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从补习班上完课出来的真冬撑起黑色的折叠伞,笑着与一同放学的补习班同学道别后,也往家的方向走去。但还没走几步,便在街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昏倒在地上的奏。
“宵崎老师……?”她赶紧加快速度跑上前去,蹲在奏的身旁,将伞举在奏的头顶——以免奏淋更多的雨。她简单看了一下奏的脸——刘海紧紧贴在额头上,分不清额头上究竟是汗水还是雨水,奏紧蹙着眉,嘴唇泛白,面部毫无血色。
“奏!”她试探性地喊了一下奏的名字,但奏毫无反应。她用手去试着探了一下奏的鼻息:很微弱。接着又用手抚摸奏的额头,想大致测一下体温。
“好烫……”真冬惊讶地收回手“这种情况或许还是早点叫救护车比较合适。”
真冬掏出手机拨通急救中心电话,简单描述了一下奏的情况与所在地点后,急救中心表示会马上派出救护车进行救援。
等待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里,朝比奈真冬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每天几乎都宅在家中作曲的宵崎老师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会晕倒呢?
真冬突然感觉到自己对奏几乎一无所知,为何这么执着于作曲,为何唯独只有她的曲子能让我感觉到什么,她究竟又独自承担着些什么,真冬全都不知道。
如果去询问她的话,她会告诉我吗?真冬想,或者说,就算我知道了什么,我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吗?如果真的改变的话……就一定会向好的方向改变吗?说到底,她又为何会邀请我一起作曲呢?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K。”
真冬自言自语到。
她问出的话语消散在空中。
——没等多久,就听见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一名护士下车询问是否是真冬打的急救电话,确认一番后,由两名担架员将奏架起,抬上了救护车,真冬作为唯一的目击者,也跟随着一同前往医院。
紧接着是急救室前漫长的等待。
真冬盯着急救室上红色的“抢救中”灯牌,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烦躁。
究竟是为什么呢?自从遇见宵崎老师后,总是会凭空产生一些莫名的感受。但究竟是何种感受,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来。
——就好像……经过风,雨,阳光的暴晒,再经过时间漫长的沉淀后生锈的两个齿轮重新开始运转一般……
说不上来……感觉耳边仿佛有这两个生锈齿轮重新开始运转的,刺耳的噪音;仿佛能感受得到,从上面脱落的红色的铁屑。
这就是……改变吗?真冬如此想到,她紧抓上衣的下摆,眉头拧成一团,总感觉……很奇怪。
她突然之间想起了曾经在书中看见的“月亮桥”,一缕缕满月的光芒洒在湖面上,经过光的反射,看起来宛如一座桥一般。若是谁将这虚无缥缈的幻影当真,一脚踏上去,必然会沉入漆黑而又深不见底的海水当中。
究竟会是哪边呢?是深蓝海面上的幻影“月亮桥”,还是沙漠中可以救人性命的绿洲?
“究竟会是哪边呢?K。”
会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吗?
未尝可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又或许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抢救中”的红色灯牌熄灭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个……请问您是患者的?”医生取下蓝色的医用口罩,问到。
“我是宵崎老师的学生。”真冬回答道“那个……宵崎老师她……”真冬急切地问到。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发烧,休息不足和营养不良而已。不过可能得住院观察几天。现在已经准备将她移动到病房了。请问您知道患者的家属联系方式吗?“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真冬恢复已往的状态,微笑着答复到。
真冬站在奏的病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宵崎奏:苍白的皮肤逐渐恢复了血色,原本接近发白的嘴唇也逐渐变得红润。
——她应该还活着吧?
真冬突然产生这样的疑问,这疑问让她也感到有些许震惊。
她将手贴在奏的脸颊上,冰凉凉的,像是没有体温一样;她又用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奏的嘴唇,可以感觉出她潮湿湿热乎乎的呼吸,比起一开始那微弱的鼻息,这呼吸算是正常了许多。
看来确确实实是活着的。不知为何,真冬感觉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她又产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我不希望她死呢?
搞不懂,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如果询问她的话,她会告诉我吗?真冬坐在奏的病床边,轻抚着奏的额头,如此想到,如果不能的话,又有谁能回答我呢?
“嗯……”奏动了动嘴唇,皱起眉,像是十分痛苦似的偏了一下头“爸爸……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
她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呢?真冬歪了歪头,困惑到,看上去是噩梦呢。
她究竟又承担了些什么呢?真冬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理了理奏的刘海,总觉得,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呢?
“奏,已经足够努力了哦。”真冬俯下身,在奏的耳旁小声地说道。
真冬坐在病床边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消散,阳光开始重新照向大地。色彩斑斓的彩虹挂在空中。
她突然记起曾经奏弹给她听的,那“很重要的人”作的曲。这个“很重要的人”,难道说就是奏的父亲吗?真冬想。
很重要的人……吗?她看着熟睡中的奏,轻轻地握住了奏冰冷的手。她不经意间哼出的奏的父亲的吉他曲,那欢快,清爽,但又略微有些模糊的旋律,在这洁白的病房中回荡。
——“晚安,K。”
奏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了——奏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丝怀念。
“谢谢……”奏说道,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划过“……雪。”
听见奏喊她的名字,正准备拭去奏脸上的泪水的真冬愣了一下。
“究竟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啊……”真冬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口袋处传来的手机的震动,让她的肩膀微微一颤,她拿出手机,熟悉的备注不禁让她倒吸口凉气,再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五点十分——真冬家的门禁是五点。
“喂?妈妈。”她按下接听键,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说道。
“喂,真冬。门禁时间是五点,现在已经五点十分了,你以往会早些回家的,你人在哪?”
“我?在……”
如果我回答医院,她会说什么呢?可能是跟之前一样,说:你应该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上。
而且……不知为何,我并不想让她知道宵崎老师的存在……真冬想。
“在补习班哦。妈妈,今天……”她尽量用开朗的语气回答到。
“我刚刚跟补习班老师打过电话了,她说你很早就回去了。为什么说谎呢?你明明该知道的,你什么都瞒不过妈妈的。撒谎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妈妈不会责怪你的。跟妈妈说实话,好吗?”
“啊……”真冬放在病床上的手抓紧床单“……路上碰见了昏倒在地上的老师……将她送进了医院。”
“老师?哪个老师?教什么的?”
“……”真冬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学校里教音乐的……宵崎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