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比奈真冬将视线移向窗外,三月的天空总是让人感觉不那么透彻,像是有一层春天特有的,若有若无的薄纱一般,大抵是大量水蒸气在空中凝结所形成的雾吧。阳光从那层薄雾中倾泻而下,光的路径清晰可见,有一种似在画中才可见到的美。
丁达尔效应,真冬想,似乎最近每天清晨都会看到这种现象。
一如既往。
她打开窗户,清爽的风迎面吹来。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了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舍,耳边似乎传来人言人语。那是人们所熟知的,生活的气息。
什么都不会改变。
这种日子究竟持续了多久呢?又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最近她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同学的依赖,老师的赞赏,父母的期盼,诸如此类的要求,似乎一眼望不到头。但隐约之间,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眼可以看到尽头——听从父母的一步步安排,考上医大,找一份体面的医生工作,结婚,生子,然后在某一天,孤独的死去。
她剥开一颗巧克力——她已经忘了这巧克力是什么时候,又是谁交给她的了,也许是前不久的情人节后辈给她的,又或许是最近朋友送给她的——放进嘴里。
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不管是甜味还是苦味,亦或是有些廉价巧克力特有的涩味。就像那如湖面一样平静的心,惊不起一丝波澜。
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间,她的右手攀上她的脖子,喉咙处传来一阵疼痛感,紧接着窒息感填满胸腔。
终有一天,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曾找到真正的自我,以“朝比奈真冬”——父母的乖孩子这一身份,从世界上消失,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或者幸运一些,能成为一些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以前上学的时候好像有这么个人。”如此云云,最终,不曾有过“我“活过的痕迹。
那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我”,究竟在渴望些什么?
她感觉自己手拉着救不了生的救生缆,在茫茫大海之上漂泊,在深邃夜空之下彷徨。低头,黛蓝色的海水深不见底,抬头,墨黑色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明星。向远处望去,是不知何时熄灭了的灯塔,也许那灯塔早就熄灭了吧——在她没察觉到的很久以前;又或许那灯塔压根从未亮起过。
她不知道自己该前往何地,也不知道这救不了生的救生缆可以带领自己去向何地。难道她该期望这救生缆可以带她前往那富含糖果与蜜的应许之地?先不谈这是否不切实际,就算应许之地真的存在,那也并不是她想要的。
说到底,找到“真实的自我”这一愿望,她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恍惚间,不知何处传来悲伤而又有些许温暖的钢琴旋律,那旋律牵起她那救不了生的救生缆,引领她去往某处。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心”似乎在随这旋律一同悦动,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音乐教室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银白色长发的女子。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银白色的长发上,她蹙着眉,蓝色的眼眸中写满悲伤。她用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按下钢琴键,音乐时而空灵,时而舒缓。灵动的音符仿佛拥有生命般在她的指尖跳动着。
没听过的钢琴曲,感觉有一种杨葛柏瑞克的《Parce mihi domine》的挣扎感,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真冬想。
总之,是从未感受过的情绪,也是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波动。真冬将手放在胸口,感受那随音乐而跳动的心跳。上次有这样的情绪波动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她想,最终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记不清了。
违和感。
她感受到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就像将一块拼图,硬生生的强行按进本不属于它的位置,试图完善这一整片拼图一样。
或许那块拼图本身是属于我的,只是我忘记了?
搞不清,她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
有人说生活就是一位很好的老师,有些人从它那里习得了勇敢,有些人从它那里习得了隐忍。
如果让朝比奈真冬来说的话,她大抵学会了遗忘吧。并非是健忘,容易忘记一些日常琐事的那种遗忘。而是忘掉一些人类所特有的,类似于情感的东西,诸如愤怒,忧伤之类的情感。
而如今,她甚至连高兴都遗忘了。
不知不觉间,一首曲子结束了,那女子深呼吸了几次后,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不错的曲子呢。”朝比奈真冬称赞到,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那是成绩单上全是A的,所谓“优等生”的笑容。
“啊,谢谢您。”她笑着说道,那笑容很温柔,但依然难掩她忧郁的表情。
“您这么说……这首曲子的作者是您吗?真厉害啊。”
“谢谢,确实是我作的曲,您能喜欢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宵崎老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你果然在这里啊,趁着现在有时间,我带你参观一下学校吧。诶?真冬也在?”
“早上好,晓山老师。”真冬说。
“早,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任教的音乐老师,宵崎老师。”瑞希对着真冬说道,接着又对奏说道“这位是你之后的学生之一,朝比奈真冬同学。很可靠的哦。”
“您过奖了。”真冬笑着说道“您刚刚说要带宵崎老师参观学校?如果可以的话,能交给我吗?”
“诶?”瑞希困惑到,接着说“可以是可以,但……别太勉强自己哦?”
“才没有那回事呢。”真冬回复到。
“那就拜托你了,可以吗?宵崎老师。”
“可以的,麻烦你了,朝比奈同学。”
真冬带着奏走过学生休息时常去的庭院,走过学校里卖日用品和一些速食品的小卖部,走过一间间布局大致相同的教室,奏突然在五楼走廊的窗台边停了下来,望向外面的天空。
“不错的天气。”奏这么说道,一丝怀念从她眼神中闪过,紧接着她的表情更加的忧郁了,像是笼罩上一层阴霾一般。
真冬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她发现最开始天空中那层似有似无的薄雾已经消失了,这使得天空更加的清晰了。
天上的云优哉游哉地飘着,几只家燕横空飞过,风携着鸟鸣拂过耳畔,时不时还能听见街上汽车的鸣笛。学生都开始陆陆续续进入学校,有篮球社的学生拿着篮球在过道处“砰砰“地拍着,然后被不知何处赶来的老师教训一顿,最后无奈的收起篮球。
生活的气息,还真是一如既往。
奏哼出一段旋律,是和刚刚弹的完全不同的曲子,很欢快清爽,但也夹杂了些许悲伤。
“这首曲子是?”等奏哼完后,真冬问到。
“这首啊……”奏脸上温柔的笑容渐渐消散“这首是我很重要的人作的吉他曲。”
“很重要的人……”像是强调似的,奏重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