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Yang开车回到了警局。Vale市警察局在城东区，一栋古色古香的五层青砖石建筑，正大门的外墙上有个巨大的金色“V”字徽章，下方刻着“Vale市警察局”几个大字；楼外人行道边种了一排法国梧桐，秋风扫过，落叶开始飘落，很快就会铺满门外的车道，染得一片橙红，这条路也因此得名“日落大道”。

警局离她家倒不远，照理说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她该在家美美躺上半天玩上周新发售的游戏，然后去健身房运动，但现在她压根没有心情回家。毕竟，回去指不准还要被Raven数落几句，一脸严肃地开玩笑问她去哪里鬼混了一晚；要不然就是直面Summer八卦的眼神，打探她新交的女朋友是谁。

事实上，上一任女友刚好在一周前向她提出了分手，她很爽快，一拍即散，结果对方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在咖啡厅门口要她拥抱安慰，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不挽留，为什么不难过，至少，她们交往了半年多。Yang很难解释为何她如此果决，大概是因为从小呆在Raven身边，她学会了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甚至将其带入了一次次分手中。最烦躁最痛苦的那次，她也不过是回家打了两个小时沙袋，痛痛快快哭了一晚上，睡一觉醒来事儿就翻篇了。那个时候，Summer还误以为她出外勤遇事不顺，做了一桌子她最喜欢吃的菜，还特地炖了一锅鸡汤，说奖励她，但被刚好放假回家的Ruby抢着喝光了。

她走进办公室，碰见同事Neptune在调节一桩家庭纷争，另一边Coco则刚好把她经手的案子主犯给抓了回来，打算审讯。好吧，警局里总是这样，要么躲过枪弹雨林负伤捉拿罪犯，要么就喝着咖啡调解家庭邻里矛盾，刚进局的话，说不定还能被指派去给老爷爷老奶奶捉猫捞狗。

“哟，下午好啊，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Sun拿着文件夹路过，跟她打招呼。

“办点事儿。”Yang下意识拉高了外套衣领，“给你发的消息，你看见了吗？”

Sun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吻痕似的，“我问过了，Wynwode Green的房东说她今早上已经退租了，晚点会搬走。另外，她工作的律所那边丢失的卷宗也已经莫名其妙归还了，至于老律师接手的案子会是什么结果……那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了。”

“我怀疑有人顶替她在查阅甚至复制笔录资料，然后交给被告方。”Yang坐回自己的位置，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上，“你知道，他们这是宗大案。不过，除开这件事本身，我已经知道别的线索了。”

“那本书是什么？”Sun指着电脑旁的纸袋问。

“刚拿回来的‘证据’。”

“哦，你意思是，有人假扮了Green小姐，潜伏在律所盗窃资料？”

“Yep，我得查查她是谁。”

Yang敲了敲鉴定科的门，Velvet正在电脑前分析数据。

想都不用想，Velvet最开始肯定以为是Coco来访，所以头也不抬，只是轻声应了下。她们两个关系非同一般，这是局里众所周知的事情。直到Yang开口说话，她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办公椅上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下午好，Velvet，是我。”Yang轻笑道。

“嗨……Yang，你怎么来了？”Velvet取下眼镜，揉太阳穴。

“想麻烦你验个东西。”

Yang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本装潢精致的书。Velvet戴上手套接过书，眉头一皱，她似乎不理解这样一本新书有什么问题。

“是指纹——我得到了这本书，我想上面有我在查的那个人的指纹。不过就是……”Yang突然脸红，用食指轻挠右脸颊说，“第一页的内容你就不要认真看了。”

可是Velvet已经翻开书了，第一眼就看见了空白页上漂亮的字迹：

警官小姐：

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吧。请你把第5、26、91、152、43、88和57页上我圈出的语句按顺序连起来阅读。祝你万圣节快乐。

——B

“B是谁？”Velvet问道。

如果非要Yang说清楚，那自然就是昨晚和她翻云覆雨的漂亮女人，但她并不想把自己吃瘪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应该就是我在查的人。”

