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人演奏的钢琴曲惊醒了奏,她继续闭着眼,侧耳倾听着。
这旋律总觉得有些熟悉……很像……很像什么来着?她想了想,啊对了,有些像以前在母亲的葬礼上听过的莫扎特d小调《安魂曲》钢琴独奏,那种似有一种发泄不出来的愤怒在心中酝酿的感觉,让她至今也忘不了。
她感到胸口处有些隐隐作痛,像是要被这陌生的旋律吸入深不可测的泥潭之中。
不过……虽说有些相似,但这首跟《安魂曲》不完全一样……有一种深深的绝望蕴藏在这旋律当中。
如果说曾经真冬演奏的她的曲子,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中挣扎,即使求救也无济于事的绝望的话,那这首……就是任凭周遭泥泞的沼泽将自己吞噬,完全的放弃任何抵抗……
——因为无谓地挣扎只会害的自己越陷越深……吗?
但究竟是什么呢?这种隐藏在其中的,愤怒的心情……就好像想把周围,包括自身这个存在全部毁灭殆尽一般。
“雪……?”奏下意识地喊了真冬的名字。
音乐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雪又逃跑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自从我出院后,雪对待我的态度像是换了一个人,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除了上课,再也没来过音乐教室,奏想,难道是住院期间给她添了麻烦?不,应该不至于……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走到钢琴前,琴架上放着的是一首陌生的五线谱。
这就是……刚刚雪演奏的,自己作的曲子吗?奏想。
她拿起那五线谱,端详了一番,最后眉头紧锁。
曲子后半部分是比刚刚演奏出来的,还要绝望的情感……
“雪……究竟怎么了?”
想不到原因,奏苦恼地挠了挠头,但可以确定的是,或许就是我住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快些想起来,究竟可能是因为什么……
突然,她回想起自己刚住院时,真冬打的那通电话。虽然听不见电话那头究竟说的什么,但可以感觉得到真冬当时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是谁打的电话来着……?记忆稍微有些模糊了。
奏目光一亮。
“雪的……妈妈?”
——“晓山老师,朝比奈同学的家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奏表情十分严肃地问到。
“嗯……”瑞希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发生了什么事吗?”
见奏不说话,反而下意识地抿了抿嘴,瑞希叹了口气。
“果然啊……”瑞希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能感觉到最近真冬也不太对劲呢……”
“不对劲是指?”奏追问到。
“总感觉啊……最近她的气质……还是说周遭的氛围?有些恐怖,该说是恐怖吗?或许说是压抑更合适一些?那孩子时常也让我很搞不懂呢……”瑞希回忆到“发生了什么吗?”
奏张了张口,她感觉好像有什么话卡在她的喉咙中,但说不出来。
“这么突然的打断二人对话真是抱歉,但宵崎老师。”身后传来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方便来校长室一趟吗?”
“校长……?”
奏跟着校长来到了校长室。大概是因为开了暖气的缘故,校长室里面很暖和,但奏还是觉得有一阵无形的压力感让她感到很寒冷——贯彻心底的寒冷。
“给。”校长拿一次性纸杯沏了两杯茶,递给奏。
“谢谢。”奏说“校长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简单聊聊。”校长脸上堆满了笑容,额头上的褶皱挤成一团“您先请坐。”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奏坐下,校长自己则从办公桌那拖出皮革制的黑色旋转椅坐下,架起胳膊“距离宵崎老师来这所学校任教……也得有个半年多了吧?与学生们相处的如何?还习惯吗?”
“嗯……”奏点点头“学生们都很友善,与她们相处感觉很融洽。”
“原来如此……”校长若有所思般捋了捋胡子“其实啊……我最近接到了一起家长的投诉电话,是关于你的,宵崎老师。”他将水杯中的茶叶吹向一边,小口啜了口茶
“关于我的……?”奏困惑地皱起眉。
“大致讲的呢……是你和某位学生走的太近了,以至于影响到了她的学习和日常作息。所以想来找你问问详细的情况……”
“什么……?”奏疑惑地问到“我不太清楚您在指什么……?”
“这位学生是谁,想必老师您心中也有数。虽然我知道宵崎老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我校也肯定不会存在这样的老师……但还是想让您知道,学生和老师之间,应该保持合适的距离……您为人师表……应该能明白吧?”校长站起身,拍了拍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嗯。”奏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奏回到音乐教室,坐在音乐教室的钢琴前,一手轻敲自己的大腿;一手拿着早上真冬放在钢琴上的五线谱审视着。
她感觉自己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真冬究竟是怀抱着何种心情作出的这首曲子,也不知道为何真冬这些日子里一直躲着她,更不知道为何会有那莫须有的“家长投诉电话”。
思来想去,她只觉得自己关于真冬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自己邀请她一起作曲,明明与她一同作曲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结果对于这个“作曲伙伴”,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不……我明明曾经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但我却将这股违和感无视掉了。如果当时询问她的话,她是否会告诉我呢?
啊……又是这样,明明感觉到好像可以创作出拯救别人的曲子的时候,就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究竟是为什么呢?每当我感觉到可以触碰到某些人或者某些事的时候,这些人和事就总是会马上离我而去。不管是以前和父母她们欢乐的时光也好,还是现在和雪她一起作曲也好……每次都是这样。
这就是我所犯下的“罪”的惩罚?奏想。
但,雪她究竟为什么要留下这首曲子呢?
雪她……奏抓紧那张五线谱,雪她是否是想通过这首曲子向我传达些什么吗?
奏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琴键,开始演奏真冬的曲子。
愤怒,绝望的旋律——本该如此的。
但为什么,奏弹出来的曲子,总是让人觉得有一种沉重的温暖呢……?真冬想。
“为什么……?”真冬小声的说道。
“雪……!”奏喊住了站在门口正准备离开的真冬“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我才要问为什么……”
她们面对面站着,明明中间没有任何障碍,但奏却觉得真冬此时此刻离她是如此的遥远。从身后的窗口处射下的夕阳的余晖,在她们正中间画出一条线,将明暗截然分开——真冬站在阴影之中,奏背对着光,面向真冬。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地动摇我的决心呢……?”真冬扯着嘴角努力想保持以往的微笑,但眼泪却不听话地从她眼角涌出,她不停地用袖子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明明这件事情也是不被允许的。
“老师明明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吧?这份工作对于老师而言也十分重要的吧?需要这份工作来支付医院父亲的治疗费吧?这样的话,明明只需要跟我保持距离就好了。这明明对老师来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不是吗?”
“那雪呢……?”奏问“雪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怎样想的都无所谓吧?”真冬看向奏,说道“求你了,宵崎老师,求你不要再让我看见根本不可能的……‘希望’了……”
说罢,真冬逃走了。
奏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离去的真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