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低头记着课堂笔记,眼角瞄到个昏昏欲睡的室友,趁任课老师还没转过身,反手往她脑袋一敲。
姜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挺起身,眼睛发直,跟着三个学霸室友坐一块儿,这位大摸鱼王总算有了点上进心。
她这么坐了会儿,拿起水壶猛灌几口冬天的凉水,让意识清醒了点。
临近期末,又才上大一,林舒手头上的事也逐渐变多了。不过这种强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在原世界已经大三了,也能一边读书一边考证比赛,下了课顺带还做个兼职。
原身和她选的专业不同,不过她穿来的世界很巧,刚好是新生入学第一天,什么课都是从基础学起。
今天上课的老师是她们系的主任,第一节课拖了会儿堂,等到课间,又在收藏网站里点开一则新闻,惹得走动的同学们纷纷驻足。
转播镜头乍一打开,映入视线的是黑漆漆的衣角,摄影很快调转角度,随镜头对焦,屏幕呈现的黑与白逐渐清晰了轮廓。乌泱泱一大群人围在一张病床前,连偌大的单人间都显得狭窄不少。
镜头在拍摄声与频繁闪光中不断推进,人们看清楚了病床上的真容——那是一位老人,已是垂暮之年,浑浊的双眼与皮肤深而可怖的褶痕无不令人感慨岁月薄情。
弗朗西斯教授,能够预知未来的稀有近神者。
他觉醒能力的时间可以称得上是历史首例,也就是六十岁,这个差不多要退休的年龄。
这个年纪,在林舒原本的世界已经算得上老人,而当下的联邦平均寿命早已远超百岁,六十岁不过是联邦公民们漫长生命旅程的中央节点。岁月不过弹指之间,二十年过去,病床上老人的模样,却好似要迎来生命的尽头。
被阿尔法物质侵染过的人,在获得崇高的社会地位后,也相应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弗朗西斯大半个身体都陷在被子里,袖管探出一截手腕,皮肉干瘪内陷,皱巴巴地附着骨,像凛冬枯死的枝桠,连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也看不见了。
然而,对生命即将凋零的颓败与悲观,却丝毫没有在教授的脸庞中呈现出来。
老人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目光却温和平静,他身上披了件外套,领口平整而不见一丝褶皱。不像是卧病在床,倒更像是来参加学术会议。
林舒曾听这里的老师说,弗朗西斯教授在人类史中属于瑰宝级的近神者,在他还未觉醒能力之际,就被联邦最好的大学破格录取,由于极其出彩的个人能力,获得了良师的赏识,在学术领域的造诣丝毫不比近神者逊色。可以说,六十岁之前的教授,是所有非近神者们的骄傲。
也许是他卓越的才能感动了上苍(尽管另一部分人并不这么认为),弗朗西斯在多年前一次体检中,意外被检测出了体内的阿尔法物质,从此变成了联邦最珍贵的预言异能者。只是,在成为近神者之后,教授的身体在此期间也迅速衰弱下去。
人们也悲观地想道:上帝注定不会让预知未来的能力在人间长存。
林舒盯着投影上的人,忽然想起了一些剧情。
越是稀有的近神者,所受的负面影响也就越大。因此,在这些人使用能力都是慎之又慎的,这场实时直播,应该是教授需要使用能力的时候。
果不其然,林舒看见无数闪光灯照射下,年轻的使者面带笑意,倾身向前,代表联邦全体人民说了些客套话后,向教授提问。
“请问,人类的未来在何方?”
弗朗西斯阖上目,晨风吹拂起窗帘,往布满二氧化碳的狭小空间里注入一丝清新气味。在经过并不漫长的等待后,倏忽地,记者们瞧见了他紧皱的眉峰。
所有人都听见自己心头一跳。
林舒福至心灵,唇齿开合间,从不同方向发出的两道声音无限趋于重叠。
“人类,死于同族的迫害。”
“你知道应心班那个加里涅吗?那个拿鼻子看人的无敌暴力狂!联邦和家族那边的人都恨不得把他绑去研究所,可惜他心高气傲,硬要在学校出足风头……”
姜弥拈起一根薯条,热腾腾的油炸食物在嘴里被咬得咔嚓响:“你家那位现在估计也忙得不可开交!”
