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这样啊。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电话里传来了那个“狐狸巫女”——也就是巫云愁的声音。而对面似乎还有几个女孩子有说有笑的聊天声。是飞花她们三个吗？不……听起来不太像。白筱薇听着电话，但思绪却已经慢悠悠地飘散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总而言之，你是打算申请雾塚那孩子的特殊监护人，但没有简易魔法资格证是吧？”就算隔着电话，白筱薇也能想象出对方挠头发的样子，“嗯……这个，确实是不好办。因为这硬性规定，这一点我也没办法……”
听到这句话，白筱薇苦笑着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小夜，女孩轻轻咬着嘴唇，苍白的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与忧虑。
“其实我们是打算定期派人去看她，做做心理辅导的。但单纯的心理辅导我觉得用处不大，她又无论如何都不肯对家里人说，难办得很。”巫云愁说。听着听着，白筱薇的心就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
但紧接着，巫云愁的下一句话就让白筱薇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连忙把电话放到耳边，“……不、不过什么？”
电话那头的女孩子似乎喊了巫云愁一句“妈妈”，巫云愁应了一声，然后才回过头来说：“不过，你俩住一起不需要简易魔法资格证吧？”
“……啊？”这回白筱薇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她愣愣地抓着手机，和小夜面面相觑。
“我的意思是，”巫云愁说，“你要照顾她的话，不用非得当特殊监护人才行吧？虽然那样是比较好，但简易魔法证也不那么好考。总之，如果你已经决定了的话，可以先和她住在一起，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考虑。”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似乎正用脸颊夹着电话。
“对呀，还有这一手……”白筱薇恍然大悟，她之前一直在想着特殊监护人的事情，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但随即巫云愁又说：“白老师……”
“别别别，您可别叫我白老师，受不起……”白筱薇这个汗立马就下来了。
“嗨，这不是白老师顺嘴吗。”巫云愁却毫不在意，“白老师啊，雾塚那孩子在你身边？你开着免提吗？嗯……先关了，听我说几句。”白筱薇犹豫着看了小夜一眼，后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白筱薇对她抱歉地笑笑，拿着手机走出了卧室。
“……首先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
白筱薇靠在厨房的墙上，随后电话里传来了巫云愁稍微有些沉闷的声音。这句话让她吃了一惊：“巫女士，您这是……”
“是我当初对你说‘麻烦你多关照一下她’的。”巫云愁叹了口气，“但我也确实没想到你会……”
白筱薇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巫云愁再次开口之前，她就抢先说道：“不是的，这是我个人的决定，和您没有关系。我是真的想要照顾她的，不是因为当初您说的那句话。”
电话那头的巫云愁似乎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是这样啊。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道歉。因为这本来是我们巫师局应该做的事情。但她对我们还怀有一定的恐惧心理，大概是害怕自己会随时被我们除掉……毕竟我们就是做这个的，这种印象太强烈了。”
白筱薇无言地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是你的话，她在感情上可能更容易接受。”巫云愁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稍后会安排人给你发邮件，算是巫师局的委托，你签了之后我们会每个月给你补助。我们这边也会尽力帮助你们。”
白筱薇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应了下来。巫云愁的声音听起来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多谢你了，白老师。但你千万不要硬撑。照顾一个初生的吸血鬼确实不是容易的事情。无论你抱有什么样的决心，吸血鬼……对于我们泛人种族而言都是……”
她犹豫着，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但还是决定把这个词原原本本地表达出来，“……都是怪物。是本质上和我们，和我们熟知的一切都不一样的生物。抱歉，白老师，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非常冒犯，但是……照顾吸血鬼，并不是饲养宠物。如果你只是抱着这种程度的想法的话……”
“我明白。”听了那种话，明明应该生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筱薇看着天花板，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巫女士……不过我觉得，吸血鬼和我们，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不同。”
