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头？”

速溶咖啡从马克杯里漫了出来，沿着杯子外壁不断往下流，饮水机仍然还在勤勤恳恳地往杯中续水。

“Yang！”Neptune用力拍了拍Yang的肩膀，顺手替她关上了饮水机，“再这样下去，你不会喝到咖啡的，你只会更困。”

“呃……谢谢你，Nep。”Yang从恍惚中抽回了意识。她的头一阵一阵刺痛，就像被子弹射穿了一样，爆炸过后留下一片混沌；也可能是中了什么病毒，感染发作，随时可能宕机。

“你要休息一会儿吗？”Neptune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看电脑上的监控录像和面前的纸质文件。

“不，我不用……”Yang喝了口没味儿的咖啡，强迫自己从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中清醒过来，“你那件案子的进展如何？”

“一点都不好。”Neptune扔下笔，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首先，我们跟踪了Amber Pyre小姐两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报案那天那么紧张无助。其次，她的通讯录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她的前男友确实很难缠，过去一周给她打了数百通电话……但是，我查到了她的转账记录，五天前，一个奇怪的账户向她转了三万块钱。”

“什么奇怪的账户？”

“我暂时还没有权限查到这个账户的具体信息……”

Yang的手机铃响了，“等等，我接个电话。”

她接起电话，对面是物证科管理员嘶哑低沉的嗓音，让她去拿报备的证物。这位伙计休完假，还带了一身季节性流行感冒回来，在Yang耳边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在A11－9，去拿就好了。”管理员没精打采地指了指储物柜。

拉开柜厢的抽屉，里面放的便是Belladonna一家案件的关键物证。Yang看见了那张合照：身材高大的父亲抱着他的小女儿，母亲温柔地靠在他们身边微笑。被父母搂住的短发女孩有些腼腆地望着镜头，她戴着黑色波点的蝴蝶结发饰，穿着一条浅紫色碎花连衣裙，五官精致漂亮，像童话书里的小公主，依稀看得出B小姐现在的影子。Yang用拇指摩挲沾染过血的照片，指尖滑过Blake的时候，她的心口有点发痛，眉头不禁微微皱起。照片背面还有用钢笔写的两段话，Belladonna夫妇送给女儿的生日祝福，落款是十五年前的一月十九日，那天一定就是Blake十岁的生日。Belladonna夫妇很爱女儿，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们会一直是非常幸福融洽的一家人。

剩下的证物，除了案发现场发现的几枚带花纹的子弹，能引起Yang关注的便是一本纸页泛黄的书，叫《移动城堡》，似乎是那个时候的Blake爱读的奇幻故事，她甚至在书的空白页上画了一副彩铅画做配图。尽管笔触稚嫩，但画得还算不错。Yang被逗笑了——她联想到了一个小女孩趴在桌边认认真真作画的模样，十分地可爱。

可现在的Blake，是个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女人，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还偏偏带着几分真心试探她。

Yang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她猜Neptune又给她发信息请求支援了。

“她又报警了，她说她的前男友找上门要杀了她。”Yang火急火燎地赶去车库取车，Neptune一直在她耳边念个不停，“我刚刚又仔细看了一遍监控，分析了她的通话记录，除了前男友，还有个人需要我们留意，就是他所在分行的行长。”

“OK，我们先去她家查看情况。”

“大姐头，你今天最好不要开车。”Neptune清了清嗓子，突然转移话题。

“为什么？”Yang眉头紧锁。

“你今天状态非常不妙，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就死于车祸。”

Yang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复道：“那我现在回办公室，你一个人去。”

“别别别……”

Neptune打开车门，Yang冷着脸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她承认这次出任务，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因为前天晚上Blake对她说的每句话都还在她脑海中盘旋，翻来覆去地重现。

“你废话最好少点。”Yang系上安全带，对他低吼道。

一路上Neptune都在偷瞄Yang，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开门跳车。他知道自己车技很烂，能把一辆炫酷的黄色跑车开出古董老爷车的效果，全局找不到第二个人。

“Neptune，你遇见过对你感兴趣的罪犯吗？”车在十字路口停下的时候，Yang冷不丁地问了句。

“什么？你指哪方面的感兴趣？”

