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Nanoha
玫瑰是否会被小王子驯养，她并不知晓，就连那句话都像是未经思索的脱口而出。奈叶怔怔地看着公爵，勃艮第色的眸仿佛有玫瑰盛开，是被驯养的吧，她想揪住那双眸中涌动的情绪，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不及抓住，她便已俯下身去。唇擦过公爵面颊落于金色发丝，公爵偏头躲过那个略显唐突的吻。
“你不是能唤我名字的人。”
淡漠的声调如同盆冷水般将她从头浇到尾，令她清醒，奈叶明白公爵背后的话，喉头微滚，她莫名生出几分情绪，“公爵，你说过是彼此驯养。”
转过头，公爵望着她轻声道：“如果这样说能让你更容易接受的话。”
“所以重点是在驯字上吗？”
“奈叶，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那双绯红的眸满是疏离，眼前人似乎同当初的公爵无甚差别，“除了自由和爱情，其他的我都能给你。”
原先那条不甚明显的界限在此刻再度明晰起来，右臂的印记烫得惊人，仿佛在提醒她注意身份，在帝国她不是自由人，疼痛顺着印记向上蔓延，奈叶颓然地收回手任由自己滑倒。
“公爵大人，我总是很难理解。”很难理解对方忽冷忽热的态度，很难理解她们的关系，很难理解公爵的某种坚持。
或许在公爵心中她们之间只是个错误甚至不存在所谓关系，所以才能毫无顾虑地给出承诺，却牢牢把控所谓底线。
“不必理解，这是规则。”撑起身子，公爵拢拢睡裙扭头望向她缓缓道，“但你我必须承认我们相互需要。”
相互需要，她们也只剩下这种关系。奈叶自嘲似地笑笑，疲倦如同潮水般袭来将她卷入深渊，她翻身任由自己睡去。
日子仍在过去，坐在窗台上往下看，布里奇沃和往日别无二般，可奈叶清楚地知道有东西在改变，至于是某份幻想还是某种期盼，她无心思索。拔开笔盖，她随手在窗户上绘图。
“你再画下去布里奇沃的窗户可就要变成你的演算板了，亲爱的纳什教授。”
熟悉而轻缓的调子在耳边响起，奈叶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这个时间点除了静留还有谁会来书房找她，她补完双曲线的最后一笔，“我不太擅长博弈论。”
“你至多不擅长同菲特的博弈。”
笔锋微顿，她僵直着身子许久才回头，哑着声音回答，“理论不是现实。”她又想起那夜的对话，觉得现在的自己颇为陌生，不像旭日之心描述的自己也不像破碎回忆里的自己。眼底划过几丝迷茫，奈叶想是自己失忆太久，久到已经丢掉某些重要事物。
“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你会再拐几个弯问我。”合上笔盖放回口袋，奈叶看着静留，企图从那双红眸中找出些许相似，的确很像，一样的让人难以读懂，“我不太能明白她对我的态度。”
“若即若离，尤如清晨浓雾里的玫瑰？”静留语带玩笑，视线却落在她身后。奈叶想她肯定是不满于玻璃上近乎涂鸦的白色笔迹，只是碍于修养没有指出，因而也未细听静留接下来的话，“她可不是查泰莱夫人。”
“每当我以为自己靠近她时，总会发现自己和她的距离完全没变。”浓雾中的玫瑰，奈叶叹叹气，医院检查结果毫无问题，把一切归咎于信息素未免荒唐，这段时间她常常在想要是没有狩猎场的意外，她同公爵的关系又会走向何方，大抵比现在要好。
“如果你是说叫名字这件事，整个帝国能叫她名字的人不出十个。”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奈叶苦笑，起身握住手杖。
“那是什么？”走到门前将书房门关好，静留压低声音说出几个单词。
当听清的那刻，奈叶愣在原处，那是共和国语，抓住杖柄的手紧了紧。心底闪过无数个想法，最后也只归为一句，“我不是间谍。”
“如果让你当间谍，共和国的军方未免过于浪费。”静留冲她笑，笑容里满是安抚意味，“你在昏迷时念过这些单词。”
“所以你在提醒我注意身份？”眸底划过茫然，奈叶说不上是自己这段时间第几次困惑，如果知道她是共和国人以静留的身份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说，何况看样子似乎这件事也只有静留知道。
“两个国家不一样，我能理解你的反应你的选择。我无意探究，你为什么来到帝国。”顿了顿，静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能要求菲特和你想法一致。”
“我不信上帝。”
“但她信。”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静留鲜少将话说得这般明白，“她是帝国最正统的贵族。我说过坦然接受并非坏事，至少对现在的你而言如此。”
“我永远没办法说服自己，承认自己是奴隶。”咬咬牙，右臂印记再度莫名的灼热起来，像块烙铁死死地焊在皮肉间，奈叶盯着静留，“你今天来只是想警告我注意身份？”
“不是警告，是提醒。”静留依旧从容，倒显得她的发怒莫名其妙，“别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的不同。”
“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异类。”劝说自己保持冷静，奈叶突然意识到异常，“你提醒我是因为给我徽章的人吗？”
倏地面上浅笑消失，旋即静留又恢复往日的淡然模样，“谁知道呢？只有上帝才知晓未来的事。”
那天同静留的对话之后，整个布里奇沃陷入种诡异状态，明明同往日无异，却令人感到压抑，仿佛有谁给庄园施过魔法般，公爵更是整日不见影踪，偶尔见到亦是眉头紧锁。直至某天阿尔伯特和老夫人的到访，才勉强令驱散几丝沉闷气氛。
