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炒面可以吗?」
『嗯嗯。』
岛村将盘子放在了我的面前,随后走到餐桌的对面坐下。这间小小的屋子就是我们如今居住的地方,搬到这里也有好几年了,有些老旧的桌椅,冰箱上的空白便条,墙壁某处显眼的划痕,屋内的每个角落都充塞着我们生活的痕迹。
「明明是万圣节,总觉得没什么气氛啊。」
『毕竟都是老奶奶了嘛。』
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她,如果此时有面镜子的话,估计就能看到一张非常难看的笑脸。面前的岛村已经被岁月的皱纹所侵蚀,过去圆润的手臂现在已经消瘦得犹如秋末的树枝,让人觉得下一秒筷子就会从那干枯的指缝间滑落。
即便如此,她身上那种令我安心的感觉一如过往。
「说起来,我想到去涩谷的那次了。」
岛村放下手中的筷子,朝我这边看了过来。只是她的目光与其说是朝着我,更像是在凝视着不知名的远方。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
「嗯——我已经忘了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不过我还记得是刚好在万圣节那几天呢。怎么说,大城市果然很厉害,那个场景。」
她转过了头,看向只有些微光亮的窗外,我们居住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靠近中心的地区,所以没有一丝节日的氛围,虽然在这个小镇里,大部分的地方应该都是如此。
『嗯...』
「不过现在变成老婆子了,就算想去也没办法啦。」
『岛村还想再去一次吗?』
「安达想去吗?其实前几年我还在想要不要和安达再去一次呢,不对,十几年前?」
岛村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安静的厨房里只剩下电冰箱还在不停地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啊,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也不记得了,只是隐约有这样的记忆而已。」
片刻之后,岛村突然有些无奈地看了过来,随即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唇角勾勒起浅浅的弧度。
「那时候戴着南瓜头套的安达很可爱呢。」
『那不都是岛村你硬要我戴的...』
「啊,好怀念...」
「叮咚——叮咚——」
岛村的话语被门铃突然打断,对此我和她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疑惑,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们平日里也几乎没和其他人打过交道,所以无法想象会有谁在这种时候来按门铃。
「会不会是附近的小孩子?」
岛村说出了一个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结论,毕竟我们与邻居的关系也并不算熟悉。
一边疑惑着,岛村起身向着玄关走去,我也跟着她来到了厨房外。快步走到玄关大门之后,岛村将左眼贴近猫眼,随后「咦」了一声,立马就打开了大门。
『不给糖就捣蛋~』
门外站着的那人虽然是孩童模样,但并不是领居,更不是什么小孩子,而是一直以来经常来我们家的社妹。之所以会觉得意外,是因为她过去从来都是直接从屋子里出现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规矩了?」
岛村看起来也产生了同样的疑惑。
『因为电视上说这样才有糖果。』
社妹朝着岛村伸出合拢的双臂,手掌朝上,那副开心的模样可以说几十年来都没有变过。
「你又在看...不对这好像挺正常的。嗯,不过你今天不应该在我妹那吃晚饭吗?」
『因为(小)小姐让我来问问要不要过去一起吃?』
「嗯——算了吧,我们都开始吃了,而且也太远了。」
岛村的妹妹似乎没有搬出老家,一直都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几十年前有段时间还因为某件事而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就是岛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老家了,听她的说法是一回去经常会遇到记者之类的奇怪人物。
那段时间我反倒有些开心,因为岛村留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
在岛村的父母去世之后,那里就剩下岛村的妹妹和社妹了。
『好的~那我就跟(小)小姐说了。』
「喂喂喂,你还真是干脆呢。」
『为什么?岛村小姐不是不去吗?』
「是不去啦,不过这种时候不应该再问一次吗?」
『因为书上说勉强别人是不行的哦。』
社妹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看到她那副样子,岛村忍不住笑了出来。
「嘛,也是啦,所以我该说声谢谢吗?」
岛村弹了下她的手掌心,转过身走了几步,拿起玄关柜子处的糖果罐。
「拿去吧。」
『好耶~』
「好啦,你快回去陪我妹妹吧。」
『好的,明天我会再来的哦。』
「又要来蹭饭了吗?」
『因为(小)小姐说最近不想做饭,所以让我过来吃嘛。』
听到社妹的话,岛村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右手捋了捋自己已经变得花白的头发。
「啊,原来是这样...嗯,行啦,明天会煮你的。」
她略微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那明天见咯。』
