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美子确确实实地毁掉了丽奈的热巧克力。
小号手自嘲地笑了下——这个后果比自己预计的还要严重,更有戏剧性呢。
把锅里的东西倒进杯子,丽奈端着胡乱搅拌的混合物来到了客厅,随后像久美子一样把脚盘在腿下,坐到了沙发上。按下音响摇控器的播放键,客厅里便回荡起了慵懒的爵士乐,啜饮着她最爱的饮品,丽奈满意地叹了口气。
一切看起来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不过,久美子她果然还是把热巧克力给毁了呢……不过也不全是负面影响。当然不是啦。在那个晚上之后,自己就再也无法用之前的眼光来看待这杯热气腾腾的饮品了。现在,每当小号手享受着这演出后例行的仪式时,触碰久美子嘴唇的滋味都会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叹了口气,丽奈疲惫地用手梳理着头发。小号手很清楚,自己向来擅长控制内心的冲动,更不必说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己的心智已更为成熟。可那天晚上挚友却成功地唤醒了那些冲动。把手放在脸上,拇指轻轻地滑过自己的嘴唇,丽奈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切,就好像这是前一秒才发生的事。
亲吻久美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她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但丽奈确信那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接吻。原因很简单:尽管那一刻她们前所未有的亲密,但两个人都非常小心翼翼,像在试图维持独木舟的平稳。
当丽奈轻轻吸吮着久美子的上唇时,她听见挚友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这给了丽奈更多的勇气。伸手没入小号手的长发里,久美子用力把挚友搂地更紧了些,两人间愈加的亲密与温暖让丽奈不禁愉快地哼了一声。
久美子用舌尖舔舐着丽奈的唇缝,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开始在小号手的身侧游走。但正当丽奈想要张开双唇时,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了起来,机械般重复的提示音把萦绕在她们四周无尽的暧昧给一扫而空了。
触电般的,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分开了,趁着丽奈接电话的时候,久美子迅速逃进了卫生间。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的经纪人的声音,目视着上低音号手背影的丽奈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大卫,”发现自己的语调有些急促,丽奈深吸了一口气,让心跳缓下来,“有什么事吗?”
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已经合作了四年的经纪人立刻为自己的唐突道了歉,并直奔主题:“一位瑞士钟表制造商在演出后向我传达了他们希望你能作为他们的新任品牌大使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把细节发给我吧,明天早上就看。”
她的经纪人温和地同意了,礼貌地道了个别后便挂断了电话——毕竟现在是下班时间,他本来就不该来打扰丽奈的。沮丧地叹了口气,丽奈把手机放回了茶几,随后靠在了沙发上。尽管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但丽奈确信,刚才她们两人分开的时候,她从久美子的眼里看到了惊惶和恐惧。
这可不大妙啊。
过了一会,久美子从卫生间出来了,她的刘海和发梢明显湿了,表情却看起来一切如常,就好像一分钟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丽奈的心不由得顿了一下。
“嘿,”不知该说些什么,小号手只是试探性地招呼了一声。久美子现在看起来就像受惊的猎物似的,仿佛做好了随时逃跑的觉悟。算了,丽奈叹了口气,体贴地为久美子找了个台阶:“你现在想休息了吗?”
“啊,好,”久美子有些局促地笑了,“如果丽奈さん能好心地带我去客房……”
掩饰着自己的伤心与失望,丽奈勉强微微一笑。久美子上一次来的时候,她们就一起睡在了小号手的卧室里,同一张床上。自从她们成为朋友之后,这样的事已经有过太多次了。深夜卧谈会往往持续很久,从热切的叙旧到漫无边际的闲聊,她们会一直说到睁不开眼为止。本以为今晚也会如此,于是丽奈并没有提前准备好客房。
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带着久美子来到了她卧室边上的小房间里。“抱歉,我还没换床单,你等一下,我就——”
久美子只是摆了摆手,“啊不用了,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能搞定的。你今天已经为我做了很多,这点小事就别操心了。”
看着挚友脸上因虚假而显得过分礼貌的笑容,丽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另一边,久美子的微笑也在小号手的凝视下停滞了片刻,“好吧,麻烦你了。”
一分钟后,丽奈便抱着新床单过来了。“给。”一边说着,她一边把床单递给了上低音号手。出乎意料的,久美子接过床单后顺势把她也拉了过去,随后把小号手给紧紧地搂在了怀里。而丽奈则是条件反射般地搂住了久美子的腰。
“谢谢你今晚的款待,”温柔地低语着,久美子温热的呼吸萦绕在丽奈的耳边。一瞬间,小号手感觉仿佛有股电流从脊椎流过,酥酥麻麻的。“我真的很开心。”
在度过了有如永恒的时光后,上低音号手终于松开了丽奈的怀抱,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了晚安,然后关上了门。在听到那声清脆的上锁声时,小号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难过还是该生气。
在忙碌了一整天后,自己也该休息了。于是丽奈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不过,睡眠并没有如预期一般迅速地来临。在梦里,她又一次遇见了那双暗金色的瞳孔,与带有醇香巧克力味的炙热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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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回来吗?小绿也会来参加叶月的婚礼。”
看着桌上小小的台历,丽奈暗自叹了口气。即使照片上的小猫再可爱,也缓解不了自己低落的心情。说实话,丽奈真的不想让挚友失望,“我不确定,久美子,那几天时间有点紧。”
她听见久美子叹气了。“没事,我了解,”电话那头的上低音号手回答道,“我知道可能性不大。”
“不好意思了。”
“哦没事,不用道歉,”久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知道你不回来,但还是想问问。”
笑了笑,丽奈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收拾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乐谱。心直口快的久美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意思呢,“这么说你不想我回来?你看你都假设好了。”
“哎!我可没这么说!”