“这是那个人写给你的话吧。”Velvet满脸疑惑，不过她不打算深究，于是温和道，“总之，我会先替你查验一下，里面的东西我不会看的。”

“十分感谢！”

Yang对Velvet眨了眨眼，Velvet的双颊上浮起红晕。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一只手就放在了她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真是稀客呀。”Coco在她耳边冷笑，“平常都是Sun来送检吧。”

“我当然不像你一样，你都快把办公桌搬这里来了。”Yang不甘示弱道。

“你身上什么味道？”Coco嗅了嗅，她对气味一向敏感，“看你这惨烈的痕迹，昨晚又和新的女人睡了吧？”

“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出来！”

“就像被别的小猫咪标记了，你女朋友肯定会知道，然后大闹一场。”

“别说了，我又分手了。”Yang耸肩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我倒不怎么难过。”

“你真是无情。”

“Adel女士，彼此彼此。”

“我还有兔兔小可爱。”Coco绕过Yang，走到Velvet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对吧，Velvet？”Velvet对着Yang满怀歉意地笑了笑。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Yang转身，挥手，乖乖走人。

Yang到贩卖机前买了罐即饮咖啡，拉开拉环，喝了几口，她才发现买错成自己最不喜欢的特苦黑咖啡了。她坐到旁边长木椅上，翘起二郎腿，从外套兜里拿出一张纸看了又看，接着一口闷完了罐里剩下的咖啡。

她现在烦透了，整个人心不在焉的。纸上写的是她从那本书上抄下来的语段，简单解码后便是这么一句话：

如果你想抓到我，就必须走到阴影里来看见我，我会一直等你到黎明，也会在黑夜中窥视你。

她当然知道这些被修辞精心包装过的话语背后的真正含义，只是她很厌恶那种被人盯上，当做猎物的感觉。姑且把那个昨晚和她在床上缠绵不休的女人称作B。她从醒来就开始拼命回想，她曾经一定在哪里见过B，准确说，是B扮演的其他人。但凭她肉眼，很难分辨到底孰真孰假。B看上去会易容，虽然没有大名鼎鼎的雌雄怪盗Roman和Neo厉害，但搞不好她还能刻录被顶替者的指纹，通过某种方式使用它们，做到天衣无缝。她就像暗夜里的黑猫，来无影去无踪。

Yang把纸揉成团，想同空易拉罐一起扔进垃圾桶，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的躁动突然平息下来，于是收回了手上的动作，将纸展开，用手指抚平，再叠起来放进了衣兜里。她又摸了摸胸口，那里本该挂着一枚刻有她全名的金戒指和一块铂金铭牌，也就是军队里俗称的“狗牌”。在她很小的时候，Raven就把这串独一无二的项链送给了她。后来她就一直把它作为装饰物戴在身上，尤其是出任务的时候。但眼下，很显然的是，B拿走了她的东西。

该死的，那个女人到底想干嘛？

她站起身向车库走去，打算回家补个觉。但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是Neptune给她的打电话。

“Yang，你恐怕得换个时间调休了。”

她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有趣，“说吧，要去哪里？我刚好准备上车，你到门口来。”

“去码头一个仓库，有人报警说看见了尸体，不清楚具体情况，带些人一起去，但愿不是什么黑帮火拼现场……”

“OK。顺便一说，我妈以前就是混黑的。”

Neptune不太喜欢出任务，尤其是和Yang一起，毕竟Yang是出了名的“不怕死”。他认为，他身上没那么强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他宁可每天坐在办公室劝婚姻不幸的妇女早日脱离苦海，或者是去街区给坐轮椅的老奶奶追狗寻猫，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比现在两个人一下车就看见几具口吐血沫、脑袋开花的尸体好。

“老天……我不该来的。”Neptune咕哝了句。

“你和他们几个人在外面搜查一下，我先进去。通讯畅通，保持联络。”Yang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掏出手枪，绕开尸体往仓库后面走。

“行行行……”

