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被Yang紧搂着的感觉让我很安心,于是我趴在她的肩上合眼就入睡了。那是一种久违的平静,没有无休止的噩梦缠绕我,也没有混乱的记忆侵扰我。哪怕吞服安定片,我也无法感受到这样的平静——没有任何药片能像她的拥抱一样治愈我。
我彻底放下了戒备和焦虑,无所顾忌。
我再次睁开眼时,她不在我的身边。
但我嗅得到她的气味,残留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是我最熟悉的柠檬柑橘沐浴露,其中还多了一丝淡淡的紫丁香味。大概是她把我抱回了家,让我和衣躺在她的床上休息。
可她去哪儿了?我本能地想要找她。
我翻身起床,这才注意到放在书桌上的相框,有我和她还有Ruby和Weiss四个人的纪念合影,还有一张我们两个人单独的合照:Yang把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我微微侧身贴近她,看上去就像她把我揽进了怀里。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拍的了,可她记得,因为照片右下角用笔手写了日期。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离那一天已经非常远了,而她似乎也无法忘记我们陪在彼此身边的那些日子。
我离开房间。她的家是一栋两层小楼,客厅在楼下,她在沙发上睡着,身上披了一件浅黄色外套。我扶着楼梯扶手,放缓脚步,轻轻走下楼,生怕惊醒了她。
但Yang睡得很沉,呼吸轻浅,半张脸都淹没在金发中。早晨的阳光穿透玻璃窗照进来,把她睫毛细密的影子刻在了脸上,她的脸颊晒得有些泛红,而嘴唇微微张着……我蹲下身,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的心脏像兔子一样在跃动,如果我忍不住,一定会低头吻她。
但我不能。
我想,在很早以前,我也曾经这样注视着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游乐园之夜结束后,Yang开始刻意和我拉开距离。当然,她没有冷落我,也没有不再关心我,我们一如既往,是要好的朋友。
只是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突然隔了一层捅不破的纱,我不敢揭开。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是哪种程度的感情,在她之前,我没有爱上过女人,我甚至并不明白,日积月累形成的依赖究竟有多致命。我只是为一个人狂热过,像喝了烈酒之后的迷醉,也像吃了致幻剂以后的癫狂。可热量耗尽,只剩满地狼藉。
我已经感受到,她对我而言是不同的。我对她有很强烈的好感。我沉默地望着她,清醒地想着她,想要伸手抓住她,但最后又不知所措地缩回了手。我害怕她会像别的人一样欺骗我、伤害我;也害怕我会伤害她,让她心碎。在感情这种事上,我依然心存恐惧,糟糕至极。
她若无其事地对我隐藏起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好像她从来都是无所牵挂的那种人,拿得起,放得下,永远不会受伤害,也不会流眼泪。
她的心像片沸腾的海,我走不到她的海里去。
但我知道,她并不是我曾经想象的那么完美而坚不可摧的烈日,她的背面是伤疤。
大学一年级的假期,我留在Vale打暑假工,Weiss则要跟教授做课题,中途会离开Vale一段时间。于是Weiss提议我跟她合租,房子在一栋老公寓的三楼,有三间卧室,我的房间打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的花园,还有远处永落之森的景色。
我欣然答应了。但搬进去的那天我才发现另一个室友是Yang,她没有回Patch,只有Ruby回家了,不过Ruby表示Yang过生日那几天她会来找Weiss蹭吃蹭喝蹭睡。
我和Yang之间夹着毫不知情的Weiss,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和焦灼。比起待在Weiss和Ruby都在的寝室和Yang做上下床的室友,这种Weiss早出晚归而只留下我和Yang共处一室的情况,更让我张皇。
我在Vale市图书馆兼职做管理员,早晚轮班,每周有一天休息。我没有问她留下来做什么,她也没告诉我。看样子她在酒吧打工,其余时间要么待家里蹲笔记本电脑面前做设计图,要么跑图书馆坐我面前学习,还要每天假装她好像是第一次见我一样,和我打招呼,甚至逗我玩。每次这个时候她就会对我傻笑,我有点想扇她一巴掌。
有天她没来图书馆,我原本不太上心,只是傻呆呆地盯着她平时常坐的位置,突然有点无聊,所以破天荒给她主动发了几条信息,但她没回。我莫名感到心烦,下班的时候差点忘了打卡,晚饭也没吃,就一个人回家了。不幸的是,我在路上撞见了她,亲眼看着一个女人放开搂着她腰的手,从她的摩托车后座跳下来,伏在她耳边说话,最后把头盔甩给她就走了。
我的大脑当场死机,脚怎么都挪不动,好像钉死在了原地。等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怒火中烧的时候,她看见了我,高兴地对我挥手,喊我名字。我抿着嘴,装作没看见她似的从她身边疾步走过,她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我可能是生气了。
“Blake!”她把车丢一边,跟上来抓住我的手。
“放开我。”我极力装作平静地回复她,“我很累……有点不舒服,所以先回家了。”
“我搭你回去。”她眉头紧锁,有些着急地看着我。我对视上她的眼睛,里面所有的担心都是真切的。
“Yang,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对你生气。”
我的情绪像尖刀一样会刺痛人心,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捅伤她之前主动推开她。
“好……”
她点点头,放开了我。等我走了几步后,她才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保持安全的界限。我想她很委屈,毕竟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平衡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和关系。可是,我似乎总会让她难受。
我忽然间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必定会有束手无策和缴械投降的时候,因为不知不觉间对方就变为了自己的软肋。软肋粉碎,会刺穿心脏。我们都怕痛,这是本能。
快回到家的时候,我们路过超市。我停下来转头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做晚饭。”
她开心得差点扑上来抱住我:“你做的我都吃。你没有生我的气了吧?”
