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阳春白雪遇知音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饭店也快打烊了。伍雅提议大家去KTV或者打麻将。知音和白阳春没有兴趣,结了账先走了。临走前,白阳春叮嘱大家不要玩儿得太晚。
知音和白阳春一齐走在回去的路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知音无比幸福。她特意走在车行道的一边,让白阳春走在更为安全的一边。空气里有白阳春身上的清香,久违了,好怀念。知音一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一边满眼堆笑地看着白阳春。虽然白阳春讨厌麻烦的装束,但她依然是非常注重打扮的人。她今天的妆比平时要浓些,脸颊上打了阴影,脸部轮廓更加立体。双眼的眼角点了一点白色的珠光,眼尾用多色眼影打造出了一点小烟熏妆的效果。眼睛比平时更加深邃,很适合舞台。她身材高挑,并刻意将背挺得很直,步子迈得较大,走路速度稍快。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她才瞥见知音正望着自己。
她尴尬地笑了笑,问知音:“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呀?”
“俞伯牙的俞,”知音用略带深沉的眼神凝视着白阳春,“‘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的知音。”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神又立刻飘向别处,心想着是不是冒犯了,为缓解尴尬便问道,“老师,你的名字是取自‘阳春白雪’吗?”
白阳春识破了知音的小心思,说道:“不,是‘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的阳春。”然后笑了一阵。
“你肯定是骗我的。”知音嘟哝着。
“我的生日在冬天,那段时间雪下得很美,但叫‘白雪’太俗气。爸妈想到了‘阳春白雪’这个词,就取了‘白阳春’这个名字,但家里人都习惯叫我‘白雪’”。
“我特别喜欢阳春白雪这个词,你的名字取得真好。”
“为什么喜欢这个词?”
“因为我读中学时喜欢歌剧,但是同学们都听不懂,总是嘲笑我。我的声乐老师给我讲了阳春白雪的典故。我听完以后就不再为他们的嘲笑感到难过了。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但我相信,只要考进了专业音乐院校,我一定会遇上知音。”
“怪不得你叫俞知音呢!你的名字也取得好!”
“老师,可以叫你姐姐吗?”知音试探地问道,“你好年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可以呀,叫老师反而拘束。对了,你在减肥吗?比以前瘦了。”
“啊?”知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变化,“好像是呢。那次被你批评后,我一个月都吃不下东西。”
“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白阳春深感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伤心。”
“我从上学期开始就特别崇敬你。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去琴房的路上,你气质真好。后来,我无意间听见你在克拉拉厅排练音乐会,你的曲子让我神魂颠倒。你每次排练,我都在门口悄悄地听。”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偷听也不是光彩的事呀。”
“以后不要偷听了,如果你喜欢我的曲子,你可以和我直说。”
“太好啦!我下学期还可以选你的课吗?”
“欢迎,但是你已经听过一次了,下学期的内容和这学期一模一样哟!”
“没关系,我就是想听你讲课,我特别喜欢。”知音笑得很纯真。
“你很爱学习——你好像看过很多书。你今天问的问题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悖论问题是我自己编的,我小时候对悖论很感兴趣,看了许多经典例子,看得自己都能胡编了。后面两个问题属于电车学,它是哲学的一个分支,比较生僻。我是在《你会杀死那个胖子吗》这本书上看到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从一本心理学的书上看到的,是关于人的同一性的问题,也属于哲学范畴。”
“你的阅读很广泛。”
“艺术学、文学、哲学、心理学、宗教都有涉猎,我没什么娱乐爱好,看书也算消遣啦!”
“你很有思想。”
知音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到学校了。
“快回寝室吧!早点休息!”
“我……好,姐姐慢走!”
回到寝室,已经快12点,室友们纷纷质问她演出的事。
“你不是说白老师不理你了吗?”许筠对今天的事最惊讶。
“原本应该帮白老师唱歌的学姐临时来不了,我之前不是得罪白老师了吗,这不将功补过嘛,白老师同意我下学期选她的课啦!”
