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再度交集的她和她的故事

1.

“那么，今天的流行文化讲座到此结束。”

BR乐团成立六年后，夏如棠的幕后工作逐渐被其他成员分去大半，乐得清闲的她欣然接受了风浦音乐学院的兼职讲师工作邀请，每周三个半天的选修课，偶尔开场讲座。做的久了，她甚至开始偏爱起这份兼职工作，学院里宁静而富有艺术气息的氛围让人着迷，而且——还有好多可爱的女学生。

就算是没有课的时间，不需要排练和演出的时候，她也常会在学院的湖畔或草坪上坐一个下午看书听音乐，大龄单身的空闲时间就是这样多到奢侈。

不过，今天的讲座让她感觉哪里不对劲。尽管事前准备完美，听众反响热烈，但她总觉得从阶梯教室的不知哪个角落，一直有一双不怀好意的视线在死死盯着自己，甚至开始勾起意识深处一些不快的记忆。

——不会又是过往哪笔荒唐情债的苦主找上门来了吧。

结束了讲座，她快步离开教室，决定尽快溜之大吉。转过楼梯拐角，她向来的方向窥探，确认是否有人跟踪，却没发现从背后悄悄笼罩上来的人影。

“——大 姐 姐？”

她听到了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让她毛骨悚然的称呼。

2.

八年未见的小空气忽然出现，给夏如棠带来的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

“回国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总觉得如果提前通知了，大姐姐一定会跑的远远的躲起来！”

学院的湖畔咖啡厅里，夏如棠战战兢兢坐在小空气对面——现在大概要叫“大空气”了。不仅仅是年龄上成了大姑娘，身高更是长成了根长竹竿，甚至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明明在久远的记忆里，对方还只是个被自己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总在笨拙的假装成熟的小鬼头，却在恍惚间就变成了眼前这个吊带热裤球鞋烟熏妆，放肆的把一双光溜溜细长腿伸到自己这边来的朋克少女了。除了对自己的称呼和眼角偶尔的一抹狡黠，真的再也看不到半点过去的影子。

“那，那么，”毕竟自己还是大姐姐，总要带动聊天话题，“这次回国，打算呆几天，有什么想做的？”

“我这次回来，”小空气单手托腮，毫不客气的向夏如棠逼视，“主要是为了找大姐姐这个大骗子算账。”

“啥啊？”夏如棠顿觉冤枉，“我骗你什么了？”

“你欺骗了我们母女俩的感情！”

小空气像是故意提高了音量。发言内容过于劲爆，咖啡厅中其他学生纷纷投来视线，让夏如棠如芒在背。她强作镇定，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线索，一边在嘴上敷衍着：“你是说……”

小空气没给她自我反省的时间。“答应我妈妈要做她的伴娘，还记不记得？答应我要带我去游乐园，还记不记得？”

“记，记起来了……”

夏如棠乖乖低下头认错。这两个承诺，自己确实一个也没有实现，尽管有种种原因，终究无可辩驳。她试图弥补：“那，这周末我们去游乐园，好不好？”

“好呀！”

答应的干净利落，反而让人开始怀疑有鬼。

3.

在游乐园里，小空气总算恢复了一点孩子气。她一边不住嘴的吃着游乐园里昂贵的小吃，一边拉着夏如棠一遍遍坐那几个惊叫项目，这几乎要了夏如棠的老命。直到夕阳西下，小空气终于看起来耗尽了精力，和夏如棠约定好最后坐一次摩天轮就回家。

海蓝色的球形舱体徐徐升高，聒噪了一整天的小空气安静下来，含着棒棒糖侧过头，看着窗外逐渐向远方铺展的地面。夕阳斜斜照到她的侧脸上，在她的瞳孔中反射出星辰般的光芒。夏如棠竟有一瞬间看得出神——

这母女俩，无论哪里都完全不像，却只有这道神采几乎一模一样。

“咳咳。”意识到这点的夏如棠决定说点什么，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小空气你……”

“大姐姐。”小空气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视线依旧向着窗外。

“诶？”

“其实我，是背着妈妈跑回来的。确切的说，我成年后，就离开他们，自己一个人住了。”

“这样啊。”总觉得并不意外。

“妈妈总说，她搞不懂我在想什么。其实又何止是我呢，当年大姐姐心里想的事情，妈妈还不是半点都察觉不到。明明是老师，在这点上却傻的天真。唉。”