我推开她,往后跳了一步。看着她委屈的狗狗眼,我顿时脸红心跳:“我没有对你生气……”
我没有理由冲着她发脾气。尤其是,她并不属于我,我们不过是好朋友。
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还有两周左右就是Yang的生日。
我很早就开始准备送她的礼物,但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因为我对她喜欢的游戏或者摩托车相关的东西知之甚少,而她对我喜欢看的书兴趣不大。思忖了很久,我开始偷偷织围巾。我想起她很喜欢游乐园那只呆头猫,所以自己画了些可爱的金瞳黑猫,照着织在了围巾上。
她没有发现我在给她织围巾,我松了口气。我第一次在Beacon过生日那天,她送了我一套我一直惦记的限量版小说,每本都有作者亲笔签名。我不知道她从何得知我想要这个的,这样精心准备的惊喜确实让我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然而,我对她想要的东西完全不了解,这让我有些挫败。
Weiss跟课题组去Mistral了,她保证自己会赶在朋友生日前回来。于是家里只剩下我和Yang两个人。
我猜她交女朋友了,所以即便我们住在一起,每天挨得那么近,她也没空像之前那样热切地关注我,逗我发笑。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我只是习惯有她在我身边的生活,就像我赖以呼吸的氧气一样。
在Yang生日的前一天,我鼓起勇气约她去看晚场电影。
她大清早地顶着黑眼圈在厨房煎蛋,声音有些沙哑:“看电影?Blake,你想和我约会吗?还是想趁我生日对我告白?”
她很久没有这样调笑我,我突然被吓得差点打翻了咖啡杯。
“Yang,我只是……想和你看电影。”
就算是约会,那又怎么样呢?
一种难以觉察的占有欲忽然爬上了我的心头。我知道,我在嫉妒某个谁,如果我坏一点,我会不择手段把Yang抢过来。但现实是,我是个安分守己的暗恋者,不够坏,不够媚,也不够蛮横,更不懂豪夺巧取,只会背着所有人在深夜流泪,当一个EMO LOSER。
“哦。”她张大嘴,心不在焉地答了声。把煎蛋和培根从平底锅里捞起来,接着放了两块面包片下去加热。
“你晚上有别的约会吗?”我咬着下嘴唇紧张地问道,目光还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她只穿了件白色吊带背心和黑色短裤,有些透光的面料贴着她身材轮廓,那头乱发也还没打理,显得有些慵懒,又有点迷人。
“我答应你,所以我会推掉其他人的邀约。”她转身对我眨眼说道,“我可是做梦都在想,Belladonna什么时候可以和我约会。”然后她把做好的早饭递给我。
我翻了翻白眼,轻笑着骂她“嘴贫”。她则得逞地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我天天都可以和你约会,”我不甘示弱地挑逗她,“可是Xiao Long小姐很忙,不是吗?忙到路过我房间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故作无辜地望向她,她咬了口面包,好像被噎到了似的,说不出话。我在心里暗暗窃喜。
晚上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
Yang失踪了一下午。她给我发消息说她会准时到电影院,但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底里生根发芽。如果她失约,我就再也不会主动尝试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精心化了个妆,穿上黑色短裙和长靴,在短袖外面披了件牛仔外套,然后撑着伞坐地铁去电影院。车上有人小声地外放着音乐,一首单恋情歌。我跟着轻哼了起来,但是哼着哼着,我就有些哽咽。
如果我不怕最后落得撕心裂肺的结局,我一定会冲进雨里去找Yang,对她说我喜欢她。但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那个人无所谓好坏,可我确实曾经深爱。还要再赌一次吗?赌错了,我甚至无法以朋友的名义待在Yang的身边。何况,她对感情好像并不是那么在乎,受过伤,没有这个,还能找下一个,不需要专一,她只是需要个人陪她。我对她肯定很重要而且无法替代,但我们也许仍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是的,我在找理由说服自己放弃。
雨倾盆而下。我在电影院候场区等她,从上一场电影开始等到我们订好的那场散场,她都没有出现。我当然发了信息打了电话,她都没回应。好吧,我早就该知道是这样。我不会否定Yang对我很上心,但是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伤我的心。
候场区太闷,我走出电影院,想去对面咖啡厅坐坐。狂风裹挟着暴雨迎面袭来,伞一打开便支撑不住,那伞骨脆弱得好似马上就要折断。看来只能再避会儿雨。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雨伞收回来,然后站在影院门口的屋檐下,呆滞着失了神。
但这个时候我的卷轴响了,我急忙接起电话,是Yang!
“Blake,你还在电影院吗?”她听上去很疲惫,就像刚刚大哭过一场,话里还带着哭音,但雨声很吵,她仿佛要被淹没在雨里。
我突然着急:“你在哪儿?”
“我很快就会到,你等我,好吗?”
“好。”我点头,她挂断了电话。
我的心开始乱成一团,连胡思乱想的心情都没有了。只能站在原地跺脚,焦急万分地左顾右盼。
最终,我看见了她,她被淋得浑身湿透了。
“Yang!”我失声大喊她。
她望向我。那头原本倔强的长卷发浸透了水,驯服地贴在脸上和身上。她的手臂上突然多了几块淤青,紧身牛仔裤划开几条口子,破了个洞,露出膝盖。膝盖还在流血,染红了一大片布料。
雨水还在不断侵袭她。她向我跑过来伸出手,我以为她会抱住我,但她停在我的面前,窘迫地缩回手放在身侧。撇过脸,不敢直视我。她确实哭过,两只眼睛涨得通红,甚至发肿。
我想她很需要人安慰她,可她担心我贴近她,会被她浸湿。我忘记自己还在伤心,张开手拥抱她。
“我在等你,Y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