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勒大人,您、您真的要見牠嗎?」
顫抖的聲音迴盪在佈滿火把的狹長走道中,身材矮胖的華服男人提心吊膽地跟著面前同樣身著貴族服飾的棕髮青年,臉上流下了幾滴冷汗。
而他的擔憂卻只換來青年冷漠的一句:
「事到如今還在說什麼。」
「可……可那是殺害了陛下的惡獸啊,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看著胖男人不停發抖的肥胖身體,名為亞伯勒的青年冷哼道:
「知道了又怎樣?只要得到牠的力量,我們就能扳回局勢,到時候,區區奧格斯派系不過是一隻隨手可捏死的蟲子罷了!」
像是想起什麼,亞伯勒的聲音變得格外咬牙切齒。
「要不是聖王獸選擇了奧格斯家的小鬼,塞伯奈杰早就是我馬茨克倫家的囊中之物……哼,什麼王室的守護獸,既然不能為我所用,毀了也無妨。」
「……」
聽到這謀逆不軌的宣言,胖男人不禁猶豫了起來,但就是這一瞬的遲疑,讓亞伯勒回頭壓低聲音警告道:
「你也是,都已經站好陣營,你只要閉上嘴帶路就好了,還是說——」
沒等亞伯勒說完,胖男人急忙搓著雙手討好道:
「怎、怎麼可能!我對馬茨克倫忠心耿耿……您看,就在前面了。」
他小跑向前,拉下牆上一個火把的台座,隨著一陣重物被挪動的聲音,石灰色的牆壁從中間分開,露出裡面空無一物的暗房。
胖男人領著亞伯勒站到了房間中央,接著拿出一塊很是不起眼的灰色晶石放到地上的凹槽中。
隨著晶石發出耀眼的白光,數個結構複雜的巨大魔法陣一層層疊到了地上,等到充斥在房中的光芒消失,二人就被傳送到了另一個黑漆漆的空間。
這時候,胖男人點燃手中的蠟燭,微弱的瑪那之光在黑暗中搖曳,照出了一個黑洞洞的入口。
「……請、請跟緊了,這裡面到處都是防止逃脫的法陣……」
他帶著亞伯勒開始小心翼翼地繞路。
昏黑中,階梯不斷向下,在二人走出狹窄的長廊,來到某個房間時,一雙帶著淡淡熒光的金色豎瞳忽然自黑暗中出現,嚇得胖男人差點連燭台都沒拿住。
「!!!」
但是,馬茨克倫家的繼承人就站在旁邊,胖男人再怎麼害怕,也只能哆哆嗦嗦地握緊燭台走到牢籠前方。
隨著明亮的燭光穿越用無數幾何圖形組成的奇異欄杆,籠中的囚徒頓時被照出了全貌。
——纖細的手腳、蓬鬆的深紅長髮、灰色的連衣裙,如果忽視頭頂那對毛絨立耳和那雙非人的豎瞳,『牠』看起來其實與一般的人類少女別無二致。
沒錯。
亞伯勒往前了一步,眼中閃過幾分隱晦的狂熱。
「許久不見了,但這樣見面還是第一次吧——」
這就是他在尋找的……
「『幻獸』。」
————————————————
『——因為是妳,我才想契約。』
『我也……只想與妳契約。』
微風吹拂、柔光灑落,此刻,一望無際的藍天正在見證某個改變兩個孩子一生的重要儀式。
在色彩爛漫的無垠花海中,年幼的小幻獸珍重地握住了小女孩的雙手,目光專注且認真。
——她在等待,等待女孩賦予她意義。
『——』
當女孩為她取的名字化為過於稚嫩卻無比真摯的清脆嗓音之時,小幻獸毛茸茸的雙耳頓時立直起來,金色的豎瞳盈滿了溫柔與欣喜。
——從此,那兩個文字就深深烙印進小幻獸的靈魂,不只變為她的象徵,也就此成為她與女孩兩人緊密相連的誓約。
「————」
然而,這時的畫面卻突然混入了不和諧的雜音。
「!」
小幻獸的左耳抖動了一下,不知從哪來的腳步聲突兀地闖入耳中。
就在分神的一瞬間,身前的花海立刻消失了,徒留一片虛無,讓小幻獸很緊張。
「琴——」
她下意識睜大雙眼,想找到女孩,可定格的視野中只剩下了熟悉到令人厭惡的壓抑漆黑——
夢,醒了。
「……」
黑暗的牢籠中,幻獸擡手按住了額頭,神情晦暗,似乎是在想什麼,但不停擺動的雙耳所捕捉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只好先把注意力放到眼前。
不久後,外來的火光一步步侵蝕了沉重潮濕的空氣,幻獸靜靜地看著『目標』找上門來,眼底閃過冰冷的幽光。
「許久不見了,但這樣見面還是第一次吧——『幻獸』。」
等到青年做完虛偽做作的寒暄,幻獸才用標準的人類通用語淡淡開口道:
「……我們之間似乎沒什麼好說的。」
她眯起了眼睛,左耳微微偏向一旁,耳朵後面那片金黃的結晶物體在燈光的沐浴下,閃著神秘的光。
「你不會忘了,誰才是害我被關進來的主謀吧?亞伯勒.福斯.馬茨克倫。」
聽著幻獸懶洋洋的嗓音,亞伯勒很清楚,對方雖然看似漫不經心,但在他們兩人擅闖進來的瞬間,那猛獸般的金色眼睛就鎖定了他們。
「這是誤會,我當初也沒想到,王女她竟會——」
「……」
見到幻獸驟變的臉色,亞伯勒滿意地笑了笑,隨後識趣地換了個話題。
「我來這裡,是想提出一樁交易。」
亞伯勒越過胖男人走到了牢籠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
「王女害怕有朝一日妳會報復她,所以留著契約想制衡妳,但我可以幫妳解除契約,除去妳身上的封印,帶妳離開這裡。」
「條件是——與我契約。」
看著幻獸越發不善的眼神,亞伯勒並沒有退卻,而是徑直注視向她。
