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府,尚笃与尚琤兄妹二人正与邹存虑坐在一起。
“听闻最近小妹正与副指挥使申虚走得近。不知…”
“阿哥惯是会取笑我。”尚琤打断尚笃的话,往对方手里塞了点心。
邹存虑笑出声,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王偿打着周辛的名号在青云州屯兵买马。不如此刻上表官家,参那王偿一本,挫挫他的锐气。”
尚笃看向尚琤,随后回应:“即便参了王偿,也无法扳倒那周辛。天底下父亲与儿子的事便是家事,轮不到我们插手。”
尚琤的目光多了些赏识,接着尚笃的话继续说下去:“不如邹兄多去宗正卿那里吹吹风,毕竟肃王周辛的生母竹德妃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派人散出口风…就说民间流传童谣‘上何在,上何在?王去十而立,田分九州同,燕飞万门上,文与千里平’。”
“李淑妃平时花销甚大,想必跟前朝也瓜葛不少。否则凭一个大理寺卿的家世与她的月俸怎么供得起?”
竹德妃若是知晓了这歌谣,一定喜不自胜。直接将此事告诉官家。届时官家龙颜震怒,二皇子便能落个染指皇位,妄议国本的名头。
尚琤从袖袋中取出前几日邹存虑交给她的信,在席上铺平展示给其他人。
“邹兄明智,已经查明了大理寺卿李卢远与北地狄族储君胡达尔私下书信往来,受贿一事。我们只需要再参那李卢远一本,王偿必定跟随。”
尚琤深知只要二王龙虎斗,那么太子就可以安然坐上龙椅。可惜,太子周离素有才无德,光会纸上谈兵。性格又与他那父亲一样软弱,难堪大任。
她盯着茶杯里澄绿色的茶发呆。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阿妹,阿妹?”
尚笃几声呼唤把尚琤唤回了现实。见那二人盯着自己,不禁哑然失笑。“这几日天气炎热,真是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尚琤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实则去寻了当今圣人的父亲,观文殿大学士仇焕。
另一边,申虚从哥哥申仪口中得知当朝副相尚琤偏好女色,心中便暗暗打定了主意。
“妹妹,你…你莫不是对尚参政有了情意?”申仪并不担心妹妹对女子倾心有何不妥,只觉得尚琤喜怒不形于色,并不是他申家兄妹能应付了的。
申虚将身子往后倾斜,随后看着申仪那张俊俏的脸上出现了惶恐的神色。她不急不徐地反问道:“哥哥怎么想?若我入了尚家,也能光耀门楣啊。她的父亲任同平章事之前虽是冀阳州的知州,但家大业大。”
申仪望向天空,此时明明是四月孟夏时节,却觉得身上莫名地不爽快。他没有申虚那般日益膨胀的野心,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年后知道这朝堂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尚琤工于心计,城府极深。即使没有父亲的协助,也照样能在党争中站得稳脚跟。
“妹妹,你忘了今日上朝官家龙颜大怒吗?那尚琤巧舌如簧,几句话便能蛊惑人心。”
申虚点点头,周涞那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实在搞笑。官家因一首歌谣震怒,可马上就被尚琤两句话把火引到王偿身上。
突然有一信使被下人领进了申府。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再三叮嘱一定要申虚亲启。
申虚脸上堆笑,当着申仪的面将信拆开:“哥哥不如来看看尚参政是如何蛊惑人心的?”她刚把信摊开,申仪就准备转身回避,却被一把拽回。整个人原地转了半圈,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自上次围猎场与虚儿相处已过一月有余,每每朝堂相遇也只能远隔相望,难解相思之苦。欲邀虚儿与吾同去踏青,把酒言欢。明日辰时明司府郊外长青亭相会,勿忘,勿忘!”
申虚念完后将信收起,进书房给尚琤写回信,只留申仪一个人站在正房里。
“小郎君不要忧虑了,小娘子也该到了这情窦初开的年纪,有意中人自然是好事。”
说话的是申家家丁,阿昌。他看着申虚从书房里兴高采烈地走出来,又将信交给自己:“阿昌,托你找个腿脚快的,送去尚府。”
阿昌应了一声“是”就匆忙离开,临走时还感叹申仪对这个非亲非故的妹妹从小便是万般呵护。
第二日一早,申虚早早梳妆打扮,刚跨出门槛就被申仪拦下:“阿妹!”