“那你怎么会唱那首歌?”
“哦,是叶老师教我的,她和白老师关系很好啦!”
听了知音的解释,大家也不再追问什么。知音洗漱完,愉快地躺上床,太久没有这么舒畅了。一个月的悔恨、愧疚、痛苦终于化为一片宁静。她回想起晚上的经历,太惊险、太刺激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真害怕没有勇气说出自己会唱《旅途》的事,她真害怕会因为唱得太差而不能上台。她头晕晕乎乎的,一切竟然都顺利结束了。回想起白阳春今晚说过的话,她比知音幻想中的形象更贴合知音的理想。这一夜,知音又没了困意,无数的诗句在脑海中形成。
白阳春回到家,知音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海里回响。俞知音,这个名字,真巧妙。孤独多年的白阳春,无人能理解的白阳春,如今真的遇知音了?白阳春回忆起知音送的教师节礼物;回忆起知音的《荆棘鸟》,那时候,她还叫“许筠”,但远没有“俞知音”这个名字动人心魄;回忆起知音一次又一次“偷听”自己的作品;回忆起知音在紧要关头登台演唱;回忆起今晚那个能说会道、博览群书的俞知音,她感觉到了一种单纯而真挚的热情。
知音找白阳春拿谱子,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她向舒心要来了白阳春的微信号,添加了以后,心情忐忑地等待着确认。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通过。知音有些坐不住,又要来了白阳春的手机号,但迟迟不敢拨出去,生怕打扰她。可实在耐不住,只好发短信说添加了微信,请求通过。就这么简单的意思却写了删,删了写,生怕措辞不当。好不容易发了短信又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好容易才冰释前嫌,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会惹恼了白阳春。短信发过去也没有得到回复,她生性敏感,忍不住想东想西。这种心情太难受,她找了舒心聊天。
“白老师一直没回我,她是不是很忙呀?”
“她上课或者练琴时几乎不看手机,忙完了后会回复的。”
“如果给白老师打电话,她会不会生气呀?”
“不会呀,你有事找她怎么会生气呢?”
知音纠结着因为好友申请没被确认而打电话,这算得上是一件事吗?如果以要谱子为由打电话,会不会太冒失?没准儿白老师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
在微信泛滥的今天,打电话反而让人尴尬,除非遇上火烧眉毛的急事,否则人们更愿意用微信。知音也如此,除了和父母会电话联系以外,对于其他人,用微信交流会更自然。她生怕一个电话打出去会惊扰到对方。
知音和舒心聊了很久的天,在聊天中,知音对白阳春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舒心和白阳春是姐妹关系,他们的父亲是堂兄弟,但白阳春随母姓白,所以和舒心不同姓。舒心大知音两届,师从白阳春学习作曲。所以,她和白阳春的关系很亲密,她也了解白阳春的性格。白阳春是非常正直的老师,专业技能和教学水平都很突出,所以口碑很好。唯一让人不理解的就是她多年来从未交往过男友。有人怀疑她是同性恋,但却从未见她交往过女友,也就无从议论了。
在聊天的过程中,知音终于等来了白阳春的回应。白阳春通过了好友申请,还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知音总算是安心了。两人聊了几句,白阳春说她在忙一些事,这几天没在琴房,但是这周三下午五点多知音可以去找她。
知音不到五点就走到了琴房门口。正准备敲门,却听见白阳春和一些人在讲话,说什么“论文”“调研”“民间音乐”的事情,听起来挺严肃。知音怕打扰她,便在外面等了等。
