
「....可恶!」
已经被罪恶感与后悔所支配的露提丝扭开了头,装作没看到一样,只是怀揣着满腔的沉痛心情,远离了那张寻人启事。
由于启事上所画露提丝依旧是她原来还当不良少女时的放荡模样,因此并没有一个人能够分辨得出当时站在灯柱前的那个不起眼的村姑,其实就是那个苦寻不得的人。
除了一些对她比较熟悉的人之外....
♦
「哈....累死了...」
回到宿舍中后,露提丝懒散地将行李丢在床上。她现在只想快点休息,第二天是她能否保住这份工作的重要日子,她必须养精蓄锐才行。
「喂!我先睡了!有事也别叫我!」
她随口喊向同室的室友。室友是一名女性,通常都比露提丝要早些回来。但今晚,那名室友却没有回答露提丝的声音。
「嗯?我说!你在吗?在的话说句话啊!」
这是十分反常的现象。这个时间室友应该不会不在家,在家的话也不会不答复自己。但她的房间中却是空无一人。
「难道是上厕所了?」
露提丝带着疑问,走向厕所。打开了大门
「什......什么!?」
然而眼前的画面,却让她胆战心惊。
只见室友的双手,双脚都被粗粗的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嘴中被塞入一块布,眼睛也被黑色的布条紧紧地遮住。正被丢在角落之中发出「呜!呜!」的喊声。但由于嘴中被塞入异物,她求救的喊叫声终究是没能穿透墙壁。
而就在露提丝惊讶之际,身后「呼呼呼」地几声,也宣告着露提丝隐姓埋名的生活终是画上了句号。几个男人从床下,衣柜中迅速冲了出来,趁她不注意之时从后方架住了露提丝的胳膊,扼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其中一人在露提丝耳边低声道
「你可让我们好找啊,叛徒」
「什....你,你们是!?」
「把我们的据点搞得一团糟,害死了我们不少兄弟的家伙现在还有脸活得这么滋润吗?」
虽然是没听过的男人的声音,但他说的内容已经彻底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那个露提丝曾经工作过的奴隶商人集团,终究还是找上了自己。
「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你做了那种罪无可赦的事,难道还觉得我们会放了你不成?你特地装成一副乖乖女的样子,不就是为了瞒过我们的视线吗?但是太遗憾了,小露提丝。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就算你再怎么装好人,我们也一定会抓到你...」
说着,男人从怀中掏出了闪亮亮的匕首
「...然后把你的人头带回去!」
「呜!!」
陷入恐慌之中的露提丝正要大声喊叫,却被身前的一个男人的大手死死地按住了嘴。她就像厕所内的室友一样,再也无法把自己的声音传达给任何人了。她拼命地挣扎,扭动身体,用脚踢打身边的男子。但她那孱弱的力量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让男人们对她的嗤笑变本加厉
「放弃吧,叛徒。等待你的结局从你背着我们逃离据点开始,就已经无法改变了...对了,你的好室友好像为了保护你而一直不肯把你的事告诉我,所以我们就决定了,等你死了以后,就把她带到其他据点去作为奴隶卖掉就好了。就当是填补你根本就没能补上的组织上的资金的空缺吧」
「呜!」
「好了...该说再见了吧,小露提丝」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后,男人把匕首的尖部对准露提丝的咽喉。
「...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不要做这一行了」
然后用力向下刺去
......
露提丝真的以为自己彻底死定了。一边在心中向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姐姐道歉,一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她反思着自己这短暂又充满悔恨的人生,为这碌碌无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十五年而落下眼泪。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不会再去吃霸王餐,也不会听信这些别用有心之徒的邀请她。她会好好地与姐姐相处,做个不让姐姐操心,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妹妹,和姐姐两人一起过上不曾想象过的平凡人生。
当时的她不会想到自己还可以在未来与姐姐重逢,也不会想到自己可以邂逅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直到那个曾经被她认为十分诡异的叫声再一次出现为止
「咕噶!!!!!」
「哗啦」
「什...什么!?她是!」
「呜啊!!!!!」
「快,快点杀了她!快....啊啊啊啊啊!」
似曾相识的惨叫再次响彻露提丝的耳旁。一些炙热的液体洒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潜意识中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不敢睁眼,不敢直视眼前的惨剧。直到没有男人再喊叫,没有男人再架着自己时,她才缓缓张开眼皮。
屋内的窗子被从外部打破了,靠窗的地面上满是玻璃碎片。再往内部一点的地方,则是那些刺客的身体与鲜血。那个曾经握着一把对准自己咽喉的匕首的男人的胳膊,也漂亮地断成了两节。
而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如那天一样,坐在满地的鲜血之中,一边微微扇动着翅膀,一边对露提丝露出笑容。「咕噶~呜噶~」地,欢快地叫着。
只是这次的画面,再也没有成为令露提丝彻夜难眠的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