“嗯？”
“虽然这种话有点老套，但却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小夜她，也不过只是个女孩子而已。会哭泣，会笑，会不安，和我们没什么区别。毕竟，她也曾是我们的一份子啊。”白筱薇低声说，然后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感觉像是漫画或者小说里常见的耍帅台词。”
“……不。你说得对，白老师。”巫云愁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吸血鬼……是的，在这个层面上，她确实和我们没有太大的区别。嗯……你能这么想是好的。”
白筱薇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巫云愁这句话是不是在夸奖自己。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挺过意不去的，因为至今为止巫师局的工作都是对付吸血鬼，不是抚养。而鸣海不是吸血鬼的势力范围，所以我们接收过的初生吸血鬼屈指可数，也都交给了其他正经的血族照顾。所以……”说到这里，巫云愁尴尬地笑了一声，“……我们没有《吸血鬼抚养指南》之类的东西可以给你……”
“啊哈哈，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摸索式育儿’吧……”白筱薇干巴巴地笑着，然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默而尴尬。最后，还是白筱薇咳嗽一声，主动换了个话题，“那个，巫女士，我想知道小夜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巫云愁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不能对无关人士说的。不过这次嘛……算了，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说出去。”巫云愁沉吟着，“她是在三个月前被拥吮的，拥吮她的是一群吸血鬼犯罪分子。这群家伙暗地里进行着血液买卖之类的犯罪活动，并且热衷于增加新的同族。小夜就是她们的受害者之一。”
“增加同族……意思是她们会像丧尸一样见人就咬吗……？”白筱薇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直起鸡皮疙瘩。
“不，吸血鬼的‘拥吮’并不是百分百成功，而是根据受害者的体质而定。有些人被拥吮后会变成吸血鬼，而有些人可能只是会变成丧尸，或者因血液排异而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她们真的会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巫云愁冷笑一声。
“所以……小夜就是，呃，适合转化成吸血鬼的那种体质？”
“对，吸血鬼内部将这种人称为‘新苗’，她们自己有一套鉴别‘新苗’的方法，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理，只能交给那群科学家去研究了。”
“……言归正传。”巫云愁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是在突袭那群吸血鬼的一处地下据点时找到她的。在救出她之后，我们就把她安置在了浮山神社。她在那里待了两个半月，经我们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离开了神社开始独自生活。”
“那么……”白筱薇忍不住说：“她的家庭……”
“她家住在离浮山市较远的一座小城镇。”巫云愁说，“父母健在。她和父母相处得如何这点我们不太清楚，不过肯定不怎么融洽。我们查过她的档案，从小学到高中的老师评语都是学习成绩很好，但非常沉默寡言，非常担心她的家庭教育……”
“这样啊……”白筱薇喃喃道：“她对回家那么抗拒，想必……”
“抱歉，我女儿在叫我……总之，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巫云愁应了一声，然后迅速说道：“之后大社这边会增派人手去你那边的神社，然后你的简易魔法资格证这件事我也会想办法的。姑且就先这样，白老师，万事拜托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联系我。”
白筱薇连连对她道谢，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白筱薇捏着手机，抬起头看着电灯，轻轻吐出一口气。
大社……是指九方京的龙神大社本部吧。龙神大社要增派人手到这里来……？
不知怎么，白筱薇对这句话莫名有些在意。不过无论哪里的神社都一直处于忙碌状态，人手不足是常有的，她也就没太往心里去。收起手机后，她回到了卧室里，小夜仍然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
“我回来啦，小夜。抱歉啊……说得有点久。巫女士跟我说了一些和简易魔法证有关的事情。”白筱薇歉疚地笑笑——这也不能说是说谎，最多算是有所隐瞒而已。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嗯……没事。”小夜摇了摇头，仍然不敢抬起头看她，而是揪着衣角，低声呢喃：“不过，就是，那个……要一起……一起住的事情……”
白筱薇“嘿咻”一声坐在她的旁边，似乎把女孩吓了一跳，无所适从地看着她。