此时,教学楼几乎没人了,因为这天是12月31日,第二天就是元旦节了。学生们有的回家了,有的约朋友出去玩儿了。晚上是跨年夜,市中心肯定热闹极了。知音的室友也早就没了踪影。吴瑕回家了,杨煜约朋友出去玩儿了,许筠连上午的课都旷了。她们都走了,没一个人愿陪知音过生日。元旦节就是知音的生日。大一的时候,许筠和杨煜给知音做了一个生日蛋糕,知音感动,便请室友们吃饭,但只有杨煜来了。许筠要和男友一起过元旦,吴瑕每逢放假必回家。知音请了别的同学,但只有一个人赴约了。知音订了八个人的位置,只有三个人吃饭。她心里挺难受,她给所有关系还不错的同学都打了电话,但却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毕竟,谁都没有义务陪她过生日。今年生日,知音没向室友提起,她打算元旦节一个人在寝室过,她要给自己买一个生日蛋糕。
知音在门口等到了6点,里面还是没人出来。她给白阳春发了微信:“白姐姐,我在门口,可以进来拿谱子吗?”信息发出去以后迟迟没有回音。肚子咕咕叫了,但是不敢去吃饭,要是和白阳春错过那可就白等了。她决定继续等下去,大不了等到8点钟。8点钟教学楼会锁门,白阳春不可能还不出来。
7点左右,里面的人终于结束了谈话。门开了,待里面的人出来后,知音就进去了。琴房里开着空调,暖暖的。知音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手脚早冻僵了,一进这房间,她感觉结在身上的冰瞬间化成了温泉,很是畅快。
“哦,你怎么来了?小知音。”
“哇?你叫我小知音呀,我很小吗?”知音听见这特殊的称呼,有点惊喜,有点疑惑。
“你个子挺小的。”
“对,我的身高刚好达标。”表演专业有身高要求,“我是全班最矮的,但是班上有和我一样矮的。”
“那你才刚到1米6吧。”
“是呀,我看你要稍微仰视。我不是一直这么矮的,哦,不对,我是说小时候挺高的。我小学6年级就和现在一样高了,是全班最高的。但是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不长个子了。我就是小学长得太快了,后来才不长的。如果照我小时候的生长速度,我就和你一样高了。”知音见到白阳春过于兴奋,叽叽喳喳说了一通,说完才发现自己废话太多了。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是来拿《旅途》的谱子吧?”
“是的是的,我五点不到就来了。”
“那你怎么不进来?”
“你好像有事,我怕打扰你就不敢进来。”
“哦,不会的。咦,你给我发微信的呀?哦,对不起,我没看手机,害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没事,不要紧。”
“我太忙了,忘了你今天要来。”白阳春从放在钢琴上的一摞谱夹中拿出了一份,“对了,你元旦放假不回家吗?”
“我家在重庆的县城,回去路上要花三四个小时,我不想折腾。马上要期末了,我想这两天在学校好好复习。”
“不错呀,这么刻苦!”白阳春把《旅途》的谱子从谱夹中拿了出来,“今晚也不和同学一起出去跨年?”
“我明天生日,我原本想请室友吃饭的,但她们肯定都有自己的去处,我不想打扰她们。”知音接过谱子,浏览着。
“噢!你明天生日呀?你生在元旦呀!”
“我是1995年的元旦出生的。”
“你的生日可真好,普天同庆呢!”
“才不好呢!就因为在元旦,大家都赶着过节去了,没人记得住我生日。”
“那你明天打算怎么过?”
“给自己买个蛋糕,窝在寝室里看宝冢歌剧团的视频。”
“宝冢歌剧团?”
“我从高一起就特别喜欢的一个全女班的音乐剧团。”
“是日本的吧?”
“嗯嗯,白姐姐,你看过吗?”
“我听说过,知道天海佑希。”
“我给你发一些视频的链接,你肯定会喜欢的。”知音把她最喜欢的《伊丽莎白》发给了白阳春,“姐姐,你上舞台时的装扮,就挺有宝冢男役的气质呢!”
“是吗?那我回去看看。说起日本,你知道西本智实吗?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性指挥家,我看过她几次演出。”
“不知道,女指挥家很少见呢,那我得了解一下。对了,白姐姐,你元旦节要回家吗?”
