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枉来游

大概是因为受了太多的皮肉之苦，又不知被河水冲刷了多久，极具生命力的她还是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在睁开眼已是深夜。

她撑着眼皮，模糊的视线环视房间，她用了些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当视线渐渐清晰，她猛然间睁大了双眼。满眼看到的房间，竟是如此的洁净无瑕。

并不是说这里整洁、一尘不染，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洁净无瑕”。房间里的各类家具，乃至房间的地板和墙壁，都是那般璀璨晶莹。那...是冰吗？

她缓缓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掀开身下的床单，再一次发出了感叹。手掌附在上面，感受到微凉的温度，可并不会让她感到寒冷，哪怕她正在发着高烧。难道那位美丽的姑娘是爱斯基摩人吗？就算她是...现在是也不是冬天啊...

“你终于醒了...”那美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似乎带着一丝关切混杂着看到她醒来后的安心，“感觉好些了吗？”

她缓步走向她，极为自然地坐在了床边。她抬起手，冰凉的手背落在Anna的额头上，试探着她的体温，“要不要喝碗热汤？也许你会觉得好一些。”

说起来，Anna皱了下眉，她似乎很久没有吃过温热的食物了。最近一段时间更为糟糕，她按住自己有些发疼的胃，咬紧了牙，避开了Elsa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已经醒了，我去热一热，盛一碗给你。”

Elsa没有在意她的回避，起身向厨房走去。升起火，看着浓汤因加热而冒出许多的气泡，她站在一旁失了神。

她孤身住惯了，许久没有准备过两个人的餐食了。今日突然思考着另一个人的需要，准备着食材和适合她的烹饪方式，让Elsa多少有些不适应。她用汤勺搅拌着，希望还合她的胃口。

想起这个人，Elsa的心底升腾起一阵心疼。方才和她的对视，不过是她第二次面对那双眸。不知为何，她眼底藏着巨大的悲伤，好像没有人能了解她的悲痛，也没有人能缓解她内心的苦楚。那悲伤深不见底，漆黑空洞，几乎快把她也吞噬进去。忽然又想起第一次对视时，她那如欲赴死的神情，巨大的绝望裹挟着她全部的不甘。

那目光太冷了，即便Elsa自认为不惧严寒，如今想起还是打了个寒颤。

她热好了汤，盛入碗中，小心翼翼地端着。从厨房通往卧室的走廊里，月光透过窗户铺洒在地面上。她莫名有些紧张，即便整个房子依旧如以往的十多年一样沉寂，可如今这里真真切切地住着另一个人。

隔着盅碗，温热的触感透至掌心。担心还病着的人等得太久，她便加快了些脚步。走到门口才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轻手推开房间的门。那人的五官笼罩在昏黄的烛光下，原本带这些倦意，见她走进来，急忙坐直了身体。

Elsa在她的床边坐下，本想将汤碗递给她。Anna也抬起手准备接下，可Elsa瞟了眼她手上的手铐，改了主意。

“你别动，让我来吧。”

此言一出，Anna明显一怔。随后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铐上，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放了下去。她抬眼看向Elsa，又快速避开了Elsa的注视。

“你还病着，”Elsa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措辞，便放轻了语气，“碗很烫，我来喂你？”

Elsa舀了一小勺热汤，放在嘴边吹了吹。担心自己呼出的气体太过寒冷，她也不敢用什么力气。觉得温度刚好后，她缓缓将汤勺递到了她的嘴边。

是这样的吧？凭借着儿时的记忆，Elsa有些不确定。

Anna盯着汤勺里温热的汤汁，美食的香气在Elsa走进房间前就已经钻进了她的鼻腔，唤醒了她全部的饥饿感，别说是一碗汤，就是个三层的巧克力蛋糕，她现在也能吃下去。即便如此，她还是舔了舔嘴唇，似乎没有喝的打算。

“怕我下毒吗？”从Anna震惊的瞳孔里，Elsa确认了自己答案。

她并不介意Anna对她的防备，反倒是觉得心疼。看过她满身的伤口，大概就可以想象她被人类如何对待。自己也曾为众矢之的，从此杜绝了和所有人类的来往，那颗心上的伤口大概比肌肤上的更深更痛，失去全部的信任，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心穿上盔甲罢了。

