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做出决定到付诸实施，梁左叶又花了足足七天。经过七天的闭关修炼式心理建设，她终于积攒到足够的勇气，拨通那个电话号码。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精心准备，恨不得焚香沐浴，总算以最好的状态到达约定的地点。久未踏足的一间新中式餐厅，她坐在窗边座位忐忑不安的等待，因为过于紧张，甚至连对方已经来到自己面前都没发现。

“小叶子。”

宠溺的，熟悉而陌生，贴近而遥远的声音。带着风一样的成熟甜腻香气。她慌忙抬起头，看到已经坐到对面的母亲。

依然是精致到难以分辨年龄的妆容，和自己几乎别无二致的眉眼与身材，以及和上次见面时相比，款式略有不同的JK制服。现在明明是暑假为什么还要穿这个啊——梁左叶把这句吐槽咽了回去。

“抱歉，妈，这么突然把你叫出来。”

“没事呀，学校的暑假研讨班刚结束，我最近正好很闲。”

完全不像母女间会进行的客套寒暄，但对梁左叶来说，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她略微放松了心情，母亲的出现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在路人看来，自己和母亲的组合反而更像一对姐妹吧——母亲是妹妹。

“前阵子你都没怎么联系我们，在忙什么啊？”母亲略带不满的微笑嗔怪着，“对了，你爸爸啊……”

母亲的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她兴致勃勃的讲起父亲的糗事，学校老师的八卦和学生们的新鲜恶作剧，梁左叶能从母亲的话语和神情中充分感觉到满足与快乐，母亲是如此享受当下的工作和生活，这让她十分欣慰。而自己和母亲之间适当的疏离感，或许正是这种快乐的保障，这样很好。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梁左叶一边帮母亲烫洗碗筷一边开了口。“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

母亲干净利落的结束了八卦，用早就知道女儿小心思的眼神，安静的望过来。那眼神温柔中竟还透出清纯的可爱，让自己的呼吸骤停了一秒。明明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样，为什么能做出这么犯规的表情？梁左叶在心中沮丧哀叹，但现在不是低落的时候。

她定定神，然后深呼吸了三次。

“妈，其实，我有恋人了，是个女孩子。”

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她便闭上眼睛，等着命运的宣判。空气沉寂下来，仿佛连时间都因胆怯而止步不前。但是，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未到来，母亲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些许兴奋：

“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小美女吧？”

菖蒲被妈妈叫成“小美女”，不知为何自己却害羞起来。梁左叶避开母亲的视线，点点头。“是她。”

“那看来我当时的预感不错。”母亲有点得意的挺起胸膛，“我当时就觉得，你和她不是普通的朋友，像是一种更复杂的关系，却又说不太清。现在总算有答案了。”

“你怎么看出我们不是普通朋友？”梁左叶忍不住问。

“嗯……”

母亲凝神打量了梁左叶一阵，然后回答：

“现在的小叶子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有种‘更加昂首挺胸’的感觉？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很多让你蜕变的事情。可是那个时候的你，应该是完全不可能和那种类型的女孩交上朋友的吧？”

真是知女莫若母的一针见血。梁左叶点点头，“是啊……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们还不是恋人关系，而是某种更说不清道不明的……”

更说不清道不明的肉体关系。这个不能说。

“因为妈妈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才会拜托她那件事情？”

“当然了。妈妈看人从来不错。那么，能对妈妈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吗？”

“……好吧。”

梁左叶精挑细选，把母亲听了会当场晕倒的情节统统删掉，讲了二人最初彼此暗恋的契机，阴错阳差开始的赌局，共同的创作和最后的告白。被篡改成全年龄的内容努力做到天衣无缝。母亲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甚至眼眶有些湿润。讲述完毕，她等待着接受评价。母亲闭上眼睛，像是又消化了一阵整件事情，方才说道：

“那么，小叶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这问题倒出乎她意料。“什，什么意思？”

“小叶子愿意把这个秘密告诉妈妈，我非常高兴。但是，感情的事是你自己的事，所以我想要知道，关于自己和那个叫菖蒲的孩子之间的未来，小叶子有好好考虑过吗？还有，小叶子是希望妈妈能接受，甚至祝福你们之间的恋情，才决定向妈妈出柜的吗？”

“呜。”

尽管是温柔的语气，梁左叶还是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阴云一般的压力。她一时竟无言以对，自己做了向母亲出柜的决定，起因确实是如棠妈妈的故事带来的一时冲动，但之后也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的。她觉得不能向母亲隐瞒，不想让自己和菖蒲的关系在家人面前偷偷摸摸，但是母亲的问题，自己又确实完全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由得畏缩起来，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不堪回首的回忆在心底蠢蠢欲动……

“小叶子。”

母亲温柔的话语拯救了她。她抬起头，母亲的微笑让她如逢大赦。

“评价也好，祝福也好，妈妈没办法现在就做出决定。因为妈妈对这种事情还不怎么了解，虽然我们学校的学生中也有这样的情况，但毕竟立场不同。小叶子能明白吗？”

“嗯。”梁左叶答应着，用手背狼狈的擦着眼泪。

“所以，”母亲继续说道，“能让我和菖蒲见一面吗？”

“可以！”梁左叶连忙拿出手机，“什么时候？我现在就可以跟她说……”

“你刚才说，菖蒲是少女偶像乐团的主唱来着？”

母亲摇手制止了梁左叶的动作，然后提出了让她震撼的提案。

“那，小叶子就带我去看一场那个乐团的演出吧。”