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公良昕雨和森悠人穿着便服来到港区一处仓库。这里曾是棘人缓冲区，战争过后迅速被一些地头蛇占领，哈林帮就是其中之一。

“有件事没跟昕雨前辈说过，前一段时间警视厅找过我。”

“说了什么？”

“停止调查……当时我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公良昕雨轻抚上森悠人的手作安慰，一边说：“就是说的这起案子，不怪我私自用你的账号？”

“怎么会？只是那群家伙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危险。看门口站岗的人，左边那人拿的HK231，右边是Mk37，都是外军的制式装备。敢堂而皇之持枪，说明是打着美军的旗号。前辈，真要继续？”

“怕了？”

“不得不承认。但昕雨前辈若要继续的话……”

公良昕雨忽地拉过森悠人，在他脸上快速啄了一口，不顾后者红得通透的脸说道：“还没用过警用破解系统？”

“……只在训练场用过。”森悠人缓过神来。

“嗯，今天就是实战。看到大门那个摄像头了吗？防火墙等级不高，警用破解正合适，连上它。”

森悠人点点头，望着摄像头的瞳孔变蓝，观察一会儿后道：“厂区内一共17台脑机处理器，3台电脑以及8台摄像头。正在用AI构建地图……好了。”

“不错，这是最基础的。让AI再转一会儿，尽可能获取更多信息。”

“最基础……”

“等你到了警视厅，会用上算力更高的破解软件。比如在需要快速锁定嫌疑人的场合，会有在短时间内分析目标位置的软件，那种很容易触发处理器的警报机制，所以只适用于抓捕现场。另外就是生活安全部那群骇客专用的，那些需要精通代码才可以使用……解说先到这里，地图模拟出来了？”

“是，不过仓库是黑的。”

“也是，毕竟对方有骇客部队的军人，没那么顺利。”

森悠人退出程序看向厂区内的仓库，夕阳躲在仓库背后，衬得它像一口宏伟的棺桲。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我可以潜入进去。”

“说什么呢。”公良昕雨抬手想拍他的头，却被森悠人拿住了手腕：“我是认真的，前辈，接上我的摄像头，有在意的地方告诉我。”

公良昕雨还想说着什么，森悠人突然用唇堵住她的嘴，分开后说：“今年圣诞夜，一起去听陈悦音的演唱会如何？唱《蛟龙》的那位。”

“……好。”

语毕，森悠人潜入阴影中向着仓库前进。公良昕雨没有放松警惕，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看向来人。那是在派出所门口见过面的男性，北条秀一说他是麻药取缔官。

“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

公良昕雨端详着他的脸，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老奶奶的店门口与这人擦身而过。他个子很矮，比自己还矮了一些，脸上倒是很干净，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与那天一样的米色卫衣。

“有什么事吗？”公良昕雨见对方也蹲了下来，显然也不想被看守看见。

“你们要干什么？”

“是我在问你吧？”

“你们现在进去，一旦被发现，一切都完了。”

“我的后辈是退役军人，他不会有事。”

“他们也是。”

“我说，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公良昕雨抬起眼，不客气地问。实际上麻药取缔官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哈林帮一定还涉及了违禁药品，甚至“液体糖果”就与他们有关。这是个意外收获。但他们分属不同行政部门，彼此之间有些火药味也在所难免。

“立刻停止你们的行动，否则我会向你的上级控诉你。”

“那就去吧。”公良昕雨耸了耸肩。

眼镜男骂了一声离开了，公良昕雨瞥见他正与什么人通话，又与森悠人说：“刚才都听见了？”

“听见了，但既然麻取也在这……”

“说明我们更要抓紧了。”公良昕雨抢过话头。

森悠人没有冒进，而是等黄昏模糊了看守的视线，从西侧的围栏翻进厂区。公良昕雨紧盯着他流畅的动作，终于记起他并非寻常退役军人，还曾是海上自卫队特别警备队的队员。她关照了一声后便将注意力放在森悠人传回的影像中，可由于是实时画面，没有加强前庭系统的公良昕雨有些反胃，没一会儿只能闭上眼。

灯光驱赶了黑暗，但生出阴影，大约两分钟后，森悠人在通讯里说起话来：“已经到仓库外围，2台摄像机和5个敌人……昕雨前辈，他们都有武器。”

“注意隐蔽，别让他们发现。破解软件里有摄像头隐形，知道的吧？”

“用上了。”

“听好，找到孩子们的线索就撤。”

“知道了，前辈。”

森悠人四下望去，见仓库外摆放了一些集装箱，距离仓库顶部虽有些距离，但凭借他加强过的腿部义体可以轻松跃过。仓库在战争期间被废弃许久，屋顶破损严重，哈林帮的人也注意到了，用积压的材料修补了一番，并且留了哨兵。

森悠人一早就知道了哨兵的存在，他特意选择从集装箱上楼也因为如此。现在他藏在阴影中，询问公良昕雨：“可以动手？”

“交给你判断。”

森悠人这便摸出警用麻醉枪，从背后缓缓接近哨兵，趁其不备捂住他的嘴扎入麻醉针，挣扎一会儿后，那人睡了过去。他迅速翻看起哨兵身上的东西，除了枪支弹药外别无他物，他只能接入哨兵的脑接口，霎时间，敌军资料全部到手。

“昕雨前辈，资料传给你了。”

“看到了。辛苦，悠人。”

“孩子们在地下室……等等，你听。”

森悠人说的是敌军通讯，一个女声用英语在频道里抱怨着：“史密斯到底在搞什么，那么多小鬼还不够？”

