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白筱薇揉了揉眼睛，盯着那个小人儿。它——或者该说是“她”？——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五官俱全，鼻子嘴眼睛一个不拉，俨然是个袖珍的小女孩模样。

鬼？幽灵？座敷童子？不对，小家神？好像也不像……白筱薇在脑子里把鸣海常见的家中小怪物过了一遍，可感觉都和面前这个小人儿对不上。但还没等她细想，这个小人儿就摆出了一个“蓄力”的动作，紧接着猛地蹿了出去。

“啊！别跑！”白筱薇大叫一声，但是跑到客厅里的小人儿简直是如鱼得水，身手灵活无比，哧溜一声就钻进了沙发底下，害得她差点一脚踢在沙发腿上。于是她干脆找了个晾衣杆在沙发底下奋力乱捅，可小人儿没赶出来，反而从里面扫出一堆灰尘，呛得她自己大声咳嗽起来。

听到这番动静的小夜也急忙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嗖的一声，那个绿影子又从沙发下面闪进了柜子底下。

小夜茫然站在原地：“……筱薇姐姐，这是……？”

“家里有一个小人儿……”白筱薇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看着不像小家神，也不是座敷童子，反而看着像是……”

忽然，她想起了之前地铁上的广告，脱口而出：“——小矮妖！这家伙……这家伙是小矮妖啊！咱们家进小矮妖了啊！”

这话一出，就连小夜也吓了一跳，“小矮妖？就是……那个小矮妖？”

“对，国外的小妖精，鸣海是没有的。我看网上说这些家伙还会抱团追打流浪猫什么的……”白筱薇一边说着，一边趴在地上往柜子底下看，但小矮妖却冷不丁地朝她眼睛洒了一把灰，白筱薇顿时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而罪魁祸首则发出一串尖细的笑声，趁机跑了出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白筱薇在地上打着滚，小夜慌忙去扶，却被她咬牙切齿地推开，“先……先去抓那玩意儿！别让它碰电线什么的！”

小夜慌张地应了一声，跑开了。白筱薇揉完眼睛，冲到厨房刷的一声抽出两把菜刀。小夜看到她杀气腾腾地持刀跑过来，吓得声音都软了：“筱筱筱筱薇姐姐——？你要做什么？！”

“小矮妖害怕锐利的铁器，所以我要用这个把它逼出来！”白筱薇瞪着通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菜刀塞进了沙发底下。果不其然，那个绿色的小人儿立刻唧唧哭着跑了出来，钻到了柜子下面。而白筱薇又立刻将第二把菜刀塞了进去，小矮妖又迅速地跑了出来，而且哭得比刚才更加大声了。

“好像有点可怜……”小夜说。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白筱薇也沉默了。

然后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就像一只绿色的弹球一样，三下两下就跳到了餐桌上，哭着推倒了桌上的水壶，它啪的一声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妈的，抓住它！”白筱薇心头刚刚升起的怜悯顿时变成了满腔怒火。

鉴于家里的菜刀数量有限，白筱薇干脆抄起一只拖鞋，像打蟑螂一样追着小矮妖到处乱拍。而这个惹祸精一边叽叽乱叫，一边敏捷地躲闪着，小夜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视线跟着白筱薇不停乱转。

最后，这场短暂的追逐战以小矮妖爬到了大衣柜顶上而告终，白筱薇气急败坏地在下面挥舞着拖鞋，而小矮妖则洋洋得意地在柜子顶上转着圈，不停地踢下灰尘来洒在她身上。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外国人说这玩意儿是害虫了！”白筱薇尖叫，“小夜，搬椅子过来！今儿个我还就不信了……”

衣柜顶上的小矮妖叉着腰，发出一串尖细的笑声。

小夜迟疑了片刻，环顾四周，尝试着握紧手指，抿起了嘴唇。

“……小夜？”见小夜迟迟不动，白筱薇转过头去。但小夜没有回答，而是目测了一下衣柜的高度，猛然跃起！

在白筱薇和小矮妖惊愕的注视下，女孩的身体高高跃至半空，头顶甚至都擦到了天花板，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在空中一个转身就将小矮妖一把抄在手里，旋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似乎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真的跳了那么高。