「妳應該也發現了,王女她空有王族的身份,實際上卻毫無相應的才賦,她根本無力勝任妳的契約者,相較之下誰更優秀,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而且只要與我契約,我保證會用整個家族的力量幫助妳,不管是妳想變得更強——還·是·想·找·到·她·報·仇。」
亞伯勒居高臨下地,對籠中的幻獸伸出了被白手套覆蓋的右手。
「來,選擇吧,是要繼續被關在這裡,任背叛妳的王女在外國逍遙自在,還是要與我契約,徹底脫離這個屈辱的地牢!」
————————————————
「…………」
時間不斷流逝。
過了好一會兒,幻獸的聲音才重新響起。
「……不得不說,你的條件確實很吸引人。」
「那麼……」
「但是——」
幻獸慢悠悠地提起了眼皮,嘴角勾起戲謔的笑。
「我還是比較喜歡清靜點的環境,像是那種不會有蠅蟲一直在耳邊飛來飛去的地方你懂嗎?所以我拒絕,你可以走了。」
「妳!」
亞伯勒不死心地說道:
「妳不想報仇嗎,那個廢物女人可是……」
——忽然,青年感覺到自己的咽喉被死死掐住了。
亞伯勒的眼睛猛然睜大,看著那隻神不知鬼不覺越過牢籠的纖細手臂硬生生把自己舉了起來。
「都說了很吵……」
不知何時,幻獸已經站到了欄桿前。
幻獸佇立於陰影之中,讓亞伯勒難以看清她的表情,在這詭譎的灰暗中,只有那雙魔獸般的金瞳發出了攝人心魄的寒光。
「你——聽·不·懂·嗎?」
「妳是……什麼時候……」
亞伯勒漲紅了臉,胡亂地踢蹬著雙腿,拼命想去抓幻獸的手,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
突然,亞伯勒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灼熱感,身旁也隱約出現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聲音。
「……人……大人——亞伯勒大人!」
「!!!」
————————————————
——亞伯勒在冰冷的地磚上睜開了雙眼。
「大人您是怎麼了?剛才幻獸拒絕您之後,您就突然倒到了地上,還一邊抓著腦袋一邊大口喘著氣,不管怎麼叫您都沒反應——」
胖男人驚慌失措的喊叫在耳邊不停轟炸,亞伯勒眉頭緊皺,按住還在一陣一陣抽痛的大腦,陷入了混亂的思考當中。
“我剛才是中了幻獸的幻術吧,該死,即使被封印,她也依然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嗎?而且還敢攻擊我,她不怕封印的反噬嗎?”
恍惚中,亞伯勒忽然發覺,自己的魔力居然在不停流向右手背上的契約紋章。
他瞳孔一縮,連忙撐起上半身,往牢籠方向看去。
——映入眼底的是幻獸和兩隻憤怒到極點的魔獸。
巨大的鳥獸怒展雙翼,華麗的紫色羽毛上不時有電弧竄過,猩紅的鷹眼死死瞪著幻獸,盡顯兇狠。
「————」
獅子般的魔物低吼著,嘴邊湧出高熱的火星,赤紅的鬃毛直豎,由黑色甲殻組成的蠍尾高高翹起,尾針閃過猛毒的光澤。
「雷鳥和魔焰蠍獅嗎?哼,吹噓成那樣,最後拿出手的也不過如此。」
紅髮的幻獸站在牢中,微微抬起了下巴,眼中滿是挑釁。
「更有才能又怎樣?反正——你們沒一隻可以勝過我。」
她咧開嘴,對兩隻魔獸露出了牙。
「住手!!!」
亞伯勒趕緊制止了準備發起進攻的兩隻契約獸。
看見腳步還有些不穩,只能被矮胖男人攙扶起來的青年,幻獸勾起嘴角譏笑道:
「欸——預先準備了幻術的對策啊?看來你對自己的弱小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妳……」
可恨。
亞伯勒緊盯著幻獸,眼神陰鷙狠毒。
身為三大公爵家的長子,他居然被區區一隻魔獸羞辱至如此地步。
「……走了。」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在這裡動手。
「喔?這就要逃走了嗎?就這種程度也想和我契約?簡直可笑。」
面對一臉不屑的幻獸,過了好一會兒,亞伯勒才從死咬不放的牙中擠出話來。
「……我會讓妳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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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不速之客的離去,地牢再度陷入了寂靜。
「……可惜,他最後居然忍住了沒有上當,得再找個方法……」
話音剛落,突然就有什麼從幻獸的下顎滴落。
「……」
幻獸面無表情地抬手抹過鼻子,憑著夜視能力看到了指腹上的鮮紅。
在她背後,那繁复的封印迴路亮起了不祥的光。
「……哼,不管再怎麼反噬,也阻止不了我。」
幻獸用力地擦掉了臉上的血,呢喃道:
「我絕不會解除契約……」
她抬起頭,金色的鋒銳眼瞳注視著虛空,目光深沉。
「要是解除契約……就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