“回不了,我老家在东北。”
“松花江上?”
“长白山下。”
“啊?那是哪里呀?我高考地理就二十分。”
“哈哈哈,吉林呀!”
“哦哦,吉林冬天很冷吧?”
“当然,现在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真想去看看,我从没看过雪景呢!”
“如果去吉林看雪的话,一定要看看雾凇,特别美!”
“雾凇长什么样子呀?”
“去了吉林就知道了,吉林的雾凇全世界最美!”
“好,我一定去!姐姐明天也是一个人过吗?”
“是呀,这么多年元旦节都是一个人过的。”
“会觉得孤独吗?”
“没有,早就习惯了。每天连自己想做的事儿都做不完,哪里还有时间孤独。”
“工作特别忙吧?”
“不完全是工作,是我自己有很多想要创作的东西。”
“真好,我也要和你一样,经济独立,不靠他人,也不恋爱结婚。”
“你明天才满20岁吧?”
“嗯。”
“你这么小就已经决定了以后不结婚吗?”
“我16岁就决定了。”
“为什么?”
“要我详细说的话,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要我简而言之的话,我觉得婚姻制度本身就有问题。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里有深刻地分析过婚姻制度,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白阳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你家里人不会给你压力吗?”
“没有和家人正式谈过,但是他们没有资格逼我结婚。在结婚这件事上,我肯定会坚持到底!”
“懂。我成熟得没有你早,我是在留学期间才和身边人挑明了不会结婚。”
“那你身边人有对你施压吗?”
“当然有!我本科毕业考德国的莱茵音乐学院时,家里有亲戚劝我别去。一是很难考,二是很难毕业。他们说万一很多年才毕业,年龄大了可就不好嫁人了。”
“这话真恶毒。”
“我听着也不舒服。很多人都觉得婚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我说婚姻无法带给我想要的生活,身边人却说,婚姻必须亲历才知道好不好。可是,我觉得婚姻虽然没有标准答案,但是有参考答案。我身边结婚的那些朋友就给我提供了许多参考。”
“有哪些呢?”
“有的女同学结婚以后就做了家庭主妇,苦练多年的乐器,除了教自己的孩子,就只能放在一边生灰。那么辛苦地钻研,就只是为了成为一个家庭主妇。她们有的后悔,有的无怨无悔。还有的同学结婚以后家庭、事业两不误。我的大学室友,她怀孕一直在工作,直到生孩子的前一周才停下来。孩子出生以后,她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工作。她不想因为家庭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她很强大,真的很强大。她可以每天只休息四个小时,甚至更少。”
“那她的丈夫呢?”
“她说她的丈夫很爱她,她的丈夫愿意养她,是她自己要坚持工作的。她觉得即使结婚,女性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她丈夫也支持她。”
“那她丈夫应该多承担些育儿工作。”
“她说她丈夫帮不了一点忙。孩子半夜哭,只有她听得见,丈夫睡得雷打不动。她爱她的丈夫,她不需要她丈夫做什么。所以,她一个人承担一切。她说她非常有成就感。她觉得现代社会的独立女性就应该事业家庭都做到完美。可是,她身体快不行了。”
“那太可怕了。”
“可是她前两天在朋友圈里说,只要事业蒸蒸日上,孩子茁壮成长,丈夫一生相伴,她就算累倒累病也甘之如饴。这是她人生价值的体现。”
“好吧,我无话可说。”
“也有过得快乐且轻松的,比如刚结婚的同事,每天和丈夫甜甜蜜蜜,常常一起旅行,节日互赠礼物。还有通过婚姻改变自身阶层的朋友。那位朋友原生家庭一般,但相貌漂亮,嫁给了年入过亿的商人。她经常在朋友圈里晒各种奢侈品。她不工作,每天只需要美容、保养身材、吃喝玩儿乐。但是,她生了三个孩子,孩子有月嫂照顾,她还会继续生,生到她丈夫一家满意为止。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特别痛苦,痛了十几个小时才生出来。”