“筱薇姐姐，这个……这个怎么办？”她怯生生地伸出手，小矮妖在她的指缝里不停挣扎，一副看上去快要被捏死的样子。白筱薇傻傻地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说小矮妖果然还是打不过吸血鬼。

“我、我打电话问问……”她本来想说打电话问问神社，但是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到嘴边就变成了“打电话问问红鸢”。

红鸢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谁啊？”这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还没睡醒一样，要多不耐烦有多不耐烦，和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淑女形象判若两人。

“呃，是我……”白筱薇这话刚出口，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咚”，把她吓了一跳。然后红鸢慌乱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进入了某种工作状态，“是白小姐呀？早上好，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呃，我抓到一只小矮妖……就是外国的那种……”白筱薇看了一眼小夜，女孩正茫然地捏着那只小妖精，后者则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试图咬她的手。

“小矮妖？”红鸢的声音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在哪里发现的？”

“在我家里……”白筱薇话没说完，小矮妖就一口咬在小夜手上，女孩惊叫一声把它恶狠狠地往地上砸去。这只小矮妖啪叽一声摔在地板上，居然像融化的黄油一样化成了一滩绿色的液体，渗进地板缝里不见了。

白筱薇傻傻地张大了嘴。

“喂？喂？白小姐，您说话啊，喂？”

几分钟后，确认小夜没有受伤，白筱薇才把刚才的景象对红鸢复述了一遍，而小夜则低着头，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挨在她身边。

“小矮妖应该是被雾塚小姐摔死了。”红鸢说。

“摔死？哎？可是……可是尸体……”

“没有尸体。‘妖精’这种东西，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一种现象。”红鸢说，“它们的‘死亡’某种意义上更类似于冰雪融化，烟雾消散之类的现象。它们的死亡不会留下尸体，也不会留下身体组织和血液之类的痕迹。”

“哦……”白筱薇迷糊地点着头，“但我家为什么会出现小矮妖？”

“有可能是从国外回来的游客无意中带来的。”红鸢耐心地说，“总之不是什么大问题，您先不要惊慌。这样吧，作为这周的简易魔法作业，您可以先试着布置一些驱逐小矮妖的物件，我周末晚上会过去检查。”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只留下白筱薇傻傻地看着手机屏幕。

“不是吧，还留作业……”

………………………………………………………………………………………………………………………………………

虽然白天发生了小矮妖事件，但是这个小插曲并不能影响白筱薇购物的兴致。傍晚时分，太阳完全落山后，她就兴冲冲地带着小夜来到了附近商店街的服装店里。

“嗯，要买什么好呢……”

白筱薇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有点犯难。而小夜则依旧戴着大墨镜和口罩，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袖。

“小夜，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白筱薇把小夜的墨镜按下去一点，露出她的眼睛。

“不、不知道……那个，普通一点的？普通的、普通的就好……”女孩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把墨镜抬上去。

“可我觉得这里的衣服都很普通啊。”白筱薇说，“嗯……那不如换个问法好了。小夜喜欢什么颜色？”

“哎？喜、喜欢的颜色？”小夜手足无措地望着周围：“那个，蓝……蓝色吧？天空的颜色……”

“好啊，那我们就买蓝色的。是我给你挑一件呢？还是你自己来？”白筱薇笑着地牵起她的手。小夜羞得不停地往她的身后钻去，只敢稍稍探出头来，就好像服装店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你……你来挑就好！我、我不会挑衣服……”

白筱薇点点头，拿起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转过身在小夜身上比了比，“嗯，尺寸有些大……不过这种款式的你喜欢吗？”

小夜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似乎在强忍着逃到白筱薇身后的冲动。她下意识地歪过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但却只在里面看到了一件飘在半空中的衣服。

“哎呀，就别管镜子啦。”白筱薇心头一紧，她不动声色地将小夜从镜子前拉开，避免别人看到镜子里的异常，“你喜欢这个款式吗？我觉得你穿上很不错哦。”

