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

小夜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床上熟睡的白筱薇。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自己开始和这个女人同居，是几天之前的事。几天……可到底是几天呢？她对时间没有什么感觉，似乎每一天都差不多……不，好像也不能说“差不多”，现在有所不同了。

小夜仔细端详着白筱薇的睡姿——她今天是背靠着墙睡的，腰后面塞了一个小靠垫。小夜想，昨天是什么样子的呢？对了，昨天她是抱着被子睡的，前天是平躺成了一摊，大前天……

很快，记忆就在脑海中变得清晰了。每一天的间隔开始变得分明，尽管是以每天早晨白筱薇的睡姿来区分的。

昏暗的房间中吹拂着晨间的微风，小夜慢慢地跪在地上，趴在床沿，嗅闻着空气中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白筱薇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无意间碰到了小夜放在床沿的手，下意识地捏了两下她的指尖，发出一声孩子般的梦呓。

小夜有些好笑地看着睡得像一个孩子一样的白筱薇，后者一点都不淑女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白生生的脚，用脚趾挠了挠小腿。小夜起身替她盖好被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自己身边，白筱薇的睫毛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小夜？”她看到自己床边的吸血鬼女孩，眨了眨眼，睡意一点点地褪去了。

“嗯。”小夜轻轻点头，“早上好。”

“早上好……哎，这小风吹得有点凉……”白筱薇揉了揉眼，坐起身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捏着小夜的指尖，连忙惊叫一声缩回手，脸颊飞起一片红晕。小夜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去，暗自庆幸自己戴着厚重的眼镜和口罩，看不到表情。

“咳，嗯……早、早上好……”白筱薇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闹了个大红脸，慌不择词地又说了一遍早上好，然后掩着口逃也似地跳下床冲向盥洗室，“我……我先去洗脸！”

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白筱薇掬起一捧冷水泼到脸上，多少才把脸颊上滚烫的温度压了下来。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了下来。

“我真的和小夜生活在一起了啊……”她低声自语着，双手撑在水池边缘。那个自己近乎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没想到真的已经变成了现实，而且甚至过了这么多天，让她忽然有一种奇妙的荒诞感。随后，盥洗室的大门被轻轻敲响，小夜的声音传了进来。

“那个……我可以进来吗？”

“啊，好的好的！”白筱薇有些慌乱地答道。于是大门刷的一声被拉开，紧接着……

——她从镜子里看到一件衣服飘了进来。

准确地来说，是一件衣服和一件裤子，而且就是小夜身上穿的那两件，就像是有一个隐形人穿着它走了进来一样。

白筱薇尖叫一声，猛地回过头去，但却看到了一脸茫然的小夜。她又转过头去确认了一下镜子，结果镜子里依旧只有衣服，而没有映出小夜的身体。

“这……你，呃……啊……对了，吸血鬼在镜子里照不出来……”白筱薇盯着小夜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笑容顿时爬上脸颊，让出梳洗台前的位置。小夜拧开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清洗着双手。白筱薇呆呆看着她，忽然慌乱地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小夜湿漉漉的手，“等——等等！小夜……吸血鬼不是不能碰触流水的吗？你——”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自来水……其实是没问题的，只是稍微有点刺痛。”小夜低声说。说完后，她甚至有点惊讶于自己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好、好像，水管里的自来水，不算是‘自然水体’的样子，完、完全不像淋雨那么痛苦……”

“这样啊……”白筱薇恍然大悟，随即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于是连忙放开双手，脸颊再度红得像苹果也似，“呃，总之，抱歉……”

“没事的。”小夜感觉有些好笑，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而且……我平常也是会洗手和洗澡的呀。”

“也、也对哦……”白筱薇窘迫地笑了两声，看着她笨拙地对着镜子摆弄头发，满心迷惑地问：“呃，小夜……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梳、梳头……”小夜低声回答，但是手指连续两次都错过头顶上翘起的那根头发。

“你……你看得到镜子里的自己吗？”白筱薇茫然。

“看、看不到……”小夜埋下头。

“——那你这不是完全没有用吗！”白筱薇忍不住叫了出来。小夜的头埋得更低了，她嗫嚅道：“对、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呀，这又不是你的错。”白筱薇叹了口气，站到了小夜身后，从一边的梳妆架上拿下一支梳子，“我来帮你梳吧？”