“不能剖腹产吗?那么有钱打无痛也可以呀。”
“她老公家里人不让,她能有什么办法。生完这个孩子,恢复了半年又怀孕了。她不生,就有别的女人为她老公生。谁都知道她老公有一堆情妇,都虎视眈眈盯着她合法妻子的位置,她只能拼命生孩子。”
“太可悲了,嫁入豪门却活成了生育工具。”
“羡慕她的人很多,身边朋友都说她是最幸福的。我想买一架三角施坦威钢琴要奋斗好几年,但她只要取悦她丈夫即可。她和我聊天时总劝我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她最爱说的话就是,男人靠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她想过奢侈的生活却不愿意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得,所以只能通过婚姻。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因为她看不起我的生活方式,我对她的人生也不屑。”
“世界只有靠自己征服才是自己的。”
“当然,大部分人都过着最普通的婚姻生活。在工作、育儿、家务、出轨、冷暴力、热暴力中循环往复,可他们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参考了这么多答案以后,我觉得婚姻不值得选择。即使那些甜蜜幸福的婚姻,即使那些令她们甘之如饴的婚姻也让我提不起兴趣。不结婚会活成什么样子,身边就没有可供参考的案例了,可这反倒令我期待。我很想知道,独自过完一生是怎样的体验。”
“高中语文学了《诗经》里的《氓》,千年前的婚姻就是如此,千年后也没有进步到哪里去。婚姻,到底有什么值得人前赴后继的?不明白。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去谈恋爱呢?”知音问。
“我父母说,可以找一个支持我学业事业的人谈恋爱。我留学时的导师也跟我说,就算不结婚也应该体验一次恋爱,哪怕同性恋也可以。这些话似乎有点道理,但是我真的没有恋爱的需求。我也有过一些追求者,但我没有任何相处下去的欲望。我有钢琴就足够了,只要一台钢琴,我就能独处一整天。”
“看来你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恋人啦!”
“什么?”
知音用目光抚摸着钢琴的键盘,诚挚地说:“就是音乐呀!音乐就是我们的恋人。”
白阳春像触电了般,愣了几秒,问:“你这么喜欢音乐吗?”
“《荆棘鸟》。”
“懂。”
“钢琴是最忠诚的伴侣,它不像人那么虚伪,那么难以揣摩。你为它付出时间,它就会回报最甜美的旋律。”
白阳春坐在钢琴前,弹奏起一个十分典雅甜美的旋律。窗外下起了微微细雨,外面一定冷极了。但房间里,暖色调的灯光照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优雅的指尖奏出更为优雅的旋律。知音幸福极了,她盯着快速移动在钢琴键盘上的双手,如痴如醉。白阳春的手指长而有力,尤其是尾指,长得惊人,不比无名指短多少。
她弹了两分钟便停下来了,知音还意犹未尽。她痴痴地问:“这个曲名是什么?”
“我即兴弹的,没有名字。你明天生日,就当送你的礼物吧,叫《生日即兴曲》好啦。”
“不,这首曲子叫做《梦与醉》。”知音说。
“嗯?为什么?”白阳春不解。
“因为尼采呀,”只听知音娓娓道来,“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说,艺术来源于两种冲动,一种是阿波罗冲动,另一种是狄奥尼索斯冲动。阿波罗象征着日神精神,孕育了诗歌;狄奥尼索斯象征着酒神精神,诞生了音乐。我想,你这即兴而来的曲子也源于这两种冲动,是日神与酒神的共舞,是诗歌与音乐的交融,是梦与醉的缠绵……”
阳春沉醉在知音的话语里正如同知音沉醉在阳春的旋律里,两人脸微微泛了红,或许是醉了,或许只是空调吹得缺氧了。
“你说得真好。你喜欢尼采吗?”