“嗯……我是这么想的啦。如果咱们两个合租一间房的话，”白筱薇的心也砰砰跳得厉害，但是仍然故作镇定，用手指卷着头发，努力把视线集中在地板上，“……租金就能省下来一半呢！”她用故作夸张的语气说，以此掩饰自己微微变红的脸颊。但在小夜看来，面前的这个女人的体温稍微提高了一些，她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加速的血流……
“合、合租？”小夜小心翼翼地说。
“是啊。反正这公寓也是二居室的户型，卧室正好我们一人一间。”白筱薇举起胳膊比划了一圈，笑了起来，“得亏浮山市不是那种一线城市。如果在九方京啊，这么一间屋子怕不是就要五六千块往上。”
小夜点了点头，但神色还有些犹疑。
“不过，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住的话，也没关系。”白筱薇连忙说，“虽然找个室友能平摊房租，但是两个人一起生活也会遇到不少麻烦……”
“我、我想再想一想。”小夜缩了缩头，低声说。
“嗯，没关系。哎呀，不知不觉都十一点了。”白筱薇拿起手机瞟了一眼上面的时间，站了起来，“我下午还要上班……不过现在外面大太阳晒着，你不如就在这里待到晚上再回去？对了对了，房门钥匙放在这里……啊，衣服……”
白筱薇一边嘟哝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翻出了钥匙包放在床上，从衣柜里拿出两套衣服跑到客厅换好，又打开卧室门冲了进去拿包。小夜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像一只小猫一样左右转着头，看着白筱薇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手机，钱包，备用钥匙，公司门卡……好！”加紧化了一个淡妆，检查了一下包包里的东西后，白筱薇拍了拍脸颊，打开卧室门，“小夜，那我去上班啦！”
“一、一路顺风……”小夜下意识地说。她呆呆坐在床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猫，白筱薇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朝她微笑一下，就冲出了房间。小夜抱着头，茫然地望着白筱薇离开的背影，然后把视线放到了那只钥匙包上。
她木然凝视了那只钥匙包许久，又转头看着凌乱的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整个人卷在被窝里，仔细嗅闻着上面的气味，然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
下午。
“我说白老师啊……”
“交交交，马上就交！”
白筱薇的第二句话还没敲出去，通讯软件上对方的回应就已经刷了出来。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这个名字叫“白北五”的默认头像，“虽然您是该交稿了，但我这次打算问点别的事情。”
“……啥？”
“我记得您有简易魔法资格证吧？”虽然这句话用非常不确定的语气说的，但白筱薇无比肯定这个拖稿狂魔肯定有。
“有有有！”
“那正好。”白筱薇说，“我想想该从哪里问起……白老师，如果要自学简易魔法的话，您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巫师局和文化部一起出的那本《简易魔法入门简述》就不错……”白北五说，“……等等，白主催，你问这个干吗？难道要考证？”
“是啊。”白筱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不打算对这家伙隐瞒——虽然这人看起来确实有那么点不靠谱，但是已经是她认识的人里第二熟悉这些事情的了，“我想当一个小吸血鬼的特殊监护人……”
随后，她把小夜的事情简单对白北五说了一遍。
“白主催居然是萝莉控，好下等喔……”而这是白北五的反应。
“萝你妈！”白筱薇心里好不容易积累起的一点对这家伙的信任也轰然崩塌了。
在承受了白筱薇长达十分钟的语言暴力轰炸后，白北五的回应才弱弱地从屏幕上刷了出来，“简易魔法这东西，因为要说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好，总之巫师局的那些巫普书都挺靠谱的，看看总不会出错。反正记得不要看网上满天飞那些魔法教学视频就好了……”
白筱薇点了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我先去买一本回来。总之谢谢白老师了。”
“嘿嘿，不谢不谢，白主催慢走！”
“好，简易魔法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下次的交稿期限。”
“不要啊——”
这一天白筱薇也一如既往地加了班，晚上十一点才走出公司。算算时间，小夜也应该在上班了。凌晨零点，那家便利店的自动门在她面前打开。她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沉默着伫立在收银台后的小夜。而小夜也看到了她，但是女孩的整张脸都被厚厚的口罩和大墨镜遮盖着，根本看不见表情。
此时便利店中空无一人，白筱薇随便买了瓶饮料拿到收银台前，小夜木然地接过瓶子扫码。
“晚上好啊。”白筱薇有些尴尬地低声说。不知怎么，一踏入便利店里，面对着全副武装，一丁点皮肤都不露出的小夜，她就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店员仿佛机器人一样，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晚上好。”小夜用更微弱的声音回答。白筱薇付了款，拿过饮料，但并没有从收银台前离开。