社妹用力朝着岛村挥挥手,然后双臂环抱住糖果罐,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
『在她刚转身的时候,岛村又叫住了她。』
「跟我妹说声谢谢,然后让她多注意身体。」
『好的~』
「然后你也是。」
『为什么?我身体很好呀。』
「我指的是前半句啦…好了,快回去吧。」
『那我也谢谢岛村小姐哦~』
送走社妹后,岛村锁上门,「啪嗒」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么。」
转过身,我和岛村一起走回了厨房。
「都凉了啊。」
回到餐桌前,岛村单手叉腰看着桌上的炒面。
「安达也没怎么吃呢,而且也不来跟社妹打个招呼,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已经变好了。」
『是变好了啦...』
「那我都收拾起来了?反正也没什么胃口。」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餐盘用保鲜膜包裹起来后放进冰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餐桌,我们一起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这是我们过去几十年来一直重复的习惯,对于我来说,可以说已经变成了本能。如果能够拥有几万年的寿命,我自认为可以将这样的时光不断地重复下去。
「说起来,安达小时候有讨过糖果吗?我倒是没有。」
岛村倚靠在沙发背上,仰起头盯着天花板。
『我怎么可能有嘛。』
「也是,毕竟安达以前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呢。」
『嗯...』
空气变得安静下来,像是被天花板上的灯光刺激到双眸,岛村慢慢阖上了眼睛。
我有些费力地侧靠着沙发,静静看着她。这并不是什么无趣的事情,和岛村在一起的时光就如同呼吸一样平淡却又无可替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这样一直看下去。
「家人吗...」
在一片静寂中,岛村忽然叹了一口气,她仍旧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宛若自言自语般念叨着。
「如果连妹妹也走了,我就剩一个人啦。」
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她发出像是自嘲般的笑声。
『怎、怎么会,我...』
某种情感从不存在的地方涌了出来,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犹如泥沼一般,但是在我安慰的话语还未说完,岛村就打断了我。
「不过还好,还有安达和社妹在呢。」
她伸直右手,用手掌挡住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光线,随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嗯...我...我会一直、一直来陪着岛村的!』
虽然时间并不能算晚,但是睡意已经潮水一般涌出,我晃了晃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过去。
「安达困了吗?」
我对着安达轻声说道。
『嗯。』
安达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和过去一般无二,倒不如说感觉更加年轻。
「那就睡觉吧,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
『岛村觉得无聊吗?』
「嘛,是有一些啦。」
『...对不起。』
「这不是安达的错吧。」
『如果我还在的话,岛村就不会一个人了...』
「嗯...不过你现在不也留下来陪我了吗?」
『还是不一样的...』
「这样就足够了啦。」
将客厅的灯关掉后,我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的摆设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却感觉比起过去要空旷了许多,连温度都给人一种冬天已经提前来到的错觉。
「嗯...如果安达还在的话当然更好就是了。」
『对不起...』
「说了不是安达的错啦。」
按下床头灯的按钮后,略微昏黄的光线渗入了空气中。
我用双手支撑着身体,慢慢坐在了床上,过去在这种时候,安达和我总是会有一方侧躺在对方的大腿上,就这样继续闲聊或者发呆一段时间...如今显然是不可能了。
右手机械式地拍打着膝盖,就这般无意义地挥霍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正如屋外宁静又略显寒凉的夜色,我的人生已然告别了清晨与午后,对于死亡,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在安达离开之后更是如此。
时间流淌,随着困意如同蚕丝一般将精神与肉体逐渐包裹,我掀开被子,挪动着疲惫的身体钻了进去。
关上床头灯后,黑暗瞬间就蔓延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用力裹了裹棉被,我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晚安。」
我对着脑海中的安达轻声说道。
『晚安。』
这一次并不是在脑海中直接出现的话语,而是如同过去一般,在耳边响起,模糊又轻微的声音刺激着脆弱的耳膜。
感觉自己心跳突然快了一拍,血液仿佛涌上了头部,不过仅是片刻,棉被外冰冷的空气又将我拉回到了现实。
怎么可能嘛。
怎么可能...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