开心地笑着,久美子噘起嘴时的可爱模样已经浮现在了丽奈的脑海中,“还有其他事吗,久美子?”
“没有了,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久美子散漫的话语里表露的爱意让丽奈不由得心跳有些加速。她现在突然想问上低音号手一个问题——在过去的五个月里,这种冲动一直如影随形。
那个吻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久美子那晚恐惧的表情也随之浮现在丽奈的脑海。犹豫之中,小号手终究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压了下去。
万一自己吓到了久美子、甚至伤了她的心怎么办?这份风险是丽奈所无法承担的。这也是为什么在第二天,带着上低音号手在纽约四处参观的丽奈迟迟无法开口的原因。然后,是第三天……最后,直到久美子回到日本,两个人都没有再谈起这件事。
还是一样的原因,丽奈始终无法鼓起勇气给上低音号手打个电话,要求一个解释。
再者说,像这样微妙的话题本就不该通过电话来讨论。好好地面对面坐下来,这样丽奈才能清楚地观察挚友的反应。久美子她偶尔会闪烁其词,要想真正明白她的想法,面部反应和肢体语言对小号手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丽奈?你还在吗?”
从凝思中回过神来,丽奈很快应声:“抱歉,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哦。”
仅仅一个字的回答里裹挟了千斤重的失望。
“…好吧,我知道你很忙,那就到这里吧,很抱歉打扰你了。”
心烦意乱之中,丽奈喃喃地附和了一声。但紧跟其后,久美子略带疲惫的叹息声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自己的确不该在和挚友打电话时分心的。就在丽奈刚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久美子就已然说了再见,随后挂断了电话。
丽奈非常确定,自那一夜过后,有些事儿就已经变了。久美子不愿意提及那晚的事倒还可以理解,但现在,明明是她先给小号手打电话的,但急着挂断电话的人却也还是她。
仿佛只要她逃得够快,丽奈就赶不上了。然后小号手自然也就无法追问关于那个吻的事了。
往后靠在椅子上,小号手深深地叹了口气。性格中的坦率驱使着自己想要和久美子当面谈谈这个事情。然而,不可避免地,小号手也有些害怕这样做。因为一切已经注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更加让她担心的是,如果那个吻对久美子来说毫无意义,那自己绝对会伤心的。就算丽奈不讨厌疼痛,但她也没扭曲到要主动去受虐的地步。
即便有着诸多顾虑,她还是不能放任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
瞄了一眼刚刚放回桌上的手机,丽奈拿起来,迅速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响了几下之后对方才接起来。“大卫,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希望取消接下来四周的所有演出。”
电话的另一端十分安静。正当丽奈打算把手机拿下来看看通话是不是中断了,电话里传来了大卫轻轻的叹息声。
“赞助商和活动方可不会想看到这种事,”自小号手的职业生涯伊始就一直与她合作的经纪人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不过,丽奈很清楚,即便是素来举止稳重的大卫,此刻也必然不顾形象,正在烦躁地揉弄他那带着灰白的金发。不仅如此,由于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他眉间如刀刻般的皱纹想必又多了几道。
没有气馁,丽奈继续说了下去:“就说我病了什么的,只要听起来合理就行,拜托了…我只想回趟家。”
电话那头又安静下来了,丽奈决定在沉默中与大卫对峙。即使损失一些收入,她也必须回日本去和她的挚友当面把问题解决。久美子是不可替代的,那些虚名浮利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大卫又叹了口气,但他的下一句话带来了丽奈想要的答案。
“行吧,毕竟你很久没有休假了,”有些明了她的坚定,大卫无奈地咕哝了一声,“你想什么时候走?”
“没问题的话,明天吧,”丽奈回答得很快,唇角慢慢扬起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行,我看看安排。”
礼貌地表达了感谢,丽奈随后便挂断了电话。瘫在椅子里,小号手有些释然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笑起来,自己竟然在冲动下做了这种事!可以确定的是这之后,作为一个技术精湛的小号演奏者,自己那无可挑剔的业内声誉将不复存在了。
但对她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了。
小号手并非没有不顾一切地冲动行事过,她曾经在大晚上邀请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女孩去爬山,也曾在观者云集的大礼堂对前社团顾问告白。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和事业的稳定,丽奈已经习惯了循规蹈矩地行事。毕竟,踏实做事也能卓有成效,那为何还要去冒不必要的风险呢?
也许她应该回归年轻时更加理想主义的状态,去做一些鲁莽和不计后果的事。说不定这能让她找到失落已久的幸福。
当然,只是也许,这将会让她得到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