这是个无人看管的老仓库，背后有条小巷，走到底能看见一扇半遮半掩的小门，没有人把守，Yang举着枪，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里面堆满了木箱，留出几条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走的通道。这里很安静，安静得好像除了潜伏进来的不速之客Yang，再也没有活物。一切都是未知的，Yang仍保持着警惕，慢慢往前走，每走到一个拐角她都会停下，仔细倾听，环顾四周。

耳机突然响了起来，接着传来Neptune无可奈何的小声叹息：“老大，来了人，看上去像什么有钱人，提了两个大箱子。也许里面有人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不准动她女儿。”

“是绑架案，绑架犯还在这里面。”

“我猜是的，应该还有好几个恶徒吧。你注意安全，我已经叫了支援。”

“好。”

挂断电话，Yang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躲进了一个角落，观察来人的模样——是个快要秃顶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风衣，两只眼睛浮肿，大概他得知女儿被绑架后就一直痛哭流涕，一夜未眠。而他手里的两大箱子，装的全是赎金。不管怎么样，情况属实的话，Yang必须把他和他女儿都平安带离危险。

这时，另一个人从男人对面走来，脚步很轻，手里提着一把改装过的冲锋枪，是接头的绑匪，一个脖子上有道长疤的年轻男人。

“没叫警察吧？”疤男问道。

“没……没有……”中年男人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

接着对方就走到他身后用枪口指着他腰背，“反正你要是玩什么花招，你和你女儿都活不了。快走，往前面……”

等他们走了一段路，Yang才悄悄跟上。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阳光透过顶上的窗格缝隙照下来，照到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身上。他身材高大健壮，双臂绣满了黑色纹身。

“你终于来了。”他用手支着头，懒洋洋地说道，“你们两个，打开他箱子，检查一下。”他对身旁的两个黄毛小子吩咐道。

被威胁的中年男人举起双手，战战兢兢地问：“我……我女儿Eva呢？”

“放心，活着呢。等我清点好钱，就带你去见她。”纹身男的声音听上去低沉又可怕。

估计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带这对父女去天堂团聚了。这种孤身救女的人，向来是有去无回的。Yang在心底里暗忖道。

很快，两个黄毛男数完了钱，“头儿，一分不差。”

疤男恶笑着踹了中年男人一脚，“很好，你非常听话，我们走……”

他的话还未说完，两声枪响，身后数钱的两个黄毛男应声倒地。

“闪开，趴下！”纹身壮汉立马抢过疤男手里的冲锋枪乱射回击。很显然，他好像不太会使用枪支。

Yang闪进墙角，躲开子弹，朝着对墙发射了两枪，引开注意力。接着又向目标连续射击，最终她击中了纹身男的右胸，在他倒地前，又对准其大腿开了两枪。看样子他还没死，但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了。现在，只剩下趴在地上的疤男和被威胁的可怜男人了。Yang换掉弹匣，拉了拉套筒，慢慢走近，继续用枪指着他们。

“警察，带我去见他女儿。”她一边说，一边用脚踢开地上的冲锋枪。

“你不是说……没报警吗？怎么会有条子在？”疤男伏在男人耳边，恶狠狠地说。

“够了，起来！”Yang拔高嗓音命令道。

“警官，我听你的。”疤男撇撇嘴，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揪着双膝颤抖的中年男人站起来，推着他继续往前面的一个铁楼梯走。

Yang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眼睛一刻也不眨地盯着罪犯，同时轻触耳机，想要联络Neptune，让他进来接应。但通讯器里的等待音响了快半分钟都没人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了仓库阁楼，里面光线昏暗。

“再等一下……你的女儿就在里面的房间。”

中年男人急不可耐，开始大喊女儿名字：“Eva——Eva——”

没有回应，只有回声。

Yang在楼梯上站着，心里隐隐担忧。最终那头接通了，“Nep，支援到了吗？可以进来了……”Yang小声道。

不过对面说话的却并不是Neptune，而是另一个她熟悉的声音：“警官小姐，不要走进去，里面有炸弹。”

“你……”她听出来，那是B的声音。

“先不要问我别的，带着人质下楼，去地下室，他女儿在下面。地下室在你来的路上，就是地板上的一扇门，进去后有别的通道可以逃出去。再过几分钟，这里会爆炸。”B的声音很平静，“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Yang盯着阁楼里的人，敏锐地觉察到绑匪设下了陷阱。沉默了片刻，在电话挂断前她回答道：“我信你一次。”