“比如她救了你，并且对你表现得异常温柔，无比真诚，就像你会和她谈恋爱一样。”

这次轮到Neptune的脸皱成一团，迷惑地望向Yang。他欲言又止，等信号灯变绿，他才开口问道：“姐，这太疯狂了，你不该遇到了一个变态，她希望你用手铐拷住她，然后跟她上床吧？”

Yang认为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被“拷”住的是她自己。但她口头上不会承认此事发生过，“我是在问你。”她甩了Neptune一记眼刀。

“我？嗯……作为一个单身二十五年，搭讪女士小姐从未成功，而且一直没有被男人女人追求过的普通男性，我想我没有发言权。”但Neptune还是忍不住多嘴多舌，“我倒比较担心你是不是掉进哪个女人给你设的陷阱里面去了，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假如真心实意来骗你，你应该很难逃脱……看别人感情的话，我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你好好开车，我的跑车要是有半点刮擦，你就要替我买明年的车险。”

Amber的家门半开着，玄关处的鞋东倒西歪，玻璃花瓶的碎片散了一地，像是有人闯入过家里又急急忙忙逃窜了。两个警探拔出手枪，朝客厅走了进去。屋内摆放的家具整整齐齐，但不见Amber的人影。Neptune喊了几声报案人的名字，没有回应。

“去她房间看看。”Yang歪头示意。

房间门没有上锁，打开后，两个人发现Amber已经倒在了床边，从脖子的掐痕来看，袭击她的人没准是想勒死她的。Yang蹲下身探了一下她的呼吸，她只是晕过去了，暂时没有危险。梳妆台和床上都一团糟，她的手机被砸碎了扔在床脚，一瓶香水打翻在了地毯上，散发出浓烈的香薰味，房间里窗户禁闭，空气不流通，香水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刺鼻。看上去这之前她和人在房间里打斗过。

“她说的是实话，有人切切实实威胁到了她。”Yang叫了救护车，然后戴上手套，查看几乎快断裂成两半的手机。

“这是她的备用手机？还是别人留下的？”Neptune疑惑道。

“她前几天用的不是这款？”

“我记得，不是。”

“但愿你的记忆力能派上用场。”

“拜托，我好歹是个警探……”

话未说完，Amber突然有了动静，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就仿佛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挣扎着逃回来了一样。“警探……你们来了……”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Pyre小姐，你感觉还好吗？”Yang走回她身边，低头问道。

Amber颤抖着抓住Yang的手腕，深吸了口气，缓缓说：“他……Tim，我的前男友闯进我的家里，差点杀了我……我现在非常害怕……”

“现在没事了。”Yang轻抚Amber的背安慰她，帮她慢慢调整呼吸，平静下来。

“Pyre小姐，这是你前男友的手机吗？”Neptune询问道。

“不是……是我的备用手机。”

“很可惜，被他砸坏了。”

“Pyre小姐，你先去医院。”Yang的语调非常轻柔。救护车的鸣笛声愈来愈近，最后停在了楼下。Yang打开她的手机翻看了几眼消息，转而直视Neptune道：“剩下的交给其他警员处理，我们得去调公寓大楼今天的监控来分析分析，再邀请她前男友来警局坐坐。”

“OK。Pyre小姐，会有警察一路陪你保护你的，不用担心。有问题也可以随时联络我……”Neptune试图展现一番自己的绅士风度，但很不幸，Yang没给他时间逗留。

“警探，我说过了，她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她骗了我的感情！”Amber的前男友Tim坐在审讯室里对Yang狂怒道，“我替她打理那个账户，生怕出问题……还有，之前所有交易的中间程序都是我一手操作的，她就负责接头和数钱……到头来，她却跟那个老男人搞上了！”

“谁？”Neptune从做笔录的平板上抬眼问道。

对方意识到说漏了嘴，顿时怔住在座位上，沉默不言，只是紧张地抬起手拉松了领带，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被勒死在这个紧闭的空间里。