小夜轻轻点了点头。白筱薇试探着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小夜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拒绝。她放心地梳理起女孩有些翘曲的头发来。这些发丝尽管乌黑柔软，但却没有一丝光泽，反而透着一种无机质般的干枯感，触手冰冷，宛如一手冰丝。白筱薇将它们捏在手里的时候，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小夜再度一抖，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小夜的头发，一……一点都不油呢！”察觉这一点的白筱薇连忙提高声音，故意用欢快的语气说：“我就不一样啦，头发很容易出油，每天梳洗可费力气了！哎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不出油的头发……”

小夜的嘴角略微动了动，似乎被白筱薇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她低声说：“因、因为，吸血鬼……是没、没有没有新陈代谢的吧……而且，也、也不会出汗什么的，无论跑多久，身上都很清爽……也算是好事情吧……”

说着，她微微转过头去，扯了扯嘴唇，似乎是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很可惜并不太成功，反而让整张小脸都显得说不出的别扭，“那个，谢、谢谢你帮我梳头，筱薇姐姐……”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啦！”这一声“筱薇姐姐”几乎像是把一罐子糖都倒在了白筱薇心里，她傻乎乎地笑着，恨不得一把将面前的女孩搂进怀中，“对了，不如以后我每天都来帮你梳头怎么样？对了，你梳头是每天早晨梳还是晚上梳呢？”

“哎！？”小夜小小地吃了一惊，“我、我也不知道……”

“嗯……既然你只上夜班的话，应该是晚上出门前梳头才对吧？”白筱薇说着，认真地分开小夜略微有些打结的蓬乱头发，把这一头黑发梳理平整后，她左右挪了两步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嗯……好了！应该还不错！”

“谢谢……”小夜有些惶然地抚摸着自己的头顶，但小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唯恐弄乱白筱薇刚梳理好的头发，又急又怕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是一只生怕头顶的松果落下来的小松鼠，白筱薇不由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没那么容易弄乱的。”她说着，摸了摸小夜的头顶。吸血鬼女孩“嗯”了一声，低下头去捏起了衣角，嘴角也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意。

梳洗完毕后，两人离开了盥洗室，白筱薇打开冰箱取出食材准备做早餐，而小夜则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白筱薇一边嘀咕着“咦，盐放到哪里去了”，小夜才如梦初醒，猛地冲进厨房想要帮她找盐，但刚一进门就愣住了——她根本不知道盐放在哪里。

白筱薇保持着弯腰从柜子里拿盐瓶的姿势，有些意外地望着僵直在门口的小夜，不由得有些好笑，“有什么事吗？”

“没……不是，没有……！”小夜连冲到阳光底下去的心都有了，她慌乱地摆着双手跑了出去，直接扑倒在沙发上，脸深深地埋在垫子里。

很快，白筱薇就做好了早餐。小夜看着她一边吃煎蛋吐司，一边打开电视，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漫画，不由得迷惑地歪起了头。而在看到电视上的时间后，小夜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白筱薇一边嚼着食物一边抬起头。

“已、已经九点了……”小夜有些笨拙地比划着，“已经九点了！那个，上班，不要紧吗……？”

“啊？”白筱薇先是一愣，然后转头看了看电视，旋即笑了出来，“不要紧啊！小夜，今天是周六耶，我不用上班的！”

“周六——”小夜呆呆地坐回了椅子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周几。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仿佛根本没有感觉……不，准确来说，是每天都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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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夜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白筱薇乱糟糟的书桌。一丝阳光透过门缝射了进来，拦在她的面前。

门外传来布料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尽管非常微弱，但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小夜耳中。她知道，那是白筱薇在更换客厅的窗帘。为了更好地隔绝阳光，白筱薇特地购买了更厚实的窗帘，用她的话说就是“省下房租后的第一笔花销”，并且自己独力把它给换上了。

终于，射入卧室的那一道阳光消失了。小夜小心翼翼地跳下床，探出头去。客厅比原先更加昏暗了一些，光芒被隔绝在厚重的窗帘外，让吸血鬼女孩稍微安心了一些。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正好看到白筱薇叉着腰站在窗前，似乎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接下来是阳台的窗户，还有小夜房间的窗户……啊，那个房间我还没整理好，这么说来，那张折叠床也该送到了吧……”白筱薇嘟哝着，小夜从房间里溜了出来，慢慢接近她背后，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小夜整个人一跃而起，像是受惊的小猫一样“哧溜”钻回了卧室，动作无声无息，只留下一阵轻风。