趁疤男背对她，她举起枪射了两发子弹，对方摔倒在地，胸口血流如注。她赶紧跑上楼，拽着失声痛哭的人质往外走。没料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中年男人居然一身蛮劲儿。

“你女儿不在这里！”Yang对他吼道。经过刚刚的刺激，他已经被吓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听见没有！”

她推着他走下楼，但就是这一刹那的失神，一枚子弹擦过她的左手臂，刺破了皮肤，几乎就要射进她的身体里了。她眼疾手快，回头对准楼梯口回击了几枪。

“我……已经按下……炸弹……开关了……”疤男合上眼之前，还在狞笑。

中年男人如梦初醒，痛叫道，“我们完蛋了！我女儿没了……”

“还没有！找入口，去地下室。”

Yang赶紧拉着他往回赶。跑回堆满箱子的后仓库，他们慌忙地寻找地下室入口。她后知后觉，突然感到肩上的伤口剧痛难忍。

这时候，Neptune那边终于来电了，“Yang，我在前面，你在哪儿？”

“别进来，这里面有炸弹，带人撤出去，外面接应我。你找找这个仓库地下室的出口在哪里，但不要靠得太近。”

“你确定你能应付过来吗？”Neptune难得紧张起来。

“会的，我答应了某个人，要相信她。”

“好，有问题立即联络。”他严肃地回答，“我们随时在。”

“在……这里！是这个吗？”男人指着地上的门板，紧张地问道。

“先进去。”

跳进去后，Yang发现这个地下室活动空间并不大，一个女孩被绑着吊在中间，脚下踩着一张高凳，她的背后就是另一扇铁门。

“Eva！”男人激动得忘乎所以。

“爸爸……”

“躲开！”Yang对准他身侧开了枪。一个红发女人瘫倒在地上，捂住腹部呻吟，她还想挣扎着开枪反击，但Yang又补了一颗子弹，她手里的小枪飞了出去，撞到了墙上。Yang拿出手铐拷住她，其他罪犯大概是带不走了，这个女人似乎还有救。中年男人感激涕零，连忙上前去解开女儿身上的绳索，但麻绳捆得很扎实，单凭手根本无法弄下。

“你让开。”Yang有些烦躁，掏出折叠军刀割断了最上面悬吊的绳子，但女孩身上依旧绑得很严实，“抱上你女儿，我们先出去。”

但没料到那扇铁门从里面出去仍旧要输入密码，Yang知道不能冲着门开枪，否则他们反而会锁在这里面。于是她只得把枪抵到红发女人额头上，逼问密码，女人凶神恶煞地看着她，反而张嘴咬了她的手腕一口。

“你疯了吗？想要跟着上面的人一起炸死在这儿吗？”

“反正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你们条子都是骗子！”

“先说密码，其他事出去再谈。”

“我不……”

Yang被激怒了，但她很少对女人直接动手。眼下只能折回她进来时走的路线，原路返回，可掐指一算就知道时间可能来不及了。

耳机里突然再次响起B的声音，“我告诉你密码，496513。”听起来很让人安心。

“你什么时候又插进了我的通讯中？”Yang边输密码边问道。

“警官小姐，关键时刻还这么在意我的事情吗？”B轻轻地说道，就好像在用声音撩拨Yang。

“我只是好奇。”

“只有十秒钟了。”

铁门打开了，中年男人抱着女儿狂奔了出去。Yang返身抓起那个跪在地上无助流泪、瑟瑟发抖的红发女人，把她拉了出去，大步朝外跑，然后仓库爆炸了。

“好吧，B小姐，你一直在监视我吗？”

Yang倚在车窗边，望着熊熊烈火，嘴角上扬，微笑着说道。

“算是吧。”那头传来跑车飞驰的声音，“我会一点黑客技术，你信吗？”

Yang不假思索地说：“我信。”

“那下次再联系吧，拜拜。”

“喂！”

但是对方只剩下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