Elsa不慌不忙，将汤勺里的汤汁送入自己的口中，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去。随后，她又舀了一勺，默默重复着动作，再次递到Anna嘴边，“我自认为味道不错，尝尝？”

“你认识我吗？”Anna没有动，轻声开口问道。

Elsa叹了口气，将勺子暂时放回至汤碗里。她摇摇头，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我不认识任何人。”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Anna抿紧嘴角，审视着她。

“我不知道。”Elsa的语气淡淡的，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碗汤，“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自己，我也没办法回答我自己。”

她白皙的肤色被温暖的烛火照映着，看起来温暖了许多。可她的神色太过寂寥，好像她被世界抛弃了许久似的。

“你...一直自己住在这里？”

“是，在你出现之前，这里只有我。”

“自己一个人生活，也太寂寞了吧？”Anna有些自说自话，如果她真的出于好心救了自己，她可不希望伤害了救命恩人的心。

Elsa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思考着什么，有些出神。

“我好几天没吃饭了。”Anna清清嗓，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什么？”

“你手艺怎么样？”

Elsa望着Anna，朱唇皓齿，鼻梁高挑精致，一副玉羽眉淡淡的，藏匿在烛光里，那双眼里也终于看出些温和的笑意。汤凉了些许，已不需要Elsa再去降温了，她也终是欠了身，小口喝了。

Anna索性卸去了她的防御，Elsa喂她一口，她便喝一口。时不时抬眼看向她，盯着这个宛如一尊冰雕般的人。她的肤色偏白，如一层冰雪覆盖在她的身上。人也如冰雪，似乎永远波澜不惊，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Anna并不是没见过美色，可依旧觉得，世间所有华丽辞藻形容她，都不为过。

她看起来太过美好，亦太过脆弱。房间温暖的柔光笼罩着她，Anna甚至想将床头的蜡远离她，生怕凑得太近她便会融化。

“为什么盯着我？”Elsa没有看向她，她的目光落在手里已下了大半碗的汤，又随着汤勺被捞起，落回Anna的脸上。

“这只有你，不看你看谁？”Anna已经喝不下了，可她又有些留恋，打算把剩下的汤也全部喝光。

“你不想问我吗？”

她快把Anna看穿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今日第一次见，大概都算不上认识的人，仿佛可以看透她的心，读出她全部的想法。Anna咽了咽口水，喉间滑动也没有逃过Elsa的眼睛。

“问你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清了清嗓。她并不想在嗓音方面输给面前的陌生人，即便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和她整个人的气质极为贴合，带着一副厌世的清冷。可她依旧认为自己也有天使般的嗓音。

“没什么，”一句话就在她的嘴边，精斟细酌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早点休息吧，有事可以叫我。”

她缓缓起身，将汤碗放在一边，转身扶住了Anna的腰，待她躺好，又轻手将她的毯子帮她向上盖了盖。随后便一言不发，拿着汤碗向外走去。Anna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沉默着，目送她离开。

可她又怎能睡得着呢。

她心底有太多的秘密，需要她遮遮掩掩才能平安度过余生。直觉告诉她，这个如冰雪女王一般的人，和她一样，神秘而渺远，满心都是秘密。

Anna抬起双手，无数个夜晚她也会如今夜这般，盯着这副手铐出神。她眼里方才的温暖随风而逝，转而露出了一丝悲凉和无望。过了许久，她的双臂酸到再也抬不起的时候，才将手臂落了回去。

又活过了一天，她也不知该不该庆幸，有没有资格庆幸，可她的确还活着。并且认识了一位，也可能如今唯一一位，对自己没有敌意的人。

“有事可以叫我，”Anna模仿着她的语气，脑海里是她那张太过精致的面容，“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

房间寂静无比，Anna恍惚间听到了自己语气里的笑意。她深吸一口气，想将自己的笑意收回去似的。

可笑了就是笑了，这世间所有的情愫都是如此的。不知不觉就产生了，哪是想收就收得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