而白筱薇则无知无觉地转过身，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快步走向玄关。过了几分钟，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小夜才小心翼翼地从卧室里探出头，正好看到白筱薇费力地拖着一张折叠床在走廊上一点点地挪着。

“哎，小夜，来搭把手，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沉……”

望着气喘吁吁的白筱薇，小夜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为吸血鬼好像也并非全是坏处。

小夜将折叠床拖进客厅之后，白筱薇简单地把它擦拭了一下，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啦，接下来就是把小夜你的房间收拾出来啦！周末就是要做大扫除才对！——哎，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算了不管了……”

——我的房间？

小夜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白筱薇确实说过自己可以睡在另一间卧室里，只不过现在那间房间堆满了杂物，还没来得及收拾。一想到要离开白筱薇的卧室，她居然有些不舍——而且这丝留恋的情绪来得如此突然，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有自己的房间就很好了，不能再说“想和筱薇姐姐睡在一间屋子里”这种任性的话。她这么告诫自己，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要杀了说那句话的人……”

一个小时后，白筱薇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夜一手拎着抹布，一手提着水桶，茫然地看着她。

“就是，就是说‘周末就是要做大扫除’这句话的那个人……他妈的累死老娘了，当初堆东西的时候没想到收拾起来居然这么累，还好有小夜你在……”白筱薇喘了几口粗气，按着膝盖站了起来。

“……嗯。”小夜低声应了一句，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浅笑。

“好，房间基本已经收拾完了，接下来就是把床拖进去了！最后的胜利近在眼前！”白筱薇挥动着胳膊，“嘿”的一声抓住折叠床的边缘，猛地用力一拽——然后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了。

“……小夜，我的腰好像被邪恶的床恶魔击败了……”

“——床、床恶魔！？”

最终，小夜独自一人将那张折叠床拖进了房间里，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上面。她望着这间空空如也的房间，不由得陷入了短暂的恍惚——它和自己之前的卧室多么相似啊，简直就像是自己还独自一人住在原本的公寓里一样。

但很快，这种幻觉就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白筱薇捂着腰靠在门框上，叹息道：“看起来要买的东西还有很多啊，衣柜，书桌，椅子……”

“没、没事的！我有一张能睡觉的床就好了，不需要再花这么多的钱——”小夜惊慌地连连摆手，“真的不用准备这么多——”

“最基本的家具还是要有的，这也是必要支出啊，而且也就只买这么一次而已……大概只买一次吧。大概。”白筱薇摇了摇头，一边“哎哟哎哟”地小声呻吟着，一边捂着腰转过身去，“忙了这么久，都中午了——小夜，我们吃饭吧？”

——吃饭。

当这个词窜进耳朵里的一刹那，小夜就满怀痛苦地想到了……鲜血。

多么可悲，她想。现在，一提到食物，自己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温热的、香甜的、猩红的鲜血。她早就已经不会对人类的食物产生任何反应了——她甚至早就已经不将它们认为是食物了。但更可悲的是，在她想到鲜血的时候，一股难以言说的饥渴和悸动就会传遍她的身体。想要。想要。想要……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脏器，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着那鲜活的液体，渴望它再次给自己带来短暂却珍贵的，生命的错觉。

小夜几乎是梦游一般，迈着飘忽的步伐走出了卧室。她的血液冷藏箱就放在厨房里，放在冰箱旁边——放在人类的食物旁边。白筱薇在背对着她准备料理，在吸血鬼的感官之中，她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盛满了美味食粮的皮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夜仿佛着了魔一样，慢慢地走了过去，伸出双手。

那双小手肌肤苍白，透着一层浅浅的青色，指甲尖锐而锋利，宛如野兽的利爪。但在那纤细的手腕上，却横亘着一道极为扎眼的赤红，仿佛雪原上横亘的红色河流，与周遭的色彩格格不入——那是一根红绳。

在这一抹艳丽的红色映入眼帘的同时，小夜浑身一震，仿佛意识瞬间被从遥远的所在拉回了现实世界一般，而面前的白筱薇也从一个盛满食物的“容器”再度变回了“人”。

——但是，即使她恢复了意识，也为时已晚。她的动作已经止不住了，女孩小巧的身体在惯性的驱使下，朝着白筱薇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哎？”