“据说加里涅能力挺那啥的,能窥视别人的内心……天哪,太渗人了,谁要是站在他旁边,不出几分钟就被扒光隐私了,不过我听说上边的人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林舒攥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姜弥。
什么不可开交……可别小瞧了言情小说里总裁的空闲时间。林舒无奈地想。只要他肯挤挤,那可是能挤出很大一把的。
比如这位“忙得不可开交”的总裁,刚刚还在问林舒要不要出来玩——准确地说,是这厮想约施若繁出来,顺便问她有没有时间。
“那天舒舒提出的问题,我回去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苏秦在电话里头深情款款地说:“所以,这次我和施小姐出去,特意提前告知一下我的未婚妻,如果你有时间,请务必来‘监督’我。”
说实话,林舒不是很想去,无论是面对智力战力双天花板的男主,还是这宛如修罗场一样的三人行。
但她不想去,不代表顾清舒就不想去,违背角色设定什么的,她没找到回家的路,目前还不想死得那么快。
时间理所应当地定在了周末,林舒以为是有什么要事谈,结果到了地点之后,她才知道是去音乐会。
施若繁不发表意见,“顾清舒”只听她未婚夫的安排,于是,出行地点的决定落在了苏秦手上。
苏秦把车停在了林舒宿舍楼下,待林舒打开车门后,男人把下颚一抬,示意她看副座的礼盒。
林舒抽掉礼盒上的丝带,礼盒内静静躺着一条项链。林舒抬起嘴角,朝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不同于总裁的标配西装,苏秦今天穿了长风衣,顷长的身形和优越的五官让他在大街上收获了不知道多少回头率。
也许是林舒的目光停留时间太久,苏秦笑起来,故意打趣道:“怎么了,不喜欢?”
林舒故作羞涩地低下头:“怎么会……你今天很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说的话起作用了,她以为今天只负责在旁边发光发亮,却未曾料到,老狐狸今天对她还挺上心的。
从学校接她们开始,苏秦主动从车上下来,亲自牵着林舒的手往副驾驶座上引。在途中全程都和她聊近来的闲碎事,丝毫没搭理坐在后面的施若繁。
等从车库出来,苏秦甚至主动牵起林舒的手,两人并肩走在马路上,那亲密的姿态令路人好不艳羡。
施若繁跟在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底下,寒风鼓起衣摆,林舒转过脸,忽然开口道:“你怎么一个人走在后面?”
不等施若繁回答,林舒就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拉到身边,三人挤在同一条道上,原本狭窄的马路变得更加逼仄。
施若繁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由她紧紧牵着手,贴合的掌心湿汗一片。
苏秦的目光在她们俩身上一一扫过,嘴角笑意不减。
音乐会选的位置极好,视野开阔,三人的座位正对着舞台中央,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得到接下来的观赏体验会有多好。
昏黄的光线在舞台洒落,鲜红的帷幕升起,演奏者身穿礼服,低垂着眸,随手势起落,旋律又低又缓地在整个演奏厅流淌开。
在悠扬而舒缓的乐曲中,林舒坐在软椅上,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把身子往前探,想欣赏一番艺术,可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舒服了,渐渐地,她感到了一阵困倦。
她不出所料地睡着了。
直到施若繁的呼喊将她唤醒,林舒猛地坐起来,目光扫过前面零零散散向外走的人,浑身僵硬。
“我,我不会睡过去了吧……”
身旁的苏秦见林舒醒了,长臂一揽,把她从施若繁身边搂了过去。
男人俯下身,将未婚妻脑后凌乱的长发理顺,笑得温柔又宠溺:“小懒虫,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大提琴演奏家。”
“…………”林舒干巴巴地解释道:“我这不是忙嘛……晚上也没睡好。”
“既然是来监督我,舒舒可要打起精神来,把我盯好。”苏秦的气息落在耳畔,还意有所指地往施若繁的方向看了一眼:“要是睡着,岂不是让我有机可乘了。”
这大概是会让女孩两颊绯红的调情,可就可惜在林舒母胎单身二十年,演痴情人都只能把言情小说当台词库。她低下头,故作羞涩地锤了下苏秦胸口,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回应。
噫,好肉麻啊!
林舒等人回到车库,由着苏秦开车领她们去吃饭的餐厅。为了不让气氛冷下来,苏秦还是像之前那样和林舒有说有笑,要不是车窗外的后视镜,林舒快想不起这场约会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为了不让朋友受到冷落,她只好时不时和后座的施若繁聊两句,而施若繁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车主在两人上的区别对待,神态自若地和林舒讲话,等话题重新被苏秦拐回去,她就静静地坐在一侧角落里,尽职尽责地当她的透明人。
说起来,林舒似乎很少见过施若繁有过太大的情绪波动,面临周围发生的一切事物,她都是很淡定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十七八岁的、青春期还留了个尾巴在的女孩子。
是因为能力的缘故吗?
过载的思考让她脑袋阵阵发昏,林舒学着朋友教她的方法抬起头,以缓解晕车的不适。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餐厅位置不算远,走进包厢后,林舒有点想上厕所,便匆匆离开了。
苏秦温情地注视着林舒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处。他敛起眼眸,动作优雅地托起酒杯,在唇边轻轻一抿。
良久,方才启唇,舌尖弹过上颚,缠绕着说不清的暧昧和缱绻。
“好了,现在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他望向对面的少女,不再掩饰眼底弥漫的情绪。侍者低头记好菜名,蓦地抬起头,玻璃外明亮的晴昼,好似沿着轮廓剪出了两道天然的暗影。
“我亲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