小夜茫然地摇了摇头。

“嗯……那么是哪里不喜欢呢？”白筱薇问。

“袖子……袖子太短了……”小夜吞吞吐吐地说。白筱薇不禁失笑——现在可是夏天耶。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作为光是晒到阳光就会受伤的吸血鬼，小夜对于露出肌肤有一种几乎本能般的恐惧。

“那我们换一件。”白筱薇说，这次她挑了一件更长一点的裙子，在小夜身上比了比。而这回小吸血鬼给出的理由是：“裙子……裙子好像太短了……”

短吗？白筱薇哭笑不得，不过才到膝盖而已。

最终，小夜选中了一条深蓝色带袖的长裙，裙摆一直长到小腿。但即使如此，小夜还是觉得太短了，但店里实在没有更长的裙子了，所以只好作罢。挑中一件后，白筱薇觉得还有些不过瘾，打算多挑几件，但小夜死活不肯，她也就只好如此了。

而在拿着裙子去结账的时候，小夜忽然冲在了白筱薇前面，抢先掏出钱包，一副无论如何都要亲自结账的模样。但白筱薇早有准备，笑眯眯地掏出一张会员卡，“如果是我来的话，可以用会员卡打折哦。”

小夜呆呆地望着那张会员卡，根本没想到狡猾的大人还有这一手。

“我、我回去就给你钱。”在两人拿着衣服走出服装店后，小夜闷闷地说。

“好啊。”白筱薇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改了口。小夜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人在路过杂货店的时候，白筱薇忽然想起家里的水壶摔碎了，于是提议去买一个新的水壶。而在逛完杂货店后，她又自然而然地带着小夜走进了旁边的一家书店。

“小夜白天待在家里也很无聊吧？”望着店里的各色书籍，白筱薇笑着说，“你可以玩我的电脑，或者你想买些书的话也可以。你喜欢看书吗？”

小夜一言不发，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呀。”白筱薇有些不满地轻捏一下她的手，“好像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总之，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爱好呀，消遣呀，只要是打发时间的事，什么都可以。”

“爱好？想做的事情……？”小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再次把视线落在了面前的书本上。爱好？想做的事情？自己有这些东西吗？

——想不到。

原地呆站几分钟后，小夜近乎绝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更加绝望的是，她得出这个结论根本不用硬拖上几分钟。她搜肠刮肚地想上这么久的时间，完全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没有想做的事情”这件事而已。

和父母一起看电视？看同学都在看的杂志？看他们讨论的电视剧、动画和电影，听他们在听的音乐？那些她都做过，但是那些东西，有多少是她真正想做的，有多少是她被迫去做的，而又有多少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做”呢？

“……小夜？”白筱薇的声音把小夜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恍惚地望着面前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嗫嚅道：“对不起……我……没……没什么……”

“你道什么歉呀！”白筱薇孩子气地撅起嘴，“所以，小夜有什么爱好吗？平时一般做些什么呢？告诉我嘛，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说着，她撒娇般地轻轻摇了摇小夜的手。

——想知道更多关于小夜的事情。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女孩，让她浑身悚栗。

她猛地意识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想知道更多有关关于白筱薇的事情”——这个念头从未在她脑海中浮现过。白筱薇究竟有什么兴趣爱好？家庭是什么样的？做的工作又是什么样的？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她竟然一点想要了解的想法都没有。可……为什么？明明这个人是这么的关心自己……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地空虚，内心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她回过头去看着自己过去的人生，但看到的只是一片空无，一片一无所有的荒原。刹那间，一种突如其来的、诡异的、荒谬而虚无的恐惧一下子魇住了她，随之而来的还有对白筱薇的愧疚，让她体内每一滴冰冷的血液都变得更加寒冷。

白筱薇又摇了摇小夜的手——她还在等待着答案。小夜扭过头去，不敢直视她期待的眼神。而在莫大的恐惧与歉疚催逼之下，女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拿起一样东西，自欺欺人地挡在面前，将白筱薇的身影从视野中隔去，颤声说：“不……我、我没有……不……”

