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依然的混濁，落在身上的拳頭，也是依然的刺痛。我真沒想過點滴般的細雨降在身上也能有著相同的感覺。

那天過去，已經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這種生活了。

我想，今天是我第一次成功逃出來吧。

他是看著我跑出去的，這次沒有阻止我，沒有以往的謾罵，只有那像看著陌生人的眼神。

「……真可笑。」

地上積著的一攤水倒映著我狼狽的臉龐，他跟往常不一樣，平時怕被別人發現還打在不顯眼的地方，這次已經不管看不看的到了，只要沒有傷口的地方，他就幫我補上一個又一個的傷。

那麼這次我又能跑到哪裡。

我究竟要跑到什麼時候才能有正常的生活，還是說，早已不存在了？

我能做的事也只剩逃跑，直到完全逃出他的手掌中，我才能停下來。畢竟，就算他不阻止我，也知道我總有一天會回去的。

「……嘶……痛死了……」

疼痛感遠大於疲憊，這也是為什麼我從剛剛就感覺不到累的原因吧……要是下次沒被弄死的話，得先記得帶點錢出來，不然到時候不是死在他手裡，而是先餓死在路邊了。

想停下了腳步喘口氣才發現，我已經沒有半點力氣了，也就是說，如果等等有哪個不懷好意的人，我可能就會葬送在他的手裡吧。腳停不住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力氣支撐，還是在害怕等等要被誰給帶走呢。

「……哈………哈哈哈。」

我近乎崩潰的大笑著。街道沒有半點人影，沒有人見到如此醜態的我。跪倒在地上的我只是一個被家人、親戚、甚至是所有人拋棄的人。意識逐漸模糊，暈倒前的那一刻我卻還感受到有人在對我說話……

理想中的世界總是比現實還美好。

直到最後一刻我都還希望著那個已去世的人能救我呢。

我曾想過，要是能這樣一直昏迷不醒那有該多好，再也不用帶著虛偽的面具面對別人了，也不會再次經歷被重要的人給背叛了。如果有再一次的機會，我寧可選擇不要相信任何人。

「——！」

「醒了嗎？」

耳邊傳來的是不曾聽過的聲音，不是以往聽過的低沉，語氣很溫柔，柔到有點肉麻的地步了。

沒想到是位女性。

「……還沒嗎？」

她的氣息離我很近，感覺跟我的距離只有幾步只差而已。我不敢張開眼睛，深怕等等見到的是被五花大綁著的我。但是四肢並沒有任何的束縛感，只有像是蓋在身體上的柔軟感，可能是毯子之類的東西吧。

聽見她的腳步聲逐漸離去，確定她已經離開後我才敢張開了雙眼。跟剛才所想的一樣，身上蓋著是厚薄適中的棉被。我掃視了一會周圍，這是間臥室，剛剛走的應該就是這間房的主人了。我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仔細觀察擺設，不過這裡看起來就有著正常人生活的痕跡一樣。

「唔——！」

舉起手臂的一瞬間，巨大的痠痛及疼痛感襲來，無法控制住的叫出聲來。一瞬間我就聽到門外頭傳來的聲音，先是某種物品破掉的聲響，接著急躁的腳步聲襲來。

「不要靠近。」

門外的聲響停了下來，但是，並沒有經過多久門還是被打開了。畢竟我沒有半點可以支撐住自己的力量，更何況是堵門了。

「妳還好嗎？」

「……」

「……肚子會餓嗎？我有煮一些吃的，妳能吃的下去嗎？還是——」

「妳是誰？」

她跟我保持著一段距離，不近也不遠。或許是看見了我對她的警戒，她又將我們之間的距離拉了更開。

「妳倒在了路邊……」

「所以就把我帶——撿回家？」

語氣比我想像中的更要厭惡，面前的這個人成功在什麼事都沒做的情況下就讓我討厭了。儘管知道對方心中是帶著好意地幫我。

「我看到妳身上的那些傷。」

「所以呢？」

「是被人打了嗎？」

「是又如何？」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我。

「比起帶我回妳的家，不如當初就送我到醫院就好了，不是嗎？」

「……是妳說的。」

「什麼？」

她沉默了幾秒，眼神帶著些許複雜的看著我，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莫名的煩躁感從心中竄出，態度也比剛才差了更多。

「我是想帶妳去醫院的。但是不管我說了什麼妳都不願意。妳說去哪都好，但是就是不同意去醫院。」

「……」

正準備說出口的話卻因為她眼神中的堅定而消失殆盡。這傢伙是認真的，我說不定真的說過那種話。

見我沒有再說什麼了，她按下了門旁邊的開關，原本只有小燈照亮的房間頓時被強烈的燈光給點亮起來。

「——！」

被刺激到的雙眼立馬閉起來隔絕光亮。

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想知道。

好刺眼，好煩躁。

好想離開這裡。

「還好嗎？」

怎麼可能好。

被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帶回家中，怎麼可能有人不害怕的。

「不想回答嗎……也是呢。」

「我有幫妳上藥了，可能會有點感覺。」

這麼說來，剛剛一直聞到的氣味就是這藥膏的味道，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聞，不是刺鼻，更像是是清新的感覺。