白筱薇忽然觉得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扭过头去，却看到小吸血鬼像一根歪倒的木桩一样趴在自己身上。

“……呃，小夜？这样我没法做菜了……”白筱薇感到有些意外，她小心翼翼地说，而小夜则充耳不闻，保持着扑倒在她身上的姿势一动不动，脸颊紧贴在她的背上。但是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小夜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嘴唇。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飞速地流动，如果她还是生者，那么她只要抬起头，白筱薇就能看到一张红得像番茄一样的脸孔，而即使她不用抬头，白筱薇也能感受到砰咚砰咚的心跳声。

——但是，什么都没有。可是，就算什么都没有，小夜依旧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颊变得“滚烫”，浑身都僵直着，只能保持着趴在白筱薇身上的姿势，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倾听着她的心跳，呼吸着她的气息。

“小夜？你没事吧？”白筱薇又轻喊了一声，试图转过身去，这个动作顿时让小夜跳了起来，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看清了小夜的脸庞。

女孩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混合着惊慌和羞涩。但这样的表情几乎只在白筱薇的面前停留了一瞬间。小夜几乎立刻就窜出了厨房，速度快得白筱薇根本看不清。过了几秒，一个小脑袋又从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小夜像出窝的兔子一样溜了进来，闪电般地从血液储藏箱里抓走了血包，又闪电般地窜了出去。

白筱薇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的锅铲都掉在了地上。

“她……刚才，不会是在……害羞吧……”

她喃喃地自语着，当“害羞”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就连她自己的脸庞也“腾”地一声红了个通透。

“呀，不好，锅铲锅铲——啊！菜糊了……”

……………………………………………………………………………………………………………………………………

“…………”

小夜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距离午餐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那一袋鲜血带来的生命热流也早已从她的体内消退。她再次回到了一片空虚、寒冷和黑暗之中——是的，熟悉的黑暗。这个空空如也的房间窗帘紧闭，几乎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她翻了个身，嗅闻着身边熟悉的气息——自己的气息。被褥都是她自己用惯了的，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被褥，自己的床，她却感觉到缺了些什么。紧闭的大门外不时传来微弱的声音，以及白筱薇的笑声。小夜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这声响上，它们仿佛放大了无数倍一样，窜入她的耳中。

从前，房间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声音——不，准确来说是有的。公寓外行人的说话声，更远处的汽车引擎声和喇叭声。但那些都和她没有关系，被墙壁阻挡在外。她可以平静地一个人躺在黑暗中，整个人仿佛融化在一座寂静无声的坟墓里。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多么在意一门之隔外传来的声音啊。在另一个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时不时地发出笑声，搅扰了她的宁静——或许该说是把她从坟墓里拖了出来？小夜不知道。但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站了起来，贴在门板上，认真地倾听着门外的响声。

——心痒难搔。

一阵难以言说的冲动涌上她的心头。她想去看看白筱薇在做什么。小夜轻咬嘴唇，轻轻按下门把手，发出吱呀一声，她骇了一跳，立刻停止了动作。过了几秒，白筱薇又笑了一声，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随后，她慢慢地拧开门把手，将大门推开一丝缝隙。对面就是白筱薇的房间，房门半敞开着，透出一丝光亮。

——光亮。

小夜的动作顿时停住了。对于她来说，那一道阳光与燃烧着的火河无异。但在那阳光之外，还时不时地传来白筱薇的轻笑声。她在原地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生怕打搅到对方。

一步。两步。三步。两扇房门相隔不过几步之遥。小夜很快就摸到了白筱薇的房门前，但那道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阳光依旧阻拦着她的脚步。她透过半开的房门望去，白筱薇正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

小夜低头望着横亘在面前的光束。她思量着是否要快速越过这道阳光，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越过它。

“……小夜？”

但是，就在她在那道光芒之外犹豫不前的时候，白筱薇的声音传了过来。女人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愕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没有拉好的窗帘。

“透出光的话，你说一声就好了嘛。”在白筱薇的埋怨声中，阳光消失了。她拉上了窗帘，然后来到了小夜面前，“有什么事吗？”

