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46日,伊露丝按预定要回一趟王宫,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
这一天也是贝拉告诉我的,“适合逃跑”的日子,说是大家都不在家,公爵府里戒备也很松。不过其实平时偷偷溜出去也不会有人管,关键还是在于之后会不会有人来追。然而,我现在根本就不想离开这里,伊露丝在这里的话,我完全没有离开的理由。
如果真的需要离开,那是要到伊露丝离开这里以后,但是如果她希望的话,应该可以直接把我带进王宫吧。带走贵族家的一个小小女仆,只要支付一点转聘的费用,就是符合程序和规则的。
虽然我反复地跟贝拉说过“我不想离开”,但这一天的上午,她还是来找我了。不过,她并没有跟我提逃跑的事情,而是拿着一瓶果汁,跟我说这个饮料很棒,是公爵经常给她喝的,来给我分享一下。
在这样温暖的天气喝点冰镇果汁,看起来确实很不错,她告诉我里面有很低含量的酒精,如果我喝不了也没关系。在我的印象里,我好像还是能喝点酒的,于是我便很高兴地喝了一杯。
果汁很好喝,里面也没有多少酒的味道,然而我却觉得头开始发晕,天旋地转,之后的事,我就没有了记忆。
好像做了很多梦,但是完全想不起来。
我揉着发痛的脑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原。
此时已是黄昏,向四周望去,只能看见广阔的草原,和远处的从山。开始变暗的天空下,我的目力所及之处,看不见有城镇和村庄的痕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会还是在做梦吧?我想了起来,贝拉让我喝了果汁,之后我好像就睡着了,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女仆装整整齐齐,摸起来触感清晰又细腻,看来不是在做梦。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我该怎么回去?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思考了一下这些问题,我做出了以下的判断:
这里是不知名的原野,离城镇有一定的距离。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走回去,除非有人来找我,不过也不能都指望那些。
天快黑了,得找个地方过夜,而且一天都没吃饭,肚子饿了,最好能搞到点吃的。
然而,我的身上除了这身衣服,什么都没有,之前去修道院的时候好歹还有个包,有点食物和水,现在是真的两手空空,不知道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实实在是太过荒谬,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片原野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过夜,又有什么可以吃呢?说实话,我完全不知道,就算现在有猎物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也没办法抓住、杀掉、煮熟。
所谓的人类,离开了工具以后就变得无比无能,我深深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根据太阳的方向,那片连绵的山峦是在西边,看见那片山,我就想起了我的故乡,山的附近说不定会有和我的故乡一样的村庄,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就往那边走走看吧。
没走一会儿,天就全黑了,我不得不停下来,找了块平整的地方休息。还好,这里的泥土都比较干燥,摸在上面也没有很不舒服的感觉。这个时候我无比痛恨起身上这套可爱的制服来,因为裙摆太短,坐下来的时候遮不住屁股,结果就造成不得不用皮肤去接触泥土的情况。
因为是连衣裙,也没办法往下拉或者脱下来,于是我放弃了坐下的念头,就这样在地上躺下。
大概是因为白天睡够了,现在完全没有困意,但是晚上赶路又不太安全。草的茎叶刺在露出来的皮肤表面,很不舒服,好像还有虫子在飞来飞去,平时习惯了的伊露丝的柔软的床,原来竟是那么可贵,就算是我原来房间里的床也很好。
我突然感到了后悔,如果不得不留在这里,没过几天就死掉的话,说不定哪怕被卡伦侵犯、被为所欲为都比这好。我突然很理解贝拉了,理解了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对于死亡的恐惧,会压过尊严,让人做出种种看起来还不如去死的事情。
无数的星星在天上闪烁,有一颗很亮的,比其他星星大很多的星,那被叫做“月亮”。
夜晚的风灌进我的身体,不过我并不觉得冷。突然间,我有一种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和一个重要的人,做过类似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好像就是像这样,躺在草地上,吹着风。是这样吗?再想细节的话,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重要的人又是谁呢?也完全想不起来。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不愿意继续思考了,因为知道一定得不出结果。