“现在好像没有人的样子。”白筱薇环顾四周，店外冷冷清清，就连路上也无人走过。她指了指店内的吧台，“我们去那里坐坐？”说完这话后，她只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下午白北五那句“萝莉控，好下等喔”的垃圾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子里闪回……
她的心在胸腔里砰砰地打着鼓，短短几秒钟不知怎么竟然显得如此漫长。过了许久，小夜才迟疑着点点头，从收银台后转了出来，两人一起坐在了吧台边。但一时间白筱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讪讪地剥着饮料包装发愣。就在她鼓起勇气决定说点什么的时候，小夜却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
“我们……我们合租吧。”女孩低声说，声如蚊鸣，她绞着手指，一副不安模样，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不不不——怎么会呢！”白筱薇立刻叫了起来，她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但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夜，她高涨的情绪又立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呢？等一下等一下，事到如今再说“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有任何超越人之常情的喜爱”这种话也已经……尽管小夜的年龄比看起来要大……
“啊——”
白筱薇拖长声音叫了一声，深深地埋下头去，用冰凉的饮料瓶紧贴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怎么回事，这种感觉……
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贴上了她的额头，白筱薇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小夜悄声道：“那个……你、你是不舒服吗？你的头很烫……”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白筱薇双手乱摆，为了掩饰尴尬，连忙站起身来，“总之，要合租是吧？我明白了，退房手续之类的东西就交给我吧，还有搬家具也——啊！”
话没说完，她就一脚踩在了椅子腿上，惊叫一声往后便倒。小夜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结果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哎哟，痛死个人……”白筱薇嘟哝着抬起头，迎面却看到一双澄澈的暗红色眼睛。小夜伏在她的胸口上，那双墨镜在冲击中飞出老远，露出半张白皙的少女面孔。白筱薇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脸色涨得通红，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小小小小夜，你没事吧……！”
“没事。”小夜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墨镜。
“那那就好……”白筱薇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今天我就先走了，你、你工作加油……！”说完，她就心急火燎地跑出了便利店，一溜烟没影了。小夜望着吧台上那瓶包装被撕了一半的饮料，有些迷茫地把眼镜戴回脸上。她抬起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希望能感觉到加速的心跳……但是什么都没有，她的身体宛如平静的坟墓，没有任何回应。
随即，便利店的门铃声响了起来，小夜回到了收银台后。
“——我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奔跑在夜晚的路上，白筱薇恶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她恨不得原地起跳大喊一声，尽情发泄胸中的愤懑。又是说不出话，又是平地摔倒……心跳还这么快！脸还这么烫！可恶，成年人的矜持都丢到哪里去了！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恋爱中的少女啊！
她喘着粗气在自家的公寓楼前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街灯灯光掩映下的夜空。
怎么回事呢。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感到心中有某个地方疯狂地颤抖起来。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无论是流行的言情小说还是上个世纪的古典小说她都看了不少，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还是怀着某种未知的畏惧和不安，故意无视了它，把它压了下去，然后望着上楼的楼梯，迈开脚步。
“啊，我的饮料……”
………………………………………………………………………………………………………………………………
这一周的周六。
“呃，打扰了……”
白筱薇轻手轻脚地踏入了小夜的房间，把一摞纸箱靠墙放好。