“咦？小夜……你喜欢画画吗？”白筱薇声音响了起来，但却充满了惊喜。

小夜呆住了。她这才看清自己拿着的是一本《绘画入门技法》。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捏着那本绘画教学，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去。现在拒绝吗？否认吗？告诉白筱薇这些都是误会？可这不就等于……等于承认自己在撒谎，以及……以及……以及承认自己内心的空虚吗？至少有点什么……至少有一些什么……哪怕这对白筱薇和自己来说都是一种欺骗……小夜轻轻颤抖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

“好啊，那我们就买这个。”白筱薇笑着从小夜手里接过了书。而这毫不怀疑的信任又让小夜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胃部空洞洞地坠着，一阵冰冷流遍全身。

“对了，小夜——”白筱薇又说。小夜猛地一惊，差点跳了起来。白筱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吗？”

“没……没事……”

“那就好……对了，我还不知道小夜你学到什么程度了呢。这本是不是太入门了些？这里还有别的绘画教学，我们可以再找找看。”

“不——不要！”小夜惊叫一声，死死拉住她的衣袖，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再次埋下头，“我、我也是、只是、只是初学，所以、所……那个，这本……更高级的……”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了。

“啊，好，我懂了我懂了，那就先买这本。对了，如果要画画的话，要买什么画具吗？我家里只有白纸和铅笔。”白筱薇摸摸她的脑袋，小夜再次拼命摇头，“……有、有那个就好了……！”

“好，好，我明白啦。那我们再随便转转吧？”白筱薇牵起她的手，在书架间漫无目的地乱晃起来。小夜有些恍惚地跟着她的脚步，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石头。

画画。这是她从没接触过的领域。她从前做过这种事情吗？已经记不得了。自己或许也有过在课本上画小红花的孩提时代吧，但那些事情没能在自己心中的荒原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一直觉得，有愿意为之付出心血的爱好，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哦。”牵着小夜的手在书店中漫步，白筱薇忽然回过头来，微笑着晃晃手里的书本，“比如写作呀，绘画呀，摄影呀之类的……嗯，怎么说呢，给人一种……人生会非常充实的感觉？”说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充实。小夜木然点了点头，默默咀嚼着这个词。它和她相距是那么的遥远，而白筱薇脸上的笑容又是那么的刺眼，像一块滚烫的烙铁一样刺痛着她。

“嗯……是呀。”她听到自己这么说，声音空洞而遥远。

“画好了要给我看看哦。”白筱薇又说。小夜微微偏开视线。

“嗯……好呀。”她又听到自己这么说，声音干涩。

又要……又要做这种事了。她想，“这种事”，自己明明毫无兴趣，但却在他人的期待或逼迫下做的“这种事”。但是……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是那么的温暖。

如果是为了这个人的话，对于自己毫无意义的“这种事”，是不是……是不是也能被赋予那么一丁点的意义呢？

……对不起，筱薇姐姐。

事已至此，已经不存在其他的选项了。白筱薇在小夜的卧室里添了些桌椅家具以及台灯，原本她是想给小夜买一张正经书桌的，但小夜只是看了一眼价格就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最后白筱薇只好一边讨饶一边用折叠书桌代替，并且暗暗下定决心将来总有一天要给小夜买一张正经的绘画桌。

而在那天之后，小夜也就真的试着学起了画画。白天时，她便照着书上的教学，一点点地用铅笔在纸上图画。晚上白筱薇刚一回家，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吵着要看小夜画的画。女孩满怀恐惧地把乱七八糟的画纸递给她，唯恐她看出什么端倪——比如自己根本没有学过画画之类。

但事实证明小夜的担心是多余的。白筱薇并不懂绘画，拿着她画的草稿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不停地揉她的头发，揉得小夜满头雾水。

于是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夜房间里画满了画的白纸，也在一天天地变厚变多……

…………………………………………………………………………………………………………………………………………

“筱薇，这里有个活儿——”

“——阿嚏！”

听到张怡瑶的声音，白筱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尽管浮山市气候温暖，即使已经步入九月份的今天也不如何寒冷，但每次这位同事叫她的时候，她都不禁会打个寒颤。

“干什么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张怡瑶恼道，她转过椅子对着白筱薇的工位，把手里的一份文件拍得啪啪响，“哟呵，在摸鱼啊！——咦？你看绘画入门教学干啥？”

白筱薇连忙把电脑上的网页关掉，“就……就稍微了解一下！”