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事不断地从脑海中流过,但也许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我还是睡着了。
天亮了。我从草地上爬起来。
手上和腿上多了好多包,又痛又痒。感觉身体没什么力气,但是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眼前仍然是一片草原,没有结果实的树,看不见能吃的野兽,甚至连能用作工具的树枝也没有。
糟透了。
向着西边的山,我继续前进。这个时候我突然有点后悔,如果昨天不浪费这么多时间睡觉,趁着还有力气赶路,现在说不定已经到山脚下了,反正这片草原也挺平整的,看起来没什么危险。
一个上午都在无言的步行中度过,我感觉我的脚步已经开始发虚,喉咙也干得不行。
据说人三天不喝水就会死,我的话,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了。
附近没有看到溪水或者河流,最近也没有下雨,这地方连个水潭都找不到,实在没办法只能挖地下水,但是一是没有工具,二是即使有工具也不知道哪里有地下水,以及凭我的体力能不能挖出来。
虽然走了半天,但是山看起来完全没有接近,我感受到了绝望,虽然山看起来就在那里,但实际走的时候就发现,根本不知道有多远。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从前生活的村庄,那时的山,确实就在眼前,而现在远处的山却完全不同。
天渐渐地又黑了,我真的已经抬不起脚了,汗水从身体带走了太多的水分,我感觉整个人都处在焦渴的状态。
我,真的要死了,我这样觉得。
我颓然倒在地上,失力的双腿甚至有点发麻,我已经无力去顾及泥土或者蚊虫,我的身体在向我传递危险的信号,然而我却无能为力。
我真的要死了。
伊露丝,我好想你。
我最后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和前方遥不可及的山峦。
再见了,伊露丝,如果你和卡伦结婚的话,希望我能投胎成你的女儿,这样就可以再一次被你拥抱了。
……
有水,在流进我的喉咙里。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只感到深深的感动,无味的水居然如此甜美,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背后有一只手扶着我的上半身,让我呈现坐着的姿态,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只手,握着一个水瓶。视野的角落里,还是广阔的原野。
天亮了。
我轻轻地点头,示意身边的人已经好了,于是那只手收回了瓶子,盖上盖子。我转头向右,看见了一张亲切的可爱面孔,灰白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从头发的缝隙间露出尖尖的耳朵,她也在盯着我看。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但有种不可思议的年长的感觉。
“如姬?”
“嗯?你是在叫我吗?”
“你是如姬大人吗?”
“很抱歉呐,你可能认错了,我叫爱梅斯。”
“是吗?那你知道如姬这个人吗?”
“我只听过一个如姬,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大贤者。”
“你真的不是如姬吗?”
“就我目前知道的情况而言,不是。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真的一模一样,真的。”她摇摇头,站起身,她的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一直盖到脚踝处。
“你还有吃的吗,我好饿。”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觉得,现在并不是客气的时候。
“没有,我正准备去找点,在天上飞过的时候看见了你。”
“在天上,飞?”
“啊,我是魔界来的魔女,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吧。”
“之前大主教给我说过一些,原来真的有啊。”
“大主教?你是说,林恩吗?”
“啊?你认识他吗?”
“前段时间在交接点遇到过他。”
“原来他没事,那太好了!那个交接点在哪?他现在还在吗?”
“在北边,他好像说要去魔界,可能已经不在了吧。你要去找他吗?”
“他没事我就放心了,也不是说一定要去找他。”
“好吧。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附近根本就没人。”
“我也不知道,我喝了公馆里另一个人给我的饮料,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啊呀呀,那还真是惨,你本来是住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啊,好像对你说得有点多了,恐怕只能把你当做死掉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要杀了我吗?”