“没……其实，也没什么事……”小夜深深地埋着头，这个动作早已深深地铭刻在她的身体里，“没有……什么事……”她怎么说得出口此刻自己心里的冲动？

“嗯……那你要不要过来？”白筱薇眨了眨眼睛，她捉起小夜的手，在女孩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牵着她来到了床边，然后“嘿咻”一声坐了上去。小夜懵懵懂懂地爬上了床，依偎在她的身边，白筱薇掏出手机，打开了一部电视剧。小小的机器开始播放画面和声音，在一片昏暗中，方形的荧光映在小夜的脸上，吸血鬼女孩睁大了眼睛。

“这个是……？”

“哈哈，一部电视剧啦。无聊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现代人消磨周末下午的方式，也无非就是这样啦。”

“……嗯。”

小夜点了点头，专注地看着手机里播放的影像。但是她既看不懂这部电视剧，注意力也完全不在上面。偶尔，她会侧过头，偷偷地瞧一下白筱薇的脸。女人的侧脸被手机的荧光照亮，当她发现小夜的视线后，会冲女孩俏皮地眨眨眼，而小夜则会立即低下头去，但要不了多少时间，她又会重新抬起头……

“对了，小夜。”

“……嗯？”

“唔，我忽然想起，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听到这个问题，小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白筱薇。

“我没有别的意思啦，就是问问。”白筱薇脸一红，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一月十五。”小夜犹豫了片刻，轻声说。

一月十五日，一月十五日啊，还有好久呢……白筱薇在心里盘算着，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还有很长时间想送给她什么礼物……

“那、那筱薇姐姐的生日呢？”似乎觉得只有自己说了生日很不公平，小夜有些不满地噘起嘴巴。

“哈哈，我的生日在三月份，早就过去啦。”

“哼……”小夜嘟着嘴唇，视线回到了手机屏幕上。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皮渐渐地沉了下去，最终靠在白筱薇的臂弯里，似乎是睡着了。白筱薇眨了眨眼，试着动了动手臂，但小夜沉沉地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玩心忽起，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机咔嚓一声轻响，拍下了小夜的睡颜。

望着画面里和画面外别无二致的少女睡脸，白筱薇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这时，屏幕外的小夜睫毛微动，满脸倦意地睁开了眼睛。白筱薇连忙收起笑容，不动声色地关掉照相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就这样，周六的一整个下午便在不知不觉之中流走了。当小夜反应过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在从前，她自己一个人独处时，几乎都是一秒一秒地默数着，看着窗外的天色变暗，但是现在……时间过得多么的快啊。

接下来就是晚饭时间了，小夜想。她身边的白筱薇已经起身去准备做饭。再然后是散步时间，小夜的思绪慢慢地转动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无端地认定了晚饭后就是散步时间，而散步，散步——一想到这个，她就莫名充满了期待。

而事实上她也正是如此做的，在晚饭时间结束后，小夜几乎是第一时间穿好衣服，来到了房门口，揉弄着自己的手指，不时抬起头看向屋里的白筱薇。她想开口提醒，但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这孩子，怎么像一只幼犬似的。”白筱薇自然也看到了站在玄关处扭捏不安的小夜，她不由得失笑。但这句话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

“幼犬，幼犬啊，幼犬……”白筱薇穿好外套，一边思索着，一边在小夜期待的眼神注视下走向玄关，“要说她是幼犬，似乎也不能算是有错。但是，但是……我可以被称之为饲主吗？不，不对。她可能确实是幼犬，但我不能是饲主……”

当她把自己从有些莫名的纷乱思绪中拉扯出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小夜面前。女孩怯生生地向她伸出一只小手。白筱薇笑了笑，握住了那只柔软但冰凉的手。

“我们走吧。”她说。

小夜低下头，抿着嘴唇，露出一个腼腆而有些生涩的浅笑。

“我想去看看……别的地方。”在她们离开公寓后，小夜轻声说。白筱薇笑道：“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河，怎么样？”

“河……”小夜听到这个字，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她有些担心地看向白筱薇：“那个……我们不会掉下去的吧？对吧？”

“不会的啦！”白筱薇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捏了一下小夜的手，牵着她穿过街道。在拐过几个拐角后，她们就看到了那条夜色与路灯掩映下的河流。漆黑的河面上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泛开粼粼的水波，静默而无声地流淌着。白筱薇感觉到小夜的手有些颤抖，于是又捏了捏她的手：“没事的。”