「如果妳要衣服的話，我等等去幫妳拿過來。」

她的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容。

「……嘖……」

我嘗試拉開棉被，但是身體反饋給我的回答是拒絕。在我因為剛剛的愚蠢而叫出聲的時候，她是一度想要過來的，應該說，她已經過來了，但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而後退幾步。

「我幫妳吧？」

「不用。」

「妳該不會還想著要去哪吧？妳的身體——」

「不用妳管——！」

我看著她的眼神更加反感，我知道我不該對一個幫助自己的陌生人這種態度，但是——

「到底為什麼要幫我……妳就不能把我放在路邊自生自滅嗎？」

如果當初有選項可以抉擇，我會選擇倒在一個更偏僻的巷子裡，這樣誰也找不到，誰也不知道我在哪裡，這樣的話我就能獲得自由了。

「我……」

「……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

聲音早已聲嘶力竭，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但那紅起的眼眶幫她回答了，她聽的可清楚了。

明明只是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此時卻因為同情而落著淚水。

憑什麼哭的是妳啊……該死的老好人。

「抱、抱歉……我……」

她愣在原地，直接眼淚滴下的瞬間才發覺到自己哭了出來。

我坐起了身子，在床邊試著站起身來。

「唔。」

但都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妳想離開嗎？」

我不想回答。

「妳能去哪裡？」

「妳現在連出點力氣都有困難了，為什麼還想著要跑？」

我默默的看著她。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甚至不知道就算我離開了這裡，我又還能逃到哪裡去。

幫助我的是她，受到委屈的卻是她。

心中的罪惡感止不住的擴大起來。

「妳看起來還是學生吧？」

「…………嗯。」

我沉默了些許才回答，我不知道面對一個僅有一面之交的人該說實話還是謊話。只不過相信了幾分鐘，眼前的這人卻讓我有種可以信任她的感覺。

她抬手把臉上的淚水擦拭乾淨，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臥室裡，留下了因為她的突然而茫然的我。

「什麼意思。」

我皺起了眉頭，什麼都不說就跑掉了。照妳的個性來說不是還要再囉嗦個幾句才夠嗎……？

腦中的思緒越想越亂，越想越不明白，這樣做對她到底有什麼好處。

但是不到幾秒後她又走回了我面前，這次手裡端著碗，大約猜的到裡面是什麼，但是聞不出味道來。

「我有煮些粥，不確定妳能吃什麼，就弄了清淡一點的了。」

絕對清淡過頭了。

「……」

「不想吃嗎？那……」

「我吃。」

快餓死了。

就如字面上所說一樣——快死了。肚子已經不算在餓了，應該是痛了吧。這樣不禁讓我懷疑，我是不是一個月沒吃過食物了。

「……果然真的沒味道。」

基本的調味都沒有，就是粥，完完全全的白粥，更像在吃一張紙一樣，雖然我並不知道紙是什麼味道就是了。

「欸欸？對不起……我其實不怎麼會下廚……」

她不知所措的看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搶走我手裡這碗重新烹煮，還是就這樣讓我吃完，之後再重煮呢。

不過重煮過後感覺會更奇妙。

「這樣也好，別那樣站著了吧，不是有地方可以坐嗎？」

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她才意識到自己還站在原地，明明是自己的家，卻緊張的跟個外人似的，我們兩個的立場是不是完全相反了啊？

「真是個笨蛋。」

「……十分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啊？」

「對不起……習慣性的說了出來。」

「又來了。」

「對——」

「好好好——停。」

眼神帶著愧疚著看著我，被這樣看到連吃東西的食慾都漸漸消失了……才怪，餓得要命。根本沒時間去理她是帶著什麼心情幫我，又是帶著什麼心態撿一個快死的人回來。

這人真令人煩躁啊……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又蠢，又硬要當個好人。

——真是奇怪的人。

內心不禁這樣感概。

一旦沉默了下來，那尷尬窒息的感覺又襲來了。

「唉，明天一早我會自己走的。」

「可是……」

「今天就謝謝你了。」

「……好。」

視線移開的那一瞬間，我在她的臉上看見了落寞。發現站在這也是無事可做，她擔憂的再看了我幾眼後就離開了房間。

「麻煩的人。」

房門關上了，又回到了一片黑暗。那股討厭的絕望感又來了，但是門外露出的一絲光線卻讓我有點安心。

只能祈求明天的我能爭氣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