有老夫人在，晚宴自然与她无关。奈叶亦乐得轻松，一个人窝在书房推演公式定理，顺带思考之前和静留的谈话。静留和丢下徽章的人关系匪浅，可她怎么会和一个疑似解放组织的人产生联系，还有静留的警告，到底是因为什么。对方并非傲慢至极的贵族，突然那么说，奈叶只觉得这段定然是发生足以影响布里奇沃的事，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件公爵出席听证会。
答案由阿尔伯特揭晓，他向来讨厌晚宴后和老夫人的寒暄，趁着机会来找她亦是常事。
“如果仅仅是抗议驳回性别平权法案，又何必这么紧张。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哪怕在帝国仅数年，奈叶亦见过几次性别平权法案被驳回的新闻，可以说性别平权法案被驳回几乎每年都会发生。
“再加上废奴主义者呢？”拔开瓶塞替自己倒杯威士忌，阿尔伯特语气中略微带上嘲讽，“废奴主义者、性别平权主义者联合暴动，对于议院那群家伙来讲，这可不亚于法国大革命的重磅事件。”
“废奴主义者？”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攥住徽章，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塔形纹样，模模糊糊之间她好像抓住些许端倪。
“废奴主义者，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尤其是以巴别塔为标志的组织。”晃晃酒杯，威士忌于灯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芒，阿尔伯特抿抿酒，“否则公爵会第一个送你上法庭。”
“我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松开手，奈叶笑笑，心底已有八成确定那晚的女人是废奴主义者。
“知道了，恐怕你也不会在这。”阿尔伯特调侃道，“毕竟跟他们走能得到自由。”
“他们吹鼓的自由你也信？”老夫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与阿尔伯特同时起身望向老夫人，公爵站在老夫人身旁半边身子隐藏于阴影中，只能瞧见老夫人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老夫人拄着手杖视线扫过她，随后扭头冲公爵道，“别忘记我今晚和你说的话。”说完，她径直转身离去。
挑挑眉，阿尔伯特意味深长地看看她，放下手中酒杯，抬步向外走去。
整个书房转瞬仅剩下她同公爵两人，沉默会，公爵从阴影中走出，绯红的眸剔透冷漠。
“公爵怀疑我和废奴主义者有联系？”她故作轻松地问道。
“你没机会。”公爵缓缓开口。
“的确没机会。”奈叶望着公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继续话题，只得站在原处，任由尴尬塞满整个房间。
许是觉得长久沉默过分失礼，公爵率先开口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报告您也看过，和平常一样。”奈叶答道，说完再度沉寂。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自己回到最初两年，变成了生活在布里奇沃的铁面人，敲敲手杖，她到底没按住心底好奇，“我听说性别平权法案被驳回。”
提及这个话题时，公爵表情明显僵硬一瞬，但她很快整理好情绪，“每年总会驳回性别平权法案。”
“这次不一样，对吗？”奈叶直视公爵，企图看出些什么，“否则你也不会是这幅样子。”
“能在什么不同？”公爵反问道，“我依旧是公爵。”公爵视线越过她望向那幅悬挂于她身后书房墙壁正中的画像，声音低得几乎令她疑心听错，“是泰斯特罗莎。”
“公爵大人，你说过我们是彼此需要的关系。”
趁她没问出下去前，公爵匆匆开口，“大部分时候不是。”
“合作时总该是。”
公爵抬眸望向她，红眸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暗红色浓郁得难以化开，“有些事只能我一个人来。”
“公爵大人，有些时候找人帮忙比独自承担要好。”
公爵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处。她看着公爵，只觉得那股熟悉的孤独感再度席卷对方。
“迈出第一步没那么难，只是世界上有很多孤独的人都害怕迈出第一步。”
良久公爵轻声答道，“有的人生来孑然，注定踽踽独行。”
“但绝不会是你。”下意识地向前走近公爵，奈叶怔怔地望着对方低声道，“你还有我——静留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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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纳什教授：开创了博弈论，这里是因为电影《美丽心灵》中经常出现他在玻璃上涂写推算的，所以静留调侃。
查泰莱夫人：出自劳伦斯的小说《查泰莱夫人》，当中的女主角爱上了身份卑微的护林员。
世界上……迈出第一步：出自电影绿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