小夜慢慢迈开脚步，两人一起来到了河边。白筱薇刻意走在她的外侧，尽管她们并不会真的掉下去。

来到河边散心的人们谈笑着从她们的身边走过，有不少人提着鱼竿和钓桶。小夜好奇地看着桶中不时溅起的水花和鱼鳞映出的微光。不远处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戏，时不时有夜跑的年轻人与她们擦肩而过。小夜走在白筱薇身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害怕河水，有些着迷地望着河对岸的万家灯火。

夜色之中，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勾勒出了一片片比夜色更浓重的影子，但却又被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道路上的车灯汇聚成一条耀眼的光流，宛如城市奔腾的血管。冰凉的夜风抚过她们的身体，裹挟着城市的烟火气息，吹向夜幕的另一头。

两人在河边漫无目的地行走，逐渐沿着分叉的小路走上了河边的斜坡，来到了一片小树林中。当看到石板路两边的石灯笼时，白筱薇不由得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们竟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神社来。

枫林大道的神社不比浮山神社本社，只是一座小小的神社，巫女也不过一两人，不过业务却是繁忙，整条商店街的驱邪祈福工作都压在这间小神社的巫女身上。白筱薇低头看了看小夜，女孩依偎在她的身边，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神情看上去极为紧张。

白筱薇不禁失笑，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害怕神社。两人前方不远处便是神社的院落，院子里点着灯笼，照亮了那座朱红色的建筑。

“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就到神社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不如……我们先回去？”白筱薇向院子里望了一眼，轻声说。

小夜捏着她的衣袖连连点头。但就在两人刚准备转身回头的时候，从神社后面转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材极高的巫女——差不多得有一米八吧？即使远远看去也能看出来，比白筱薇高出将近两个头，穿着标准的巫女服，白衣绯袴，姿容端庄。她的一头长发用白纸束成马尾披在脑后，但被灯光一打却直接原形毕露——别看梳法规规矩矩，颜色却染成了张扬的红色。

灯光下的巫女对两人微笑着点头致意，她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还是大学生的模样，笑容彬彬有礼，刘海齐整，但两边鬓发不知为何却格外地长，直接遮住了耳朵。整个人的端庄气质和她的发型发色有一种奇妙的割裂感。

见她对自己致意，白筱薇连忙停止在心里对此人发型的吐槽，也笑着点头还礼。而小夜则干脆掉过了身子，看都不敢看这个巫女，只是一味地死死抓着她的衣袖。

“晚上好，两位。”她远远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音色低沉，显得颇为中性化。

既然对方已经直接打了招呼，那不说点什么的话就太失礼了。白筱薇感觉自己的手被小夜紧紧地捏着，只能苦笑着停下脚步，“晚上好……咦，您是刚调过来的巫女吗？我记得这里的巫女原本是……”

“是的，我是刚刚从大社本部调过来的。”巫女微笑着走出了院子，她人高腿长，和两人之间的距离飞快地缩短。白筱薇一听“大社本部”几个字，顿时睁大了眼睛。

在鸣海，能同时被“大社”和“本部”这两个词称呼的神社，有且仅有一间。那就是首都九方京的龙神大社——也是鸣海巫师局的所在地。

从龙神大社派巫女到这里来？白筱薇心中一动，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巫云愁所说的话。她记得这位持证法师确实说过要从大社派人过来，那肯定就是面前这位个子高高的红发巫女了，但……到底是为什么呢？真的只是单纯的人手不足吗？

“想必两位就是白筱薇小姐和雾塚小夜小姐吧？”说话间，巫女已经来到了她们的面前，虽然脸上的笑容温柔和善，但是那高高的个子却自然而然带上了一股子压迫感，“两位的事情我都听母狐……咳咳，嗯……”

说到这里，这位仪态端庄有礼，说话轻声细语的巫女似乎无意间溜出了某个不太优雅的词汇，于是连忙掩口轻咳，改口道：“……我都听巫云愁前辈说了。我被调来这里，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来帮助两位的。”

听到这话，就连小夜也不由得转过身去瞪着她。白筱薇更是张大了嘴——她万万没想到，巫云愁说的“想办法”居然是直接从大社本部专门派人手来帮自己。

随即，这位巫女再次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尽管白筱薇看到她的嘴角在不自然地抽动着，“两位可以叫我红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