“其实，就算麦老师当时真的知道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确实，或许确实是这样。”小空气说道，“但那个时候的我还小，还不明白这点。大姐姐，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吗，你和妈妈在房间里，而我一直都在房门口偷听着。真是个坏孩子，对吧？我那个时候应该是希望妈妈能回心转意的，因为我不想看到大姐姐伤心的样子。可是，可是……”

小空气越说越慢，眼角竟隐约带了点泪光。

“当我知道妈妈最后还是没有转变的时候，我反而……安心了。”

“为什么？”夏如棠忍不住问。

小空气转过视线来，“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因为那样而安心？”

“……不会吧？”

小空气瞪大眼睛看着她，瞳孔仿佛在震颤，夏如棠一时张口结舌，心中涌起没来由的慌乱，在这狭小的摩天轮密室内，遭受拷问的肉体和灵魂都无处可逃。小空气停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

“算了。毕竟大姐姐你啊，一直都是这种宇宙超级大混蛋啊。”

“宇宙超级……”

似乎比谭小姐曾经评价过的“恶劣到无以复加的渣女”更加低等了。

就算是没脸没皮如自己，无缘无故被这样低评价也多少会激起火气。更何况对方是被自己一直爱护着长大的孩子，这更让她又生气又难过。“小空气。”她语气多少带了点老师的严厉，“我没做什么吧，你为什么……”

“大姐姐是什么都没做啊！”

小空气的怒火没来由的在舱室中炸开。她猛地站起身，不顾脚下的摇晃，一步迈过来，双手抓住夏如棠背后的栏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因为大姐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因为自己又有才华又有魅力，就对本来毫不在乎的人随意出手，从不负责！一点都意识不到这样会对别人造成伤害！结果到了面对真正的感情的时候，反而畏畏缩缩，怂成一团，变成个只知道自我折磨自我感动的蠢蛋！这样的大姐姐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对你动过真情？你还居然统统茫然无知！我也想知道啊！”

“呜呜……”

言语仿佛凛冽的鞭笞，将自欺欺人的伪装毫不留情的扯成碎片。夏如棠无地自容，失去了辩驳的力气，身体摇摇欲坠。小空气万里迢迢回到这里，只是为了找个机会这么臭骂自己一顿吗？但这也是咎由自取，因为自己骨子里就是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啊。她只能深深低下头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在流泪。“我……”

“喂，大姐姐。”

小空气凑近过来，一只手轻轻抬起夏如棠的脸颊。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知道妈妈不喜欢你之后，我反而安心了吗。

“因为我喜欢你啊。”

夏如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吻住了唇，泪水顺势流进嘴里，咸味的刺激让她终于清醒过来。

“嗯嗯？！”

身体本能的挣扎，想要推开对方。可如今的的自己在大空气面前就像软弱的羔羊，完全无法挣脱分毫。舱室在此时升到了摩天轮的顶端，仿佛到了世界之巅。

4.

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让她几乎以为摩天轮出了故障。小空气终于放开了她，重新坐回对面，边舔着嘴唇回味边坏笑着看她瘫倒在地上。

“大姐姐，这可是我的初吻哦，不骗你。”

几乎连灵魂都飞升离体的夏如棠，连语言能力都快要错乱了。她满脸通红，不敢直视对方，结结巴巴的：“什，从什，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小空气不假思索，“就是大姐姐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在海边，你给我听你写的音乐的时候哦。”

“不是，你不是，说你……”

“我说我听不懂，当然是在骗大姐姐的啦。少女的真心怎么能随便说出来嘛。”

“哇啊啊啊……”

夏如棠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5.

小空气蹲在地上，将夏如棠抱进怀里，“好啦好啦大姐姐对不起我刚才说的太过火了我最喜欢大姐姐了”安慰了好些时候，总算让对方在落地前止住了啼哭。夏如棠羞答答抬起头看着小空气，脸上的红晕依旧未散，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惊恐：

“我……我这样会被判多少年？！”

“我早就成年啦！”

6.

如胶似漆的几天过后，小空气按原定行程离开风浦市。在机场送别时，她抱着依依不舍的夏如棠，“我回去跟妈妈报告一下，处理点事情很快就回来。大姐姐要乖乖等我哦。”

“嗯。”夏如棠听话的点点头，“……等等，你要向老师报告什么？”

几天后，夏如棠收到了一个久违的人发来的信息：

如棠同学：

艾儿都对我说了。你当年接近我，居然是为了……

等你回复，你最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麦老师

“完蛋啦！！！”夏如棠绝望的抱住头。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