“尼采对女性有偏见,我不能说喜欢他这个人。但我确实非常喜欢他的‘日神’与‘酒神’论。真是美到了极致。”
“你是女权主义者。”
“当然!我想,你也是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作曲吗?”
“嗯?”
“小时候,妈妈给我买了一本介绍作曲家的书,书里讲了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他们都非常伟大,我很敬佩他们。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问妈妈为什么这些著名的作曲家都是男孩子,怎么没有女孩子?妈妈说,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和他们一样优秀的作曲家,那么这些书上就会有女性的名字。妈妈给我讲过莫扎特姐姐的故事。莫扎特的姐姐也是一个音乐天才。在莫扎特出生以前,父亲一直培养姐姐,可是莫扎特出生以后父亲就放弃了对姐姐的培养。因为姐姐是女性,在那个年代,女性的命运只有结婚生子,她们没有和男性相等的社会地位。我们本可以拥有两个莫扎特,但历史的错误埋葬了女性的莫扎特。这样的错误,不应该再度上演。所以我不想被婚恋束缚,只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白姐姐,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我要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谢谢你呀,小知音,你未来一定会比我更优秀。”
“我十年后能读完博士就不错了!你都已经任教几年了!你是本硕博连读吗?”
“我2002年考入的央音,当时18岁。钢琴专业,本科只读四年。毕业以后,我考上了德国莱茵音乐学院,修了钢琴演奏和作曲两个专业。我拿到了KonzerTexamen,也就是德国最高独奏艺术家文凭,这个文凭相当于博士学位。在德国,纯粹的艺术类是没有博士的,除非是音乐教育、音乐史方面的专业。我2011年毕业以后就来学校工作了。”
“我都不知道我要花几年才能考上咱们学校的研究生,我必须争取保研才行!姐姐,你真是我的偶像呀!”
两人聊着忘了时间,直到管理教学楼的工作人员提醒,她们才发现已经8点了。两人走出教学楼,雨已经停了,但是寒风凛冽,知音冻得哆哆嗦嗦的。
“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快回寝室吧。”白阳春说。
“没有,今天太开心了,谢谢你把谱子送给我。以后,还有机会和你聊天吗?”
“当然,你可以在微信上找我,只是不能保证每次都秒回。”
“没关系,你忙完了再回就可以。”
两人告了别,知音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呢,肚子已经发出了严重的抗议。她快步往前跑,连冷都顾不上。她跑到校园超市买了一桶方便面和一堆零食。今天挨饿受冻值了!
回到宿舍,她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麻辣牛肉面,一边看着指挥家西本智实的演出视频。指挥,一直被视为男人的领域,可西本智实的指挥却打破了这一偏见,这一壁垒。知音太快乐了!尽管这晚室友都弃她而去,尽管她等在白阳春的琴房门口又冷又饿,尽管跨年夜她只吃上了一碗泡面,但她沉浸在和白阳春畅谈的喜悦中心满意足。在这天快要结束时,她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喂,紫兰妹!”电话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知音呆住了,很久很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喂,你是?”
“忘了我了?”
“不!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
“12点了,你生日到了,祝你生日快乐!”
“嗯,谢谢。你还记得我生日呢?”
“你的生日怎么会忘呢!我给你打这通电话是想告诉你……”
“你说。”
“我……要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知音心里有些失望,电话对面那个管知音叫“紫兰妹”的男人,是唯一爱过她的男人。
下一章避雷:
下一章写的是知音(也就是我本人)16岁时,被男网友喜欢的经历。当然知音从头到尾都是坚决拒绝的。如果有纯看百合线的读者的话,可以跳过第八章,第八章很长,大概要分三次发。不影响后面的剧情发展。
但如果是想看知音的成长,想看一个女性如何在父权社会保持清醒并且觉醒,如何看破男性的爱情的虚伪,以及为何知音和阳春才能成为真正的灵魂伴侣的话,那就不要错过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