“难不成你开始学画画了？”张怡瑶说，“不对，你哪来的那种时间学这个？”

“你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我没时间学’而不是‘我居然有这个兴趣’，很难评价你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白筱薇有气无力地说。

“因为咱俩论加班一直是公司里的卧龙凤雏。”张怡瑶老气横秋地拍了拍白筱薇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在和你那位吸血鬼住在一起吧？难不成是‘那一位’在画画？”

白筱薇目瞪口呆：“只有在八卦的时候你的脑子才会转得如此之快……”

“嘿嘿，多谢夸奖。”张怡瑶把椅子挪近了点，“所以，你家里那个吸血鬼真的画画？”

“算是吧……不过她也只是入门阶段。”白筱薇说，“喂，你别离我这么近，我害怕。”

“不过，画画啊，感觉好像对吸血鬼来说很合适。”张怡瑶托着腮，“怎么说呢，不觉得很有种贵族风吗？那种油画……”

“油画……”白筱薇稍微想象了一下，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小夜坐在高高的画凳上，面前是一幅巨大的画布，她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裙子，专注地在画布上添上油彩，一痕狭窄的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将那苍白的肌肤镀上一痕亮银……

“头发最好再长长地垂下来，拖到地面上……”白筱薇有点出神。

“什么拖到地面上？”张怡瑶奇道。

“呃，没什么！”白筱薇猛然惊醒，连忙红着脸摆手，“总之，她学的不是油画啦！”

“嗯……很可疑哦。”张怡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促狭地笑了起来，“对了，说到画画，我有个朋友开了个绘画班网课，如果是我介绍过去的话还可以打折哦，怎么样，要不要让你家那位去听听看？”

白筱薇立刻警觉起来，“网课？少来这套，我可不吃推销。别整那有的没的。”

“怎么是推销呢？”张怡瑶怪叫起来，“这明明是关心你家那位好不好！这个朋友的画技肯定是有保证的啦，之前还给咱们杂志画过插画呢，就那个精灵画师，哎，你肯定看过的！”

“是那个啊……”张怡瑶这么一说，白筱薇就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个画师……不对，你什么时候和人家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啊！”张怡瑶不满地说，“那次是我负责的她好不好，这不就是很正常的混熟了成为朋友了吗！”

“那就叫勾搭……”白筱薇小声说。

“总而言之，如果你家里那一位感兴趣的话，可以跟我说。我手里有一些免费课时。打折也是真的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好吧……那我回家问问看。还有，‘你家里那一位’这说法太奇怪了！”白筱薇没好气地说。张怡瑶嘿嘿地笑了两声，吐吐舌头，转了回去。

白筱薇盯着她的背影，确定这家伙不会突然回过身来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才转回身点开之前的网页。但这回她却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而是埋首在臂弯里，感觉脸颊烫得厉害。

好想回家……好想快点回去见小夜啊。她轻轻地咬着嘴唇，拼命遏制住心中的冲动，直到感觉脸颊不那么烫了，才抬起头来开始继续处理工作。而在下班途中，白筱薇预想过很多种小夜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比如，一脸困惑地点点头，一脸困惑地拒绝，或者……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小夜的反应居然是——

“……网课，是什么？”小夜一脸困惑地说。

白筱薇只得颇花了一番口舌，才让这个与时代脱节的小吸血鬼明白什么是网课。

“嗯……可以的，如果是，筱薇姐姐的推荐的话……”听完这番话后，小夜点了点头。

白筱薇叹了口气，揉乱她的头发，“我不会强迫你上这个课的，不过我从同事那里弄到了一些免费课时，你要不要先试一下？”

小夜再次懵懵懂懂地点头。随即，白筱薇便打开电脑，总算是在小夜去上班之前教会了她怎么连入网课平台，怎么发言，怎么提交作业等等。而次日，白筱薇下班到家的时候，就看到小夜已经坐在她的房间里，神情专注地盯着发光的电脑屏幕了。