这回她长了个记性，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了黑暗。相比她上次来的时候，这间屋子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玄关前只有一双鞋子，光秃秃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冷气。起居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坐垫，卧室里没有床，一个简陋的地铺铺在冰冷的地板上。
“唔……搬过来后，得买一张新的床才行呢。”白筱薇用手机照着那个小小的地铺，“这么睡的话，寒气都会跑到身体里去的。”
小夜站在她身后，嘴唇蠕动了片刻，才低声说：“……没关系的，我……我感觉不到。”
——啊。是啊。
白筱薇这才猛然醒悟。她有些踟蹰地站在那个地铺前，忽然觉得一股凉意窜上脊背。感觉不到，感觉不到。是啊，说起来，吸血鬼的身体就是这么冷呢。她勉强笑了笑，“那也不能让你睡在地铺上啊。我先买一张简易单人床吧，也没多少钱。”
小夜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开口：“……多、多谢帮我处理手续……白、白……白小姐。”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艰难，仿佛这么称呼白筱薇要花费她很大的力气一样。
“没什么没什么。”白筱薇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可以叫我筱薇的，不用这么生分。毕竟以后就要一起生活了嘛。”
“……好。”小夜细细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过来，“筱薇……姐姐。”不过似乎是觉得光叫筱薇两个字不大礼貌，这女孩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了一句“姐姐”。
“哎！”白筱薇喜滋滋地应了一声，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么积极越发显得居心叵测，脸颊一下子就烧红了起来。幸好光线这么暗，小夜应该发觉不了……她这么自我安慰着，轻轻咳嗽一声，掩着嘴转身来到衣柜前，迟疑了片刻，“……呃，可以打开吗？”
小夜点了点头。但很快她意识到白筱薇看不见，于是低声说：“嗯。”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柜子是……这里自带的，所以、所以不用搬走也可以。”
“我知道啊，咱们俩的屋子是一个租房公司的，所以都一样的。”白筱薇不禁失笑，但她还是打开了柜子。但不出她所料，里面只有寥寥几件衣服，都是严严实实的长袖长裤。衣柜角落里丢着一只帽子，此外还有一大包口罩。
白筱薇的眉毛抽搐了一下，但是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关上柜门，转而把手放在小夜的床头柜上。取得了女孩的同意后，她打开了床头柜，惊讶地看着里面的书本。
“咦……教科书？”她翻来覆去地看着柜子里的教科书，“还是大学教材——对诶，你是大学生来着。是哪个大学的？”
“浮、浮山师范大学……”小夜声如蚊鸣。
“——好、好厉害！”白筱薇吃惊地喊出了声，“那个学校要的分数很高哎！我当初也想考这个，可是差了好多分……小夜，你好厉害！”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夜也一副吃惊的样子，茫然地看着白筱薇：“……哎？”
“不是，真的很厉害呀！”白筱薇翻着那本教材，虽然她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浮山师范大学是名牌大学呢！”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会被别人说……很厉害……”小夜结结巴巴地说，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也没有人……对我说……这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是吗……”白筱薇喃喃道，她本想说“如果我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我父母一定会欣喜若狂”，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去。父母，小夜的父母啊，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在心底默默嘟囔着，岔开了话题，“总之，我们开始清点东西吧。”
“嗯……好的……”小夜呆呆地应了一句。白筱薇叹了口气，把教科书塞回柜子里，又在屋子里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我看看，衣服，书本……啊，桌子也是公寓自带的？要搬过去的东西意外的少呢。还有血液冷藏箱……唔，这个看起来花了不少钱的样子……好，开始干吧！”
说着，她撸起袖子，煞有介事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细细瘦瘦的胳膊，打开一个纸箱就开始往里面装东西。小夜怯生生地凑过来想要帮忙，但是被白筱薇以“我力气大，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为理由一口回绝了，只让她帮自己照明。
不过很快，搬东西装箱子的就变成了小夜，而拿着手机照明的变成了白筱薇。
“呃，小夜，没事吧，重不重？要不然我来帮你……？”白筱薇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她看着小夜单手拎起那个沉甸甸的血液储藏箱放进纸箱里，又毫不费力地把整个地铺连被子都卷成一团抱了过来，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这、这就是吸血鬼的力量吗……
