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点

嗞嗞的蝉鸣一直叫着，影子已经渐渐被拉长了，可是她还舍不得回家，她仰着小脑袋使劲朝上面望着，一大片翠绿翠绿的叶反射着金色的光，忽闪忽闪。

“小律！”就连有人在远处喊她，她也仍旧是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呢？我刚刚听见你妈妈在喊你回家吃饭哦？再不回去又要被妈妈骂了……”

“先别管那个，你看上面~”她仿佛根本没听进去，招呼着小手让她过来。

“……上面什么也没有啊？”

“你不觉得很像海吗？”

“小律…海是蓝色的啦。”

她摇了摇小脑袋，理直气壮地说：“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见过哦，太阳照在海面上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见她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有些急了，“是真的啦！不然、不然我们下次一起去海边看看就知道了！”

“好啦，快点回去吧，妈妈该着急了。”

乱晃的小手被老实牵住，两抹小小的身影隐没在夕阳最后的包裹下，身后的树叶被热风吹动，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极了海浪。

她们两家本就是邻居，从小一块长大，律其实还在怀里抱着的时候，就和刚出生的澪见过了。两家的父母经常拿她俩开玩笑：

“她们将来要是嫁了一对兄弟可就完美了，亲上加亲啊。”

彼时尚且年幼的律很不解，为什么要嫁给别人，她不能一直跟澪在一起吗？

她抱着小熊蹬蹬蹬地跑去房间找澪玩过家家的游戏，她知道澪最喜欢玩这个游戏了，但澪总不让她当爸爸。

“男孩子才可以当爸爸啦，小律就当妹妹吧。”

“我明明比你大的！”她很不服气。

“可是小律一点也不像姐姐呀。”

然后她就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律不知道的是，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昭示了她们的结局，只是她浑然不知，一厢情愿。

“我有男朋友了。”

当澪羞涩地站在友人面前宣布这个消息时，满脸的笑晃得她眼睛都有些发酸，一切好像还在昨天，只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终究是，一厢情愿罢了。

…………………………

刺耳的闹铃声在耳边炸开，田井中律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恍惚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搬家了。

她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雪，良久，吐出一口浊气。

又梦到以前了……

她摇了摇头，掀开被子起床，寒冷的空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脑袋都清醒了几分了。

“糟！要迟到了！”

西野警察署。

“有没有人告诉过您，组长您现在的表情很恐怖……”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下次再这么冲动做事，我绝对会先宰了你！”

显然，今天的早晨可不那么太平。

“欸欸，组长怎么一大早就发那么大火啊？”雨宫千音扯住路过的老幺问道。

“好像是田井中警官昨天在街上教训了一个混混，揍了一顿后给丢到了警局来。听说那混混家里有点背景，这不，清早状就告到组长那了嘛……”宫野真彦小声回道，抱着文件苦恼着该不该敲门进去。

“哈……倒真像她会干出来的事。”

“千音姐，你说我现在进去会不会被怒火波及？”

“你去干嘛？找骂啊？没见组长正气头上吗。”

“可是，这个文件急着要他签字，不然等下挨骂的还是我啊……”真彦苦恼道，突然他抓住千音的手臂，“千音姐！要不你帮我送进去吧？组长肯定不会骂你的！”

“什么啊，鬼才要现在去撞枪口呢！”

两人在门口推搡之际，田井中律拉开门，耷拉着脑袋出来了。

千音甩开老幺，跟到律旁边问道：“律，还好吗？”

“呵呵呵呵…还好……”律脸埋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应道，“也就是被组长训了半个多钟头，外加五千字检讨而已。”

“呜哇，所以你干嘛下手那么重啦，稍微教育一下差不多就行了，又惹上这样的事情……”

“是是是……我已经听了一早上念叨了，就放过我吧，雨宫大人。”

“真是笨蛋。”千音摇了摇头，把咖啡放她桌上走了。

结束了一天忙忙碌碌的工作，律走出警局大门时，月已经高挂在头顶了。地面的积雪被清扫堆积在了路两边，中间勉强留下一条供人通行的小道。她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还是觉得有寒风钻进来。