“是谁？账户和交易又是什么？麻烦你说清楚。”Yang用指甲敲击桌面，神情冷峻地盯着他。

“她平时负责接单，会给……比如西城区的某些个黑帮或者其他什么组织洗钱。”

“所以你们开了一个假账户？”Neptune把平板翻转给他看，上面正是那个账户的资金流动记录。

“是……”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开始响起来，Yang走出审讯室接起了电话，电话另一头的警员吞吞吐吐对她说道：“Xiao Long警探……她……Pyre小姐……不见了……”

Yang感到一阵头痛袭来，“搜查一下，另外，留意她的那位上司。”

“明白。”

挂了电话，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通知栏显示收到一封邮件。事实上，除了工作往来，很少有人往她邮箱发信息，因此这封匿名邮件才显得格外奇怪。

“通话录音？”

她点开了录音的播放按键，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女人的声音并不陌生，正是Amber：“不，不仅是Tim在跟踪我，还有别的人。”

“西城区的那个黑帮的？”另一个浑厚的男声问道，“但他们那笔交易已经结账了吧，有哪里没做妥当吗？”

“我不清楚，感觉不像是……我只记得前几天在酒吧撞见了一个金发男人，直觉告诉我，他是来盯我的，他可不像黑帮里的人，除非你说哪个帮派突然请了一个文文弱弱的军师，完全不抗揍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人一拳揍晕。”

“你还是报警了。”

“我只是想提防一下……”Amber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Tim确实差点杀了我，我可没钱雇佣什么保镖，你不也没及时赶到保护我吗？”

“我说了我最近很忙……你还真不怕条子顺藤摸瓜查到你们的勾当。”

“注意，是‘我们’。我不是不怕，但警察真的想要抓到我的把柄，拿到确凿的证据，并不容易，不是凭谁一面之词就可以给我定罪的。”

下午的太阳仿佛被点燃了的火焰，烙在摩天高楼的玻璃外墙上，熊熊燃烧，反射的白光像能灼伤皮肤，晃得人眩晕。

Yang走进街角的咖啡厅，找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坐下。她没有点单，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周围，她在找人，或者说等待某个人的出现。咖啡厅的装潢很复古，墙壁上贴着几张市音乐厅近期的古典乐演出海报，几盆茂盛的绿植摆放在角落里，靠近前台的位置还有个面包柜，糕点的味道混同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萦绕不散。店里播放着轻音乐，营造出一种平和而舒适的氛围。咖啡师——或许也是店主在操作台前煮咖啡，忙活之余抬头招呼服务员为顾客点单。不过半分钟，穿着及膝短裙的服务员踩着粗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她桌前。

“嗨，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吧？Belladonna小姐。”Yang对着黑发服务露出灿烂的微笑。

Blake装作没听见，把点单用的平板递给了Yang，“你下次可以到自助点单机那里点单。”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一丝冷淡，但却没有诧异，就像知道Yang会找上门来，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为什么不问我‘你是怎么找过来’？”Yang随便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两块牛角面包。比起咖啡，她对眼前的人显然更感兴趣。

“我不关心与我工作无关的话题。”Blake装出礼貌的笑容。

Yang抬起眉毛，撇撇嘴，“你对我还真是冷漠。”

然而Blake没有理睬她的评价，转身回操作台备餐了。Yang只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乖乖盯着她看，好像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过了一会儿，Blake把她点的咖啡和面包端了过来，“餐盘里有张收银小票，只需要餐后扫码付款即可。”

“Blake，你真的不打算理我吗？”

Blake微微倾身，贴在她耳边轻笑道：“你可以考虑多付我一些小费，那样我就会和你聊天了，Xiao Long警探。”话毕，她又走到前台放下餐盘，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储物间走去了。

Yang连咖啡都顾不上喝一口，直接跟了上去。她知道Blake是故意的，她会在储物间里等Yang。但Yang没想到，一打开门迎上的却是黑洞洞的枪管——Blake翘着腿坐在一个靠墙的大木箱上，对准她的胸口举起手枪。

“那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Blake晃了晃手里的枪，嘴边挂着暧昧不明的笑。她的食指卡在扳机上，或许如果稍稍用点力，子弹就会穿透Yang的心脏。