男性的声音响起，他也同样说的是英文：“耐心点，我们必须汇齐所有要素，仪式不能缺失任何一环。我们失去了一名候选纯净者，这导致日本人提高了警惕，很难再找到适合的人选，我想这一定是主在考验我们的虔诚。”

“都怪普莱斯，要不是他的系统临时故障，现在主已经降临了。”

这时，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诸位，主希望我们团结。我们要像主一样，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们人类的生理构造使我们无法真正做到这些，但作为先驱者，我们应该时刻意识着这一点，这也是我们保持公开通讯的原因。我们放弃了那名候选纯净者是因为她不够纯净，这不是某一个个体选择的，而是我——也是你选择的。”

森悠人突然迅速切断了与哨兵的连接，急躁地对通讯里的公良昕雨道：“他们的系统全部连通在一起，我可能已经被发现了，前辈，通讯得切断……不，我得关机了。”

“等等……”公良昕雨眉头一皱，这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只是为时已晚，她已经无法联系到森悠人了。厂区内隐隐有了动静，公良昕雨心下一横，从阴影处站出来，径直走向大门。

公良昕雨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听到的一切都变得嘈杂，身上所有器官都在阵痛，她反胃，她晕眩，这些副作用让她不得不重新闭上眼，许久以后才重新睁开。

记忆的最后，她向门卫亮出了警官证，开始他们还好声好气请她调查，直到她踏入仓库，豺狼终于露出了獠牙。公良昕雨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晕过去的，但在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关闭了自己的脑机处理器。身上这些反应都是切断系统时的戒断反应，真正由哈林帮造成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头疼而已。

她不太习惯没有警用通讯窗口的视野，她不知道时间，无法确定自己晕了多久，只能看向不远处一个祈求般望着自己的眼神。

好在她没有加装记忆模块，否则她的脑子会是一片空白。她认出眼前这个孩子：“你是……义雄？”

义雄比起照片来瘦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伤痕，但看着她的眼睛依旧雪亮，只是刚想开口，却又因顾忌着什么闭上了嘴。公良昕雨仍盯着他看。她发现义雄的眼珠子总是向斜上方瞟，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看见了房间顶角闪着红光的监控器。

见公良昕雨注意到监控，义雄也放心下来，这才同情似地打量起这个刚被抓进来的大姐姐。

“别怕，我是警察。”公良昕雨虚弱地说。

这话一落地，房间里的气氛也为之一变。公良昕雨四下观察，见房间里还有大约七八个孩子，从五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都有。几乎所有孩子在听到她这句话时眼中都放了光，但他们始终不敢发出声音。公良昕雨看见他们身上有伤口，暗忖孩子们应该是被勒令禁言了。

房间很暗，也没有窗户。公良昕雨许久才看见有两个孩子没有抬头，一直缩在角落里盯着地面，牙齿打得咯咯作响，看似是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就连“警察”一词都没让他们振作起来。公良昕雨明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孩子们的情绪，她立刻出声，柔声宽慰道：“我会设法让你们离开，请相信我，好吗？”

其中一个孩子有了反应，缓缓抬起脸。他的眼神依旧无神，但比起另一个孩子要好上太多了。公良昕雨觉得不对劲，挪到那孩子面前抓起他的手，发现他的指甲早已被磨烂，指尖血肉模糊。即使手被抓起，他也依旧保持着抠地的动作，仿佛能在黑暗中挖出两条裂缝。公良昕雨紧紧皱眉，轻放下他的手，而对方又抓起地来。良久，公良昕雨站起身，面对监控。

“我有话要说。”

她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门被打开。来人是一个安装着外接义眼的光头，手上拿着突击步枪。

“有事？”

公良昕雨撑着墙壁眯着眼，她调查时见过此人，这会儿正努力回忆起他的资料，终于在不算晚的时间想了起来。

“亚当先生。”她问候道。

亚当饶有兴致地呵了一声，说了一大段话，只是缺少了系统翻译的公良昕雨并听不明白。她有些头疼，四肢无力几乎站不稳，干脆扶着墙坐到地上。她虚弱地说：“我……听不懂你说话。”

亚当闻言打开外部翻译器，又摸出一个气动注射器说：“强心剂，能帮你挺过戒断反应。”

公良昕雨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多谢，不过暂时用不着。比起这个，我有一事相求。”

亚当听了，不再高高在上看着她，而是蹲下来与她对视：“虽然你没听明白，不过刚才我也说了，我们很欣赏你，希望你不至于提出类似于‘放走孩子’的无聊请求。”

“可惜，要说的正是这个。不过听听理由可好？”

“那请吧。”

“你们所追寻的纯净者并不应该是一群孩子。孩子们没有原罪，他们没有对你们的主造成过伤害。我了解过你们的信仰，你们要做的是净化人类，而孩子们本就没有被玷污，你们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只会增加孩子们对主的敌意，增加主的负担罢了。”

“呵，听起来你很了解我们。”

公良昕雨的眸光下瞥，转而又抬起盯着亚当。

“我不可能了解你们，我从未见过主，不知那位大人的意志，我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旅人。这群孩子不一样，他们对主一无所知，而你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徒添他们对主的误会。”

亚当呵呵一笑：“看来你比我们更加懂主的意志。”

“我只知道你们需要的是一个真正自愿的‘纯净者’。”

此话一出，亚当沉默了，他的耳中传来同伴们彼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最后这些声音渐渐统一，汇成一句话。

“你愿意向我们的主忏悔吗？”

“如果你们放过孩子们，我将会发自内心接受神的意志，向那位大人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