看到这一幕的白筱薇倚在门框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接下来的几天，小夜用完了那些免费课时，白纸上的草稿也逐渐变得有模有样起来。白筱薇问她要不要继续听下去，小夜犹豫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思虑良久后，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不得不说，她下定这一决心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价格——张怡瑶这个家伙给出的折扣实在是太诱人了，诱人到白筱薇甚至开始怀疑她和那个精灵画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之后的一天晚上，两人一如既往地在商店街上散步，小夜紧紧地牵着白筱薇的手，手指自然而然地扣在一起。白筱薇稍稍侧过头望着小夜，笑道：“小夜，网课有趣吗？”

“……还、还算有趣吧……”小夜习惯性地低下头去。

“那就好。”白筱薇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神色，有些不放心地说，“不过，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小夜点了点头，但没有说什么。网课有趣吗？老实说，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如果自己表露出对绘画的兴趣，甚至真的学一点绘画，白筱薇或许也会开心一点吧，这样就够了。白筱薇笑着摸摸她的头，但就在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了起来。

小夜吃了一惊，连忙拿出手机。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来信，就慢慢把手机递到白筱薇面前，甚至还咬着嘴唇扭过了头去，那模样活像是个交出零分试卷的小孩子。白筱薇满心诧异，但还是接过了手机扫了一眼。

——“呀吼，小夜，晚上好呀！”

这条消息的发信人是“佐藤千鹤”。

“小夜，你这是……”白筱薇被弄糊涂了。

“是、是一起上网课的同学……”小夜低声说，然后连忙补充了一句，“是、是他们把我拉进、拉进那个网课群里的，然后就……”

“啊，呃……”白筱薇更糊涂了，“但你为什么要把这条消息给我看呢？”

“哎？”小夜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比她还糊涂，“……因、因为……因为千鹤她、她给我发了消息，而且……而且之前的消息记录也、也没有给你看……”

“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给我看呀？”白筱薇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你在家里的时候，消息记录都要让父母看吗？”

小夜点点头。

“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白筱薇呆了两秒，然后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

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忘了小夜背后的这个家庭，可它还是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跳了出来，给了她当头一棒。

“小夜，你听我说。”白筱薇她按住女孩的肩膀，正色道：“一般来说，消息记录这种东西算是个人隐私，只要你不愿意，是不需要给别人看的。我不知道你在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但你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也就不用再遵守那里的规矩了，好吗？”

小夜的眼中透着迷惘，似乎一时间没能理解这番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不过，说到你的家……”白筱薇犹豫着说，“你……你还在和你父母联络着吗？”

“嗯……”一提到自己的父母，小夜就再次习惯性地低下了头去，“每个月……每个月和他们报告一次近况……”

“但他们还是不知情对吧？”白筱薇说。良久，小夜轻轻地“嗯”了一声。

“还是不准备告诉他们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道能拖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句话，小夜猛然抬起头来，紧紧抓住白筱薇的胳膊，哀求道：“不……不要告诉他们，求求你，不要……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解释，求你了，这样、这样就好，现在这样就好……”

白筱薇痛得龇牙咧嘴，连连怪叫，小夜这才把她放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白筱薇揉完了胳膊，故意没好气地把她的头发揉乱，“好啦，没事的，我不会说的。对了，你愿不愿意对我讲讲你这个朋友的事情？就是这个给你发消息的‘佐藤千鹤’……”

良久，她才听到小夜低低地“嗯”了一声。白筱薇笑着晃了晃她的手，于是两人再次沿着商店街，漫无目的地迈开脚步。而小夜则吞吞吐吐地把这几天网课的经历讲了一遍。

原来，这位“佐藤千鹤”并不是小夜在网课群里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不过以目前她们的关系而言用“熟人”可能更准确。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叫做“井伊奈奈”的女孩子。她们在这次的网课学生里是仅有的三个浮山市本地人，又是画技都差不多的初学者，于是那个叫千鹤的女孩就非常自来熟地建了个小群，把另外两人都拉了进去。

小夜结结巴巴地说完后，紧张地看着白筱薇，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宣判”。白筱薇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干嘛这么看着我，交朋友是好事呀。”

“嗯……”小夜迟疑着应了一声。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她打工的便利店前。小夜依依不舍地依偎着白筱薇的胳膊，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店门口。白筱薇笑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店里，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又过了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