这下雪后也太冷了……

“果然……还是先去暖暖身子吧。”她自语着，走上另一边不是家的方向。

喀拉一声，拉开木制的推拉门，从门就知道这家店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里面却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啊！小律你来啦？！”中岛信代端着托盘，惊喜地看着她，“快快、进来！里面那边还有座位！”

“信代，那边客人的酒你上了吗？”一个大叔在柜台那边喊道。

“就来！”中岛回头喊道，然后朝律眨眨眼睛，“先去坐着，马上就给你上菜。”

这是中岛信代家的酒馆，听说还是从她爷爷那辈起就开在这儿了，中岛毕业后就在这酒馆里帮忙。律也是一次偶然碰见的，后来就常来了，有事没事会过来坐坐喝上一杯，上次的同学聚会也是中岛说服了她很久才去的。

店里有暖炉，律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店里的客人总是很多，一天到晚都闹闹哄哄的。

“哟，小姐，看你也是经常来吗？”旁边一个喝醉的大叔搭话道，“呀，这家店还真是不错呢！”

“是啊。”律笑了笑。

“来来来，我请你喝一杯，难得碰上了！”那人作势就要把酒杯往她这边推，中岛恰巧端着酒水小菜过来了。

“山治叔！喝醉了就快回去吧，回头小心又被老婆收拾哦！”

“啧！我才不怕她呢，我啊……”话没说完呢，店外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吼声，中气十足。

“山治！给我滚出来！又跑来这喝酒了是不！”

“我、我先走了，帐先给我记着！”他顿时脸色一僵，酒都吓醒了几分，麻溜地跑出去，中岛拦都没拦住。

“诶诶！真是的……”

“哈，那大叔还真有意思呢~”律笑道。

“什么啊，要是能不欠帐就更好了！”中岛笑着抱怨，一边给律倒上温酒。

“少喝点哦，可别又醉在我店里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去忙吧~”律摆了摆手。

中岛仍是不放心地回头，见她手撑在桌面上，一口一口地嘬饮着酒，眼神不知道聚焦在何处。其实比起记忆中高中时的样貌，律没变多少，顶多就是褪去了几分稚气，俊秀的脸上线条更加分明，只是现在这样的表情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以前整天嘻嘻哈哈的律联系到一块去的。

中岛暗自叹了口气，心结可不是喝酒就能解开的。

律盯着酒杯里越来越少的液体，脑袋里仍是思绪万千，什么时候能停止那些没来由的思念。

青梅竹马，多美好的一个词汇。

田井中律曾经一度很自豪这个身份，因为她是澪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她知晓她的一切，她喜欢的东西，害怕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

然而那的她还不明白一个道理，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

直到某一天当她的感情超出了安全界限时，一切都晚了。

“你喝太多了，律。”秋山澪推开了她，语气平静得可怕。

田井中律怔怔地抬头看着她，那一刻她忽然认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也许自己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秋山澪这个人。

隐藏在那害羞、敏感、胆小人格下面的她，真实的她，是一个理智到骨子里的人。就如同此刻，当她把心摊开来放在她面前时，她既没有接受也没有直言拒绝，她选择的，是无视，还有回避。

每每想起她每次看见自己时，那急欲躲闪的样子，心脏就在隐隐作痛。

她明白她们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如果……自己造成困扰了的话，她会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破碎的感情，玩躲猫猫的游戏而已嘛，她很擅长的。

昨天又见到她一面了呢，真好。毕竟她已经记不清再上一次的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见了底，中岛说什么也不给她再上酒了，把她赶回去睡觉。

律晃晃悠悠从酒馆里出来，迎面而来的寒风让她打了个激灵，要不还是打车回去吧……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巷子口那边有骚动的声音，犹豫了一秒钟要不要去多管闲事，最终还是啧了一声，抬腿朝那边走去。

果然又是一伙混混围堵着一个女生找麻烦，最近治安怎么这么差，昨天的检讨她还没写呢！

她烦躁地挠了挠头，随意地把脚边的空易拉罐踢了过去，“我说，你们一天到晚能不能找点正经事做做？”

那群混混闻声回过头，人群散开，她才终于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女孩，整个人瞬间僵住。

“澪……”她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