“解码你发给我的录音，找出IP地址。”Yang关上门，隔绝掉了外面一切的杂音。她直视着Blake金色的双眼，冷静道，“是你故意留下讯息给我的，目的是让我找到你。”

“为什么？”

“你想见我。”

“见到你，接着再给你一枪，这是你想要的惩罚吗？”

“如果你愿意。”

Yang翘起嘴角，步步逼近Blake。整个密闭而安静的空间里，只听得见Yang的马丁靴后跟撞击木地板发出的闷响，还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最终，枪口抵在了Yang左胸之上。

“当然。”Blake扣动了扳机，但无事发生。当然不过是场恶作剧。她收回手，把枪放进大腿绑带的枪套里，垂下眼帘说道：“好了，惩罚结束。但是，下一次，我会在枪里装上子弹。”

“但是你不会用子弹刺穿我的心脏。”Yang弯腰低头说道。

Blake抬起头与她对视，脸上再次展露笑容，“你开始信任我了。不过，信任是有代价的，比如……”

Blake伸出手，指尖滑过Yang裸露在白衬衫外的锁骨，往上游走，落到脖颈上。她的指甲像冰冷的刀片轻轻刮过Yang的皮肤，两只手臂好比锁链一样扣住了Yang的脖子，拉近她，目光落到她的嘴唇上。她们的距离又近了一步。Yang感觉自己在悬崖的边缘徘徊，呼吸变得摇摇欲坠。Blake非常漂亮，尤其是挨得这么近的时候，她几乎能看见黑发女人细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眼里的柔波变成金色的波浪，裹挟着难以隐藏的欲望席卷她。Blake吻了她，舌尖掠过她的上唇，撩拨她敏感的皮肤；牙齿却咬在她的下嘴唇上，撕扯着咬得发痛，她感觉有股血腥味在她的嘴里蔓延开来。她们之间紧绷的弦像承受不住滚烫的高压，突然熔断了。Yang知道Blake咬伤了她，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把Blake推到墙上，回吻她。她的吻很火热，甚至让Blake感觉到了近似于溺水的窒息感。直到Blake的气息变得紊乱起来，她才松开了嘴。

“你是会咬人的猫吗……”Yang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上的血。

“这就是代价……”Blake放开搂住Yang脖子的双手，喘气道，“你明白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Yang感觉到了那层包裹在Blake身上的脆弱的外壳，似乎她就是这样的，带着尖刺和剧毒，又像泡沫一样易碎。Yang半蹲下身，抬起手托住Blake的下巴，用大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她这才注意到Blake的额头上有块不明显的瘀伤，只是被细碎的刘海遮住了。

“Blake，最近又在掺和什么事？”Yang叹了口气问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担心起我来了？”Blake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睁大眼睛望着她。毕竟，对她而言，Yang可以亲吻她，和她做爱，但却是最不可能担心她的那个人，因为Yang应该是讨厌她的，她知道。

“我说了，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虽然我目前不清楚你怎么拿到Pyre和她上司的谈话录音的……哦，这是你的东西，我把它还给你。”Yang把那张属于Belladonna一家的照片从衣兜里拿出来交给了Blake。

她想，Blake也许会无法接受她突然介入她的过去。这张照片上还留有斑驳的血痕，像一道道伤疤，撕开之后会有伤痛汹涌而至。可是Blake不像她预想的那样——表现出任何的生气、难过或者恐惧，她接过照片，平静道：“谢谢。”但她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

Yang握住她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Blake感觉Yang的手掌很温暖，就像冬天里的火炉，那一瞬间她希望Yang可以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但她没有理由留下她。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店主敲着储物间的门问道：“Bella，你在里面吗？”

“嗯，我马上就出来。”Blake回应道。

“你的身份就像扑克牌一样。”Yang低声笑道，“让我猜猜你下次会出哪张牌。”

“不要和我玩扑克，你只会输掉的。”关门离开之前，Blake对她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

Yang回去结账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一张浅紫色的便签，上面是一个手机号码，背后还画上了吐舌头的猫猫头。旁边写着：“记得给我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