“抱、抱歉，我……”将铺盖卷塞进纸箱里后，小夜似乎是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把“怪物”的一面展现得太多了，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双手手指互绞着，“我不是……”
“这不是很厉害吗！”白筱薇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用欢快的语气说，“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那以后的体力活就都拜托你啦！”
“啊？哎……好的，我很乐意……”小夜小小地吃了一惊，她没有料到白筱薇会是这副态度，下意识地应了下来，双手交握在一起，脸上忧虑的神色也渐渐淡去了。
在忙碌了一会儿后，两人看着面前的三个大纸箱，以及空荡荡的房间。白筱薇暗自叹了口气，虽然她已经预料到小夜家里的东西很少，但没想到有这么少。她撩开客厅窗帘，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现在是晚上八点钟，白筱薇不由得庆幸自己选择傍晚来帮小夜搬家，如果外面是白天的话，她就得自己把这些东西搬过去了……虽然只是搬到隔壁而已。
小夜毫不吃力地搬起一个纸箱，小小的身体隐没在箱子后面，歪歪扭扭地走出了房门。白筱薇看着她的背影，本来想找回一下年长者的尊严，但是在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胳膊后，还是灰溜溜地跟在了小夜后面。很快，三个箱子就被搬到了白筱薇的房间里。小夜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啦，没关系的，放轻松点嘛！”白筱薇一边安慰她，一边打开了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另一个房间目前堆了些杂物，我明天白天再收拾，今天就先委屈你睡在这里了。”
“好……”小夜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反应了过来，“睡在这里……我们，要一起睡吗？”
白筱薇一怔，脸庞刷的一下就红了。
“呃，不是一起睡，我的意思是说——”她连连摆手，但是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脸颊涨得通红无比——整个家里就这一张床，如果她们不一起睡的话，总得有一个人打地铺或者睡沙发，这叫什么“不是一起睡”？
“没，没关系的。”小夜缩了缩脖子，她只觉得面前的女人散发着灼灼的热量，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鲜血气息越来越好闻了。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低声说：“晚、晚上你睡床就好，我、我还要上班……”
“……啊。”白筱薇怔住了。她现在才想起来，小夜是通宵上夜班的，“可今天是周末……你不休息吗？”
“我不累。”小夜说，垂下头去，“我……感觉不到。不去上班的话，我待在家里，也、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知道该做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小夜想起了她放在抽屉里的那些课本。她并不喜欢大学的生活，课本上写的东西枯燥无味，她不和同学说话，和老师之间的交流几乎也仅限于回答问题——和高中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上课地点不同了而已。但是现在，即使是这么没有意义的、让她觉得自己像木偶一样的大学生活，也像是可望不可即的美妙奖赏一般……
“那，那我就先走了。”她低声说，朝白筱薇鞠了个躬，戴上口罩和眼镜，仿佛逃跑般地匆匆离去了。从白筱薇家到她打工的便利店很近，她几乎是一阵风般地掠过了街道。夜风吹在她的身上，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工作吧，工作吧。她想，只要给商品一件件扫码，一遍遍清洗着已经清洗过很多遍的蒸包机，一件一件地数着商品的库存，如果数完了就再数一遍，用这些无意义的重复劳动让大脑放空，不要再想那些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了。
不过，就算再怎么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了”，下班的时候终究还是会来。她必须顶着清晨稀薄的阳光逃回家去，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无比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白昼彻底与她无缘。
但是，但是——回家。“回家”。在忙碌的间隙中，小夜不由自主地默默回味和咀嚼这个词。在今天之前，“家”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个用来睡觉的巢穴，是一个用来躲避阳光的庇护所，是她被驱赶回去的地方。可这一次，她在低声念出“回家”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奇妙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