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天就到这里吧。
随着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今天的工作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桌上的时钟的数字慢慢走向了12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我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
“……呼……”
点燃了一支香烟，我透过毛玻璃望着早已无人的大办公室。毕竟我们这里原则上是不强制加班的，所以大多数人在八点就早早地放下工作回家去了。
——不，似乎并不是这样。
在仅为了最低程度的照明而留下的两盏挂灯的灯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出现在了玻璃门外。
“哟，老张。还在忙吗？”
……这句话似乎最近听到过。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时间，熟悉的身影……
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小……不……千语吗。”
下意识地想要喊出那个名字，但口腔里香烟的味道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告诉着我“她已经不在”这一事实。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香烟有些呛人的味道。虽然我还是无法体会烟草的韵味，但偶尔抽一支烟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这也是我对小千的祭奠。
「督察怎么突然开始抽烟了？」
「烟草的味道稍微有些不习惯呢。」
「很有成熟女性的魅力，感觉很不错。」
……之类的，从下属那里收到了各种不同的评价，但他们似乎都意识到了我是因为小千的死才开始抽烟的，所以多少都会表露出一些对我的同情，这种感觉意外地让我很不舒服。
但在这之中。最让我摸不透的还是小千的妹妹——这位作为接替而从其他部门调来的林千语了。
我和她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面，我也未曾听小千提起过她有个妹妹。即使她有着和小千一模一样的外表，但我心里明白她并不是小千，所以我起初也只是普通地将她当做一个比较能干的同事看待。但随着和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我逐渐发现她身上诡异的违和感。
“……你……为什么要叫我老张？”
她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和小千一样称呼我为“老张”，说实话一开始确实有些被吓到，但毕竟千语和小千是姐妹，也许是听小千说起过我的事情吧，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虽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有阻止她这么叫我……而且听到她叫我老张，再加上那陌生却又熟悉的身影，偶尔会给我一种小千还活着的错觉……这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吧。
“为什么……因为老张就是老张啊，不可以这么叫吗？”
为什么你反倒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啊……
“……嘛，算了，正好我也早想和你聊聊了。着急回家吗？”
看到她摇了摇头，我才示意她在办公桌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这沙发原本不在这里，是小千在前段时间说“坐在老张对面就像是被审问的犯人”而自作主张搬进来的，不过除了她也没有其他人会坐。看到千语坐在那张许久无人过问的沙发上时，我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将二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小千……”
“嗯～？”“嗯～？”
就连回答的声音都似乎听到了两个……是加班太久了吗……
我用指头轻轻按摩着眉间，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待心中那挥之不去的身影逐渐远去后，我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千语。
“你的姐姐……小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知故问……
小千也经常这么说我来着。不过我当然是有这个自觉的。在小千已经不在的如今，千语是我和她唯一的纽带，哪怕是一点也好，我想从千语那里听到更多小千的事。
“……「姐姐」？”
面对我的提问，千语疑惑地歪起了头。
“老张，我就是「小千」哦？”
“……哈啊？”
这次轮到我一头雾水了。她是林千语，要说起来也是“小千”没错……但并不是我心里的那个小千。我的小千，林千景，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本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准备张口斥责她，但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从她的双眼深处看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困惑。千语她并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在把自己当做“小千”——她的姐姐，我的爱人。
仔细想来，我终于明白了自她入职以来在她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的真面目。
千语她原本隶属于鉴定课，身为法医的她主要负责对遗体进行尸检和对现场进行分析，这和我们搜查课要做的事完全不同。打个比方来说，鉴定课就像是在后方负责支援的头脑派，而搜查课经常要在各个案发地点跑来跑去，追击嫌犯甚至与其交火也是家常便饭。就从最基础的体力上来说，千语她就经常跟不上我们的消耗，可她却像她姐姐一样每天跟着我到处奔波。而且她对枪械的使用也远不如小千熟练，能看出来是属于不经常握枪的那种人。
但是这孩子依旧在追逐着姐姐的脚步，确切地说，是在“模仿”着她的姐姐。她十分刻意地做着小千经常做的事，说着小千经常说的话，午饭会吃小千最喜欢的炒饭，明明更喜欢果汁却一直把茶放在手边，甚至和小千用着同样的烟盒，抽着同一种香烟……
而最危险的是，我尚不清楚她是否会像她姐姐一样喜欢上我……或者说她是否“想要喜欢上我”。
我最开始只觉得因为她们是姐妹，所以生活习惯上有些相似也很正常，但有些事情明显是她在勉强自己去做的，这也是会有违和感的原因吧。
但是，无论她再怎么去模仿，去追寻着已经不在的人，她也不会回来了。
“………千语，我要调职去其他地方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和她坦白这件事。
那天在大桥上与我们交火的似乎是某个地下世界的危险组织，等支援的警员赶到时，那些人已经几乎被全灭了。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十分震惊，那时我和小千已经沉到冰冷的海中了，那就是说，是那位少女独自一人将他们所有人……
但据其他警员说在现场并没有见到和我所描述相似的少女，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处理后，总局决定将这次的战果归功于我……和牺牲的小千。我从督查晋升为警司，而小千也被授予了什么什么勋章。希望这能至少安慰一下她的在天之灵吧。
不过得到晋升之后我就会从这里被调到其他地方，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还留有小千气息的的办公室，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而更加重要的是，如果千语的想法和我的猜想相同，那我留在这里就只会阻碍她的脚步。我是这里和她姐姐最亲近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天坐在这里，她就一天无法放下姐姐的死，她就会一直模仿着姐姐，我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千语会彻底变成小千……
虽然小千的死让我无比悲痛，千语肯定和我有着一样的感受，说不定还要更加深刻。但斯人已逝，若是不跨过这道悲伤，我们这些生者的脚步就会永远停滞不前，这一定也不是小千希望看到的。千语就是千语，即使她再怎样思念着自己的姐姐，也不能让她舍弃自己的人生。
“……哎？”
不出所料，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慌张和不知所措，她瞪大了双眼，瞳孔却几乎缩成一团，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惊恐。多半是因为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吧……那“将自己变成姐姐”的可悲计划。
“……就是这样，大概三四天后就会有其他人接替我坐在这里了吧……要和人家好好相处啊。”
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之后，我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压抑至今的那份悲伤了。即使我有意的忍耐，但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不停满溢出来。
从桥上坠落时，在水中看着小千在自己怀里渐渐失去意识时，在小千的葬礼上时，我都未曾如此哭泣过。因为我总会回来，总会回到这间办公室，这里能看到小千的办公桌，有小千爱用的沙发，在桌上显眼的位置还摆放着一张我和小千的合照。这里有我和小千共同生活过的回忆，有她曾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价的宝物。
可就在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张办公桌前会坐着陌生的人，那张沙发也会被其他人随意使用吧。
能维系我和小千之间的羁绊的，除了我手指上的这枚戒指和手中的这支香烟，还剩下什么呢……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快回去吧。”
为了不让千语看到自己流泪的可怜模样，我将转椅转向了另一边。随后我挥了挥手，示意千语可以回去了。现在的我，比较想要一个人待一会……
“老张……”
身后传来了千语的声音。是要回去了吧……没错，快走吧，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就……
“……唔？！”
转椅在一股力量之下被转动，转向了我的身后，也是千语所在的方向。在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时——我的双唇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了。
“是我的话，就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