“怎么会,不然我不管你不就行了。只是,你以后不能回你原来的地方了,抱歉呐。”
“没关系的,我本来也没有家,只是,我有一个想见的人……”
“是吗,那我帮你传个话也不是不行,毕竟你和如姬实在是太像了,不过要想再见到就比较难了,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是这个王国的公主,名叫伊露丝。”
“哦,我好像听说过,长什么样啊。”
“头发是白色的,应该很容易认出来吧,和你有点像,不过比你白很多。她年纪和我一样大,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吧。”
“她眼睛是紫色的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如果不能再见到她的话,哪怕能帮我道个别也好。”
面前的女人都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她摘下自己的兜帽,对我说道:
“我叫|琉玛《Lyuma》,很多人把我叫做‘轮回的魔女’,虽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名字,不过你这样叫我就好。”
“叫你琉玛吗?”
“嗯。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点吃的。”
我正打算问她哪里能找到吃的,她就飞快地跑开了,动作敏捷得像只豹子。没过一会儿,她手里提着三只兔子回来了。
“原来这里还有兔子。”
“是啊,嗯……能找到它们窝的入口,就很容易抓到了。”
“要怎么吃呢?没有刀,也没有火,难道直接啃吗?”
琉玛想了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她面前的一大片草地变秃了,她的面前聚起了一大堆草。接着,又有几根黑色的棍子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她。
“这是魔法哦。”
“原来真的有魔法啊?”
“是啊,那当然,那可是女神和贤者的馈赠。对了,王国应该也有魔法吧?”
“我从来都没见过啊。”
“是吗。”琉玛说着,用黑色的棍子架起一个简易的支架,把兔子挂在上面,我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兔子已经死了,放了血,肚子里也变得空空的。
“本来其实可以直接用魔力烧的,只不过我的魔力不多了,得节省点用。”她这样说着,把草塞进支架下方,草突然就燃烧了起来。
“现在这些草都比较干,正好能烧。”她微微笑着,定神注视着支架。我问她:
“魔力是什么?你身体里的吗?”
“身体里也有魔力,不过用不了,我们用的是袍子里储存的。”
“所以不能自动恢复吗?”
“那当然不能,也有能靠太阳恢复的,不过那个很慢,基本没什么用。”
“那没有魔力了怎么办?”
“魔界大部分地方都有补充站,不过这里没有,没魔力了的话,当然就用不了魔法了。”
“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嗯?那……倒不会吧,就是比较不方便。”
接下来,我给她讲了一些我之前的经历,她饶有兴味地听着。谈着谈着,熟肉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凉一凉就可以吃了。我吃半只就够了,我不怎么饿。”她灭掉火。
“对了,这个架子是什么做的?好像突然就变出来了,是用魔法制造的吗?”
“要制造物质可是需要大量的魔力的,我可没有,这些都是泥土做的。你可别嫌脏,我有消过毒。”
仔细看看,好像确实有点像,不过能把疏松的泥土做得这么坚固,也不是一般的做法能办到的。琉玛把一只兔子撕成两半,然后把另一只递给我。
“没有调料没办法,凑合吃吧。”她这样说着,然而对于饿得快死的我,这已经是难得的珍馐了。我大口地啃起兔子,以前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制作的兔子,感觉还不错。
把剩下的骨头丢在一旁,我站起身。虽然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肚子里现在存在的食物让我有了信心,还能好好地活下去。琉玛说道:
“我来回需要一点时间,先找个地方把你安顿下来吧,等我回来再说。”
“那去哪里比较好呢?”
琉玛看了看远处:“边境山的外侧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不过离这边有点远,大概走三天才能到,没有必要。我用泥搭一间临时屋子吧,给你留点东西,应该一天内就能回来,你在这等着。”
一座黑色的土屋顷刻间出现在我眼前,眼前名叫琉玛的女人,看起来无所不能,那么一切都交给她就好了,我放心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