四月清风拂过,此时申虚着了一身深色的男装,手腕上再无盔甲遮挡,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申仪的腕力。
“疼。”
只一字,申仪便慌忙松开手,低头去看申虚被攥得发红的手背。
“你要去便去,千万小心。那尚琤……罢了。”
申仪自知留不住申虚,眯眼看着四方天那灼人眼的阳光,叹口气后准备去郊外乘马散散心。谁知刚回过身就被申虚拽着袖口不放。
“我竟没想到堂堂指挥使竟如姑娘,兀自躲那里生闷气。”
申虚咧嘴,笑得像孩童一般。只是她越这样,申仪就越担心。阿妹的心机如何与当今副相相比?只怕耍了小聪明还要赔上性命。
申虚不再理会,她临走之前又去铜镜前望了一眼。她本就生得俊朗,如今女扮男装,任谁都会当作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我知阿哥一向爱护我,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勿复忧虑。”
她去马厩随意牵了一匹花马,赶往郊外长青亭。
等去了长青亭,已是辰时一刻,可依旧未见尚琤的身影。申仪干脆寻了个干净所在坐下,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发呆。盘算着今后如何能借尚琤的手杀了王偿。
突然一双手捂上申虚的眼睛,声音也压得格外低:“好官人怎独自在此?”一听就知道是尚琤,可申虚也不急,她反而与尚琤玩闹打趣起来。
“娘子请不要轻薄某了,叫人取笑。”
申虚没回头,那双手慢慢放下,随后从耳后传来一阵轻笑。她也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玉声姐姐。”
身后的人着了一身素雅的襦裙,嘴角翘起。她拢了裙摆坐在申虚旁边,向着长青亭东边挥了一下手,便有人端着吃食与茶点心送过来。
“小娘子,这小官人是……?”
申虚赶忙起身,冲着那群人微微欠身行礼。即使那些人是尚家的家仆,自己也不能失了礼节,让尚玉声看了申家的笑话。
“鄙人出身明司府申家。”
“原是申衙内,小的告退。”
申虚看着一群人又匆忙退去,马上周围像从未有人来过那样安静,只是手边突然多了吃食。她心中盘算,莫不是这些下人将她认成了哥哥申仪。
“尚参…玉声姐姐,怎么今日得空约我来长青亭偷闲?”
尚琤眯起眼,将申虚上下打量一番后才开口回应:“这参知政事可不止我一人,况且近来无事,心上又想妹妹想得紧。书信一成便马不停蹄地送去了府上。”
申虚被这狭昵的目光盯得心头一颤,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不少。若尚玉声是男子,自己又与她不相识,怕不是这“明司府第一纨绔子弟”的名号就要送给她了。
申虚还在脑海中想入非非,尚琤话题一转,问:“虚儿对女子相恋如何看待?”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申虚扪心自问,对男欢女爱之事即使熟知也不愿关注。平日不是舞刀弄枪就是温习诗书,或者跟着哥哥满院疯跑。
“恋者,慕也。女子重情,本就不打紧。”
话毕,她看到尚琤的目光明显发生变化,证明她之前听到“尚相公偏爱女色”的传闻所言确实。
不如先打探尚玉声究竟喜欢哪种女子。申虚自认美貌,她与寻常弱柳扶风之姿的官家女子相比,眉宇中多了几分英气。加之沙场历练,气场比起寻常男子也更显超尘。
“玉声姐姐为何要问这些,莫不是有了意中人?”
尚琤轻轻点头,权当是回应。她的眼睛从来就没在申虚身上离开过,不是盯着手,就是看着脸。
“我十六岁入仕,期间有许多大小官员为攀权贵,送来各式各样的美人乐姬。”
话说了一半,尚琤低头轻轻牵起申虚的手放进手心。虽不如寻常富贵娘子那般柔弱无骨,芊白无暇。可申虚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手心虎口有一层薄茧。
“像虚儿这样的仙子,早就不是那些俗世女子能比的。”
尚琤微微颌首,装作观察申虚的手,实际偷偷观察对方的神色。
“姐姐你这可真是取笑我了,我行止粗鄙,哪里算得上仙子?”
若问申虚这十几年来学到了什么,那便是演戏。三岁时目睹父亲死于刀剑之下,大哥二哥,家眷老小无一人幸免。入了庙堂后,见了王偿那腌臜东西还得行礼。她尚玉声若是喜欢开朗无心的纯良女子,那尽管演给她看便是。
申虚笑着反握住尚琤的手。这一举动属实惊了尚琤,她听邹存虑说过申家小妹单纯,可没想到竟会单在这一方面单纯。
明明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
尚琤看着对方毫无顾忌地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愣神半晌后开口:“虚儿,你……当真不知我的意思?”
“嗯?姐姐适才所言不是思慕之人么?”
被申虚这么一问,尚琤反倒没了底气。她尚琤虽平日行事轻浮,可这基本的礼节也懂。无奈只能按下心中的念想,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徐图之,徐图之。”
像申家兄妹这样的纯臣反倒更好掌握。殿前司已经是她尚家的人,侍卫军马司钱彦毅还是安平公主的人,剩下一个侍卫步军司不知站在哪边。不过不打紧,等到枢密使王偿下台,届时宰执尽归尚家。这天下哪儿还有肃王说话的道理。
与其说扶周离肃坐上那把龙椅,倒不如说她想看看尚家的天下会是如何景象。
她起身摘了一朵野花,簪在申虚鬓边。
“虚儿只当我刚刚说了浑话,不要往心里去。”
尚琤低头看见自己指节上沾染的花粉,不消片刻便生出了一个助她登上帝位的主意。
只是她需要设局,一个十几年方能起效的局。让这前朝的文武大臣与后宫的妃嫔尽数入她彀中,即使是申虚也不例外。
思及此处,尚琤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申虚抬头,看那白净的脸上又酝酿出如蜜一般微笑,便知尚琤的心中又不知在算计什么。
王偿与尚琤争锋相对,投靠尚琤便有机会能进了枢密院。到时也有机会为父亲正名。